五月,容易下雨的季節。

淅淅瀝瀝的雨一直在下,就像一幕朦朧的幕布般從天空一直垂到地面,在這個朦朧的舞臺上,整個城市都彷彿褪去色彩,變成了一幅由黑白灰形成的無聲油畫。

在油畫中,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地走著,行色匆匆地走過商店門口,行色匆匆地走過地鐵出口,行色匆匆地走過大街小巷,行色匆匆地走過每一個與己無關的地方。

地鐵站的出口前,抱著吉他的長髮少女安靜地坐在牆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琴絃,哼唱著誰也不曾聽過的旋律,旋律中沒有歌詞,卻只有一陣陣彷彿海浪般的、人類嗓音絕對無法發出的音調。

一個個行色匆匆的腳步從少女面前走過,沒有人駐足停留聽一聽這過於低緩無聊的歌謠,五月停下了撥弄吉他的動作,抬起眼皮,看著灰濛濛的天色。

雨水在她的視線中彷彿靜滯下來,整個世界的執行速度都放的很慢,在她的視野中,整座黑白灰的城市瞬間變成了五彩斑斕的靜止幀,在這個靜止幀中,她的眼睛閃爍著一層微光——在海妖的紅外視覺感應中,萬事萬物都變得清晰明確起來。

片刻之後,五月眨了眨眼,下落的雨水重新開始下落,行走的行人重新開始走動,在漸漸變得冷清的地鐵出口前,她低聲咕噥起來:“差不多兩個月……可以離開這座城市了.”

幾個行人從地鐵站出口離開,一對父母帶著一對兄妹走過五月面前,小女孩抓著母親的手,使勁搖擺著:“說好今天去動物園的!說好今天去動物園——”“下著雨去什麼動物園,”母親撐著傘,低頭呵斥自己的女兒,“別踢水——裙子都溼了!”

小女孩似乎沮喪起來,走在旁邊的父親彎下腰,按了按她的頭髮:“乖,聽話——下星期一定帶你去……”他們漸漸走遠了,五月遠遠地看著那一家人的背影,在片刻的落寞之後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真好啊……”她站起身,把吉他背在身上,向著那一家人的方向彈出一滴小小的水珠:“別忘了和孩子的約定.”

做完這些之後,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襬,抬頭看了看仍然在落個不停的雨滴,轉過身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在她轉過身之後,卻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正怔怔地站在自己面前。

“嗯?”

五月困惑地歪了歪頭,“怎麼了?小傢伙?”

小姑娘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幾秒種後,突然毫無徵兆地大哭起來:“哇——媽媽……”“哎你別哭啊!你別……”五月頓時手忙腳亂起來,笨拙而不知所措地安撫著突然大哭的小女孩,“我沒欺負你……我不認識你啊!”

一邊說著,她一邊慌慌張張地看向四周,試圖尋找小女孩的家人,然而附近一個人都沒有,她只聽到小女孩仍然在哭著:“我找媽媽……媽媽……”五月怔了一下,轉頭看著小女孩的臉:“你和媽媽走丟了?”

小女孩卻只是哭著,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五月苦惱起來,她皺著眉,在幾秒鐘的猶豫之後,她抬起了手,遮雨棚外從空中落下的一些雨滴立刻飄進來,這些雨水飛快地在她指尖匯聚,片刻之間便凝聚成了晶瑩剔透的小金魚的模樣。

小女孩驚訝地停下哭泣,看著五月遞給自己的水晶金魚。

“不哭了啊,”五月拍著小女孩的頭髮,“姐姐給你變魔術.”

小女孩驚奇地接過金魚,開心地驚呼起來:“哇——”“乖,不哭——你是和媽媽走丟了麼?”

“嗯.”

“那……”五月再次抬頭看了看天空,隨後低下頭,“我帶你去找你媽媽.”

“嗯……可是媽媽說,不能跟陌生人走.”

五月愣了一下,隨後露出哭笑不得的模樣:“……媽媽說的對……那我們一起在這裡等媽媽好不好?”

小女孩努力思考了一下,然後似乎沒發現有什麼問題,便微微點了點頭:“好!”

五月拉著這孩子來到自己之前休息的地方,重新坐了下來,讓小女孩靠在自己身上,她則解下吉他,隨意撥弄著吉他的弦。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小女孩眨巴著眼睛,她擺弄著手上的小金魚,擺弄了一會之後突然好奇地開口了:“姐姐,你身上有好聞的味道.”

“好聞的味道?是什麼?”

“就像下雨一樣,”小女孩思索著說道,然後突然咯咯笑起來,“甜甜的!”

“下雨?”

五月感覺自己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小孩子的思路,她伸出手,一些原本應該落在地鐵出口遮雨棚外的雨滴便飄飄忽忽地落在她手上,“雨水是甜的麼?”

然而靠在她身上的小女孩卻突然說了句貌似沒頭沒腦的話:“但生日蛋糕很甜啊!”

“生日蛋糕?”

五月完全不知道這孩子在說些什麼,“生日蛋糕是哪來的?”

