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明當然知道,李牆口中的那一關,指的不是別人,正是汪精衛。

於是便也不在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對李牆說道:“阿牆,你跟我說實話,汪主席的病……很嚴重嗎?”

“這麼跟您說吧,即便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恐怕也只能維持個三五年左右的光景了.”

聽李牆這麼一說,那唐生明才終於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這樣,難怪……那你覺得重慶的老蔣,會接受這個提議嗎?”

李牆聽了卻忍不住苦笑道:“主任,卑職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軍統特工,此等軍國大事,豈是卑職這樣的小人物能夠妄加置喙的?”

唐生明卻擺了擺手,毫不客氣地揭穿道:“阿牆,這裡現在就我們兩個,無論說什麼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正所謂法不傳六耳,你還有什麼可顧及的呢?說真的在我眼裡,你跟那些只會聽命行事的軍統殺手不一樣,否則當初在杭州的時候,我也不會主動向你傳授為官之道了.”

“這……好吧,既如此,那卑職就斗膽一言,對不對的,還請主任您姑且聽之.”

“這個自然!”

然而即便如此,李牆卻也沒有立刻開口,而是默默地醞釀了半晌之後才冷不防地問了一句,“敢問主任,今天幾號?”

“今天?”

唐生明怎麼也沒想到李牆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不由得就是一愣,但是很快便又回過神來回道,“三號啊,怎麼了?”

話音未落,李牆便不緊不慢地背誦了起來,“謫居寂寞歲將闌,几案凝塵酒盞乾。

落落雨聲簷外過,愔愔雪意座中寒。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這是……《十二月初七日述懷》……東風雨……”

儘管那唐生明一貫以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形象示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並不是個不學無術之徒,否則僅憑一個富家公子的身份,也不會交到那麼多的朋友了。

再加上這首詩的暗喻也並不複雜,於是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的隱意,“這麼說,日本人打算在七號對美國宣戰?”

“不錯!可是儘管我們為了獲取這條寶貴的情報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還有人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但這份情報到了重慶之後便猶如泥牛入海,這麼多天過去了,甚至都沒有激起哪怕一絲漣漪,我想僅憑這一點應該就很能說明蔣委員長的態度了吧?”

“這麼說,老蔣這是鐵了心要拉英美下場了?”

“八成是這樣的,不過主任您也用不著太過擔心,正所謂世事無絕對,即便委員長他心裡是這麼想的,但在面對日本人主動釋放出的好意的時候怎麼也會虛與委蛇一番的。

這樣一來,也算是給我們留下了一點生存的空間了.”

“嗯,有道理。

不過我還是要再明確一點,我可不是什麼重慶的奸細,硬要說的話,充其量也就是個中間人,僅此而已,記住了嗎?”

“是,卑職記住了.”

“很好!那設立電臺還有跟重慶那邊建立聯絡的事宜,我就全權交給你負責好了.”

“啊?”

此話一出,李牆整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一臉不敢相信地說道。

“啊什麼呀?不是你說自己是軍統特工的嗎?那這件事自然要交給你了,我又不是軍統的人,怎麼跟那邊建立聯絡啊?”

直到這時,李牆才猛地反應了過來,不由得在心裡感嘆,這傢伙真不愧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櫃,幾句話就把所有的難題一股腦地丟給自己了。

不耐之下,李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唐生明就被都甲大佐親自送去了雞鳴寺。

一想到馬上就要去見汪精衛了,唐生明便忍不住暗自感慨:差不多一年前,就是在這裡,為了歡迎自己,汪精衛夫婦可是舉辦一場規模盛大的晚宴,那一幕,似乎還歷歷在目,可現如今事情的發展卻如此戲劇化,

恐怕誰也不會想到,短短一年之後,兩人會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之下再次見面。

然而當他看到辦公室裡的汪精衛此刻的面色竟慘白如紙,明明正值壯年,看上去卻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的樣子之後,頓時便心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季新兄,你這是……你這是怎麼了啊?”

原本已經憋了一肚子火的汪精衛還沒來得及發洩,就被唐生明那一句發自內心的關心給徹底堵了回去,一連張了好幾次口,最終卻只是重重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唉!想我汪兆銘當初冒風險,頂罵名跑出來跟日本人談合作,為的無非就是讓國人少流血,儘量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中日之間的矛盾,為此即便是背上千古罵名,我也無話可說,可沒想到,那幫傢伙到頭來還是想同老蔣談,他們這麼做,是想置我於何地?置整個南京政府於何地!?我為他們做了這麼多事,可到頭來除了漢奸賣國賊的罵名之外,我又得到了什麼?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他們眼裡,我不過只是個徹頭徹尾的傀儡,對他們的決定,別說是抗爭,甚至連埋怨的資格都沒有!說不定哪天他們看我沒有了利用價值就會……咳咳……就會……咳咳咳……”

汪精衛越說越是激動,最後更是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見此情景,那唐生明不免心有些兔死狐悲,也跟著嘆了口氣,“季新兄,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沒有念及我們之間的交情,但我也是身不由己,畢竟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哇!你說我總不能當著日本人的面頂回去吧?對此,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還請你受我一拜,就算是我向你賠罪吧!”

