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李牆如約來到了竇樂安路上的咖啡廳。

一進門,李牆一眼就從店內眾多的顧客之中鎖定了看一個熟悉的背影,緊接著便大吃了一驚。

而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工夫,那人便已然轉過身來笑著衝他招了招手。

“這邊!”

李牆整個人則微微一怔,然後才一邊在心中默默祈禱海棠不要衝動,一邊朝那人走去。

剛一落座,服務生就端來了兩杯咖啡和一塊栗子蛋糕。

“早就聽說這家店的東西味道不錯,所以我就提前幫你點好了,嚐嚐?”

然而話音未落,李牆便皺起了眉頭,“你知道我喝不慣咖啡的.”

“當然!所以這杯咖啡並不是給你的,這塊栗子蛋糕才是.”

說著那人便挺直了身子故意提高了聲調,自顧自地說道,“既然來了,就別躲著了,過來一塊兒敘敘舊吧!”

此話一出,海棠索性便從一根石柱的後面轉了出來,徑直走了過來緊挨著李牆坐了下去。

見此情景,那人臉上的笑容便略微有些僵硬起來,但是很快便又恢復了正常,一邊攪動著面前的那杯咖啡一邊幽幽地問道:“聽說……你們結婚了?”

“沒錯!”

不等李牆開口,海棠便親暱地挽上了李牆的胳膊,彷彿是在宣誓主權一般,擺出了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一臉得意地說道。

不想此話一出,那人竟瞬間就紅了眼眶,緊接著眼淚便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地紛紛落下,那梨花帶雨又楚楚可憐的樣子頓時就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李牆則趕忙掏出從身上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謝謝,你還是跟從前一樣,任何突發狀況都能從容應對.”

說著,那人接過手帕,輕輕擦掉了眼淚,“不好意思,把你的手帕弄髒了,我會把它洗乾淨之後再還給你的.”

話音未落,海棠便火藥味十足地回道:“不必了!像這樣的手帕,我們家還有很多,不缺你這一塊!”

那人聽了不由得神色一黯,“海棠姐……”

“打住!”

不想那人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海棠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就是個平頭老百姓,怎敢跟松岡家的大小姐以姐妹相稱呢?真是折煞我了.”

“我承認,我的確是故意對你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但我也是逼不得已。

你們也知道,當時滿鐵和關東軍的關係鬧得很僵,所以時任司令官的植田大將就打算撮合我和黑龍會頭目內田良平的孫子之間的婚事,以達到緩和關係的目的。

所以我才不得不假扮成中國人的……”

不想話沒說完,便再次被海棠給打斷了,“夠了!杜小姐,額不,我想現在應該叫你松岡由衣小姐才對吧?”

松岡由衣則一臉期待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叫我望舒妹子.”

“好吧,松岡小姐,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要做好為此承擔後果的準備!至於我,很抱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給予一個曾經欺騙過我的人任何信任的了.”

說著,海棠竟當著她的面,直接將面前的那杯咖啡撒在了地上。

“海棠!”

李牆見狀趕忙用責備的語氣說了海棠一句,然後才對松岡由衣笑了笑,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松岡小姐,海棠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冒犯之處我代她向你道歉.”

松岡……小姐?

不知怎的,一聽到李牆對自己的稱呼,松岡由衣的心臟便狠狠地抽動了一下,頓時就感覺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胸口襲來,疼得她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才總算強打精神擠出了一絲微笑,“沒關係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用中文名字來稱呼我,拜託了!”

說著,便又掏出了一隻信封,遞到了李牆的面前,“牆哥,海棠姐,雖然錯過了你們的結婚儀式,但我還是要衷心地對你們說一聲新婚快樂!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你們務必收下.”

拆開一看,裡面赫然竟是一張五萬日元的現金支票和一封署著松岡洋右名字的親筆信!

……

“不行,絕對不行!憑什麼要她搬到我們家去住?松岡洋右那老東西到底要幹什麼?”

回到明公館,海棠就立刻態度堅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噓!”

這可把李牆給嚇了一跳,趕忙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聲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望舒的耳朵可靈著呢!”

海棠則撇了撇嘴,“望舒?哼!叫的還真是親切呢!我就是要讓她聽到,這個家不歡迎她!”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那封信你也看到了,難到我還能拒絕不成?”

“哼!那老東西也是,早不得晚不得,偏偏在這個時候的了肺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對我們來說難道很重要嗎?”

李牆問道,“反正在我看來,她就是松岡洋右的眼線,而且與其說是來監視我的,倒不如說是來監視觀察整個清鄉委員會的動向的.”

“真的?”

海棠一臉狐疑地問道。

“當然,雖然我們曾經……但她終究是日本人,所以我跟她註定是不會有任何結果.”

“可是你不也說過,即便是日本人,也有好壞之分嗎?”

“話雖如此,但我心裡的那道坎卻始終都是過不去的,別忘了,老根叔當年就是死在日本人的鍘刀之下的.”

聽到這,海棠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溫柔起來,眼神中滿是心疼,“抱歉,我不該懷疑你的.”

“沒關係,有些事情還是說開的好,免得誤會.”

說完,李牆便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後才轉身離開了房間。

剛好這時明樓下班回來,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松岡由衣之後便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阿牆,這位小姐是?”

“哦,大哥,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在東北時認識的朋友,杜望舒。

剛剛從東北過來投親的.”

說完,李牆又轉頭看向了松岡由衣,“望舒,這是我大哥,財政部經濟司副司長明樓.”