“過生日的時候就有啊,”小女孩開心地說道,“我今天過生日!媽媽去給我買蛋糕了……”小女孩突然停了下來。

她似乎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媽媽,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然而在她身旁的五月卻突然一怔。

過生日……買蛋糕……買蛋糕的時候失散的?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跑很遠……附近有蛋糕店嗎?她突然抬起了頭,看向街道對面的某個方向。

她抬起手指,指向外面朦朧的雨簾——那飄飄灑灑的雨絲立刻輕微扭動了一下,下一秒,一個近乎透明的、輪廓上依稀和五月有些相似的水元素便浮現在瀰漫著潮溼霧氣和細雨的空氣中。

這團水元素對五月微微彎了彎腰,隨後轉向街道的方向,它的身體彷彿蠟一般融化下來,迅速和地面上的積水融為一體,隨後一道肉眼幾乎不可察覺的波紋便沿著地面上的積水、半空中的雨霧、牆壁上的水流迅速飄向遠處。

這道波紋穿過大街,穿過小巷,穿過了一座座商店門面,終於在一條購物街前停了下來。

波紋停留在購物街上的水窪中,它表面浮現出近乎透明的臉孔,注視著最近的門店:小雨蛋糕。

波紋在水窪中潰散了,化為無數層層疊疊的水波,以蛋糕店為中心,在所有有水的地方擴散開來。

在有水的地方,海妖無處不在。

……一個年輕的女人焦急地走在街上,一家店一家店地詢問著自己女兒的下落,她的衣衫已經被淋溼,頭髮也散亂開來,然而她卻絲毫沒有在意這些。

也沒有任何人看到過一個小女孩從自家門前走過。

年輕的女人終於停在了街口,她茫然地看著眼前朦朦朧朧的城市,眼神中毫無焦點。

水中的波紋在她腳下停了下來。

一個近乎透明的女性人影在年輕女人身後的雨簾中浮現,它湊近失魂落魄的母親,發出了彷彿海浪般層層疊疊的、幻覺般的聲音:“去地鐵站2號線的出口……她在那兒……”……在地鐵出口的遮雨棚下,已經又哭過一輪的小女孩終於見到了朝自己跑來的母親。

“媽媽!!”

小女孩歡快地撲進了年輕女人的懷裡,然後不等母親說話便轉過頭,指著五月,興高采烈地嚷嚷著:“姐姐會變魔術!姐姐會變金魚!”

五月站起身,笑著看向一臉尷尬和驚魂未定的年輕女人,她發現對方和自己長得一點都不像——但或許背影有那麼一點點接近:“下次可不要離自己的孩子太遠.”

“謝謝,謝謝……”年輕的女人連連道謝,然後又慌慌張張地邀請,“來我家坐坐吧,我們家……”“不用,我也該回家了,”五月婉拒了對方的謝意和好意,她已經重新背上吉他,走向外面正在下雨的城市,在走進雨幕之前,她回了一下頭,對那個小女孩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生日快樂!”

微風細雨中,一頁不知從何飄來的日曆飄飄忽忽地落在五月面前。

五月低下頭,看到那日曆上清晰的日期:五月十五日。

“再多留些日子吧……”……郝仁家的客廳裡,一幫人圍坐在大大的餐桌旁,南宮五月盤在桌子一側,一邊搖晃著自己的尾巴尖一邊晃著手指頭:“然後我就決定多留些日子了——再然後就稀裡糊塗地被咱們那位女神大人給安排了一番,再然後就到了這兒……就這麼回事.”

“譁——”郝仁感嘆著,“你來這兒之前竟然還發生了這麼多事.”

“而且還真夠巧的,”薇薇安也感嘆著,“那天竟然也是五月十五號?今天也是五月十五號啊.”

“誰讓我叫五月呢?”

五月笑了起來,尾巴尖在空中搖來搖去,“我跟五月有緣.”

“畢竟五月十五號——”伊扎克斯呵呵笑了起來,“在我的家鄉,有些人類國度相信一種說法,說是每個人的命運跟自己出生的那天是綁在一起的,生日的那天,就是命運選擇岔路口的日子.”

“所以……”伊扎克斯話音落下,郝仁和薇薇安同時笑著說道,“五月,生日k……”他們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五月已經臉色古怪地晃了晃尾巴:“但那天不是我的生日啊——哎?你們剛才想說什麼?”

“哈?!”

郝仁目瞪口呆地看著五月,與此同時趕緊不動聲色地把已經從背後拿出來的綵帶筒塞到了隨身空間裡,“你不是五月份……”“我過的是農曆生日啊,”五月的尾巴尖彎了一下,“我出生的時候這個國家還不時興公曆呢——從小到大我都是按農曆算的。

不過我哥就比較不要臉了——他公曆農曆都過,每年從我這兒騙兩次禮物。

話說你們剛才到底想說什麼?”

“沒……沒什麼……”薇薇安尷尬地笑著,而在她背後,兩隻小蝙蝠正手忙腳亂地把禮物盒扔進郝仁的隨身空間裡。

伊扎克斯也一臉尷尬——不過臉太黑看不太出來:“咳咳,我沒說話.”

在他身後,早已準備好的禮盒也被扔進了郝仁的隨身空間開口裡。

南宮五月眨眨眼,困惑地嘀咕著:“怎麼一個個都奇奇怪怪的……”郝仁等人趕緊擺手:“不奇怪,不奇怪……”然而就在此時,房子的正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了。

在郝仁他們驚悚的注視中,莉莉興高采烈地從外面跑了進來,她一路竄到五月身旁,一把拉響了綵帶筒:“五月生日快樂!!!”

現場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生日快——”莉莉又嚷嚷了一遍,這才終於注意到氣氛不對勁,她一臉蒙圈,“怎麼了?”

郝仁捂著臉:“五月她……”薇薇安接過後半句:“過的是農曆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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