說完,唐生明竟真的衝著汪精衛深深地拜了一拜。

儘管即便如此,汪精衛依舊餘怒未消,但最終卻也只能忍下了這口氣,畢竟現在的唐生明有日本人在他背後撐腰,自己如果真把他怎麼樣了,最終倒黴的還是自己,於是便直接大手一揮命人將他趕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離開之後,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便從裡間走了出來,狠狠地咒罵了唐生明一頓,緊接著更是沒好氣地指著已經堆坐在椅子上,疼得身子不停顫抖的汪精衛的鼻子質問道:“你說你,哪還有個主席的樣子?要我說還是按公博說的,管他承不承認,直接連將他的家屬心腹一塊兒嚴辦,殺雞儆猴,讓所有人都看看做奸細的下場!”

要說這女人發起狠來,比男人都要可怕,這話一點都不假。

然而汪精衛沒有當場表態,而是強打著精神給陳璧君陳清了利害,這才讓她打消了那個極其危險的念頭,不敢再提嚴辦的話了。

沒過幾天,雞鳴寺就釋出了正式的公告,澄清了唐生明的嫌疑。

而為了安撫李士群,汪精衛夫婦更是咬著牙同意了李士群的請求,破格赦免了曾經在越南河內參與組織刺殺自己,導致自己的心腹愛將客死他鄉的陳恭澍。

另一邊,有了唐生明的身份作為掩護,上海和重慶之間的聯絡很快便又重新建立了起來,老蔣和戴笠在知道唐生明搭上了日軍高層的關係之後也很高興。

為此戴笠甚至還親回電讚揚不負校長重託,同時也轉達老蔣的意思:結果果然不出李牆所料地讓他先以個人名義支援並維持唐生明與日本人的來往,但是不要承認代表誰,對日方提出的任何問題,也不要先作具體答覆,只需隨時向重慶報告即可。

然而無論是李牆還是唐生明都知道,兩人現如今看似已經逃過了一劫,但卻仍在“走鋼絲”,事情辦得好,萬事大吉。

萬一辦砸了,重慶方面隨時都可能把兩人丟擲去當替罪羊。

故而之後柴山幾次派參謀官來聯絡,問重慶方面有什麼反應的時候,唐生明總是以“他們還在研究.”

為由搪塞了過去。

眾所周知,有求於人的時候,日本人總是殷勤備至,善解人意得好像一個聖人一般。

再加上軍統在戴笠的指示下不光停止了針對日本官兵的暗殺,甚至還全面撤出了上海,這讓日本人尤其是是那個柴山兼四郎感到很是滿意。

於是上海駐軍司令部便派了一個叫松井陽太的大尉來到唐家,擔任聯絡和保護。

有一說一,這個松井做事還是十分認真盡責,每天一大早來,直到晚上唐家人休息才回去。

再說唐生明,儘管雞鳴寺為了給自己澄清專門發了公告,但在明眼人眼中卻無異於一張廢紙,而唐生明也懶得解釋,於是便索性破罐破摔地隨它去了。

而正是由於自己的身份已經處於半公開的狀態,在加上松井的“貼心”“保護”,便讓他更加“有恃無恐”起來,直接讓李牆把電臺設在了唐家的三樓,每天負責跟重慶聯絡。

可沒過幾天,就發生了一件趣事。

唐家住的那片地區經常輪流停電,電臺工作時常受到影響。

於是唐生明便在李牆的慫恿下向松井提了意見,松井自然不敢怠慢,馬上轉告日軍司令部,立即命令電力公司:這一段不準再輪流停電,並且要通宵供電。

住在同一片區的熟人們知道這一情況後,常常同唐生明開玩笑,說是沾了重慶代表的“光”。

然而這樣相對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個震驚了全世界的爆炸性時間給徹底打破了。

民國三十年,十二月八號這天凌晨。

被香江環繞著的香港依舊跟往常一樣即將從沉睡中醒來,清潔工開始清除街道兩旁的垃圾,公園裡、碼頭邊、街道旁出現了早起晨練者的身影……薄霧籠罩下的東方之珠光彩依然奪目。

然而很快,這份寧靜就被由遠而近的飛機所發出的刺耳的引擎聲給打破了,一群日軍轟炸機在戰鬥機的護航下,似烏鴉般地直奔香港而來,在港九上空盤旋俯衝,投下了一束束罪惡的炸彈。

剎時間,火光濃煙掩去了東方之珠的光彩,巨大的爆炸聲打破了昔日的平靜,也打碎了英國人的遠東綏靖之夢……

然而由於缺乏有效的地面引導,一番轟炸過後,對啟德機場和停泊在維多利亞港的英國軍艦的破壞並不是很大,但卻有相當多的炸彈落到了市區。

可即便如此,停放在啟德機場的五架英國“皇家空軍”舊式戰鬥機和八架民航機,連同機場守衛部隊和周圍的高炮部隊,卻還是因為指揮官一連串的錯誤指令,最終導致連警報都來不及發出,便全都灰飛煙滅了。

然而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在整個國際的輿論場上卻並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因為就在六七個小時之前,另一件讓全世界都一片譁然的事件也幾乎在同一時刻爆發了。

就在日本對香港英國守軍發起進攻的