聽李牆這麼介紹自己,明樓的心裡便已然有了計較,於是便露出了一抹十分職業的微笑,主動打起了招呼,“原來是杜小姐,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一樣,明先生.”

簡單客套了幾句之後,明樓便悄悄對李牆使了個眼色。

李牆則立刻會意,說了一聲“失陪片刻”之後,便跟著明樓進了書房。

“解釋一下吧,外面那位美女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

李牆聳了聳肩,“松岡洋右弄假成真,真的染上了肺癆,不得已才把自己的寶貝孫女送了過來,既能避免被傳染,還能安插在我身邊作為眼線,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當然,她現在對外公開的身份是專門為雜誌撰寫專欄的專欄作家.”

“你才剛剛結婚沒過多久,就讓一個妙齡美女搬到家裡,不怕惹人閒話啊?”

“怕啊!怎麼不怕?所以我才把她帶回來啊!”

李牆理直氣壯地回道。

“所以你是想讓我給他安排一個假身份?”

“嗯那,大哥,這不正是你的強項嗎?”

明樓則沒好氣地回道:“哼!要我看哪,你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能想起我!”

“怎麼會?小弟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大哥你呢!”

“少來這套!要我幫你也可以,不過你也得幫我做一件事,等價交換,怎麼樣?”

“萬死不辭啊,大哥!”

明樓這才清了清嗓,開口問道:“最近一段時間,我發現有人在外匯市場上拋售大量的中儲券,然後再大量買入相應的日元或者美金。

緊接著股市和黑市上就開始傳出了上海,乃至於整個新政府的經濟就要不行了,並且還預測中儲券將會大幅貶值的訊息.”

“大哥,你該不會是要我查出這件事的幕後黑手吧?”

“不,恰恰相反,我要你想辦法利用媒體繼續製造恐慌,最好讓所有人再看到電視、報紙上的相關評論之後,都會為了止損跟著一起拋售中儲券、兌換日元或者美金.”

聽到這,李牆便已經有些雲裡霧裡了,“大哥,這唱的又是哪出啊?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明樓則耐著性子解釋道:“這一出啊,在經濟學上叫‘做空’,汪偽政府有多少外匯儲備,這一點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簡單來說,根本就禁不住大規模的擠兌,而一旦出現瘋狂擠兌的情況,中儲行就只能被動讓中儲券大幅貶值,才有可能保住那些被他們視作命根子的外匯.”

“原來如此,高!實在是高!”

說到這,李牆便轉念一想,隨即便又忍不住問道,“不是,我說大哥,那個最近在外匯市場上拋售大量的中儲券,然後再大量買入相應的日元或者美金,又不辭辛勞地跑到股市和黑市上放假訊息的幕後黑手,不會就是你吧,大哥?不,或許我應該叫你曾進先生.”

“你叫我什麼?”

然而李牆卻並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明氏企業在上海有過兩家銀行,抗日戰爭爆發後,大姐就陸續把兩家銀行遷往了香港,其中一家改組為財務公司,而另一家則與香港一秘密社團融資,成立了一家合作銀行。

雖然這家合作銀行仍在大姐名下,但其幕後老闆卻另有其人,那便是正是南方局內部有名的金融才子曾進。

而這位曾老闆在香港還有一個公開身份,那就是港大的經濟學教授。

我說的沒錯吧,大哥?”

然而明樓對此卻不置可否,只是皺著眉頭問道:“饒了這麼一大圈,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在香港經營多年,想必應該對‘小開’這個代號十分熟悉吧?”

明樓也不隱瞞,直接脫口而出道:“那是當然,誰不知道整個從上海到淮南,再到蘇北的地下交通線,幾乎全部都是由他一手組織建立起來的啊?”

“不不不,大哥,我是,你跟他本人認不認識,有沒有見過他本人?”

此話一出,明樓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牆無奈,只好把楊淑慧交代給自己秘密任務的過程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嚮明樓複述一遍。

明樓不聽還好,聽了李牆的話後立刻就緊張了起來,連忙追問道:“那本書呢?”

不想李牆卻用手指了指明樓的辦公桌。

頓時就氣得明樓猛地一拍桌子,怒聲訓斥道:“你小子,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誰讓你偷偷進我書房的?”

李牆則是一臉的委屈,“這也不能怪我啊,大哥。

這麼重要的東西,總得放在安全的地方吧?我也想跟你商量的,可是你最近忙的都不見個人影,所以我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你!罷了,正事要緊,回頭我再跟你算賬!”

說完,明樓這才從兜裡掏出鑰匙,開啟了辦公桌下面那隻上了鎖的抽屜,可就在他把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沉著臉對李牆說道,“不對呀,我這抽屜的鎖可是特製的,你小子是怎麼開啟的?”

“那個……”李牆聽了頓時便有些心虛地撓了撓頭,“大哥,正事要緊,我覺得你還是別為這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而分神了.”

“不,我倒是覺得,有時候細枝末節才是更需要在意的.”

說著,明樓便擺出了一副大家長的姿態,不容辯駁地說道,“還不快給我老實交代?”

“是……明臺,是他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拿了鑰匙偷偷複製了一把.”

“不可能,這鑰匙我一直都是帶在身上,就連睡覺也不例外,被人偷了我會不知道?”

“僅憑他一個人自然是做不到了,之所以能得手,主要還是歸功於大姐.”

“大姐?”

明樓聽了頓時就是一愣,但是很快便又釋懷了,臉上也不自覺地浮現出了一抹微笑,或許只有在大姐面前,自己才會卸下所有的防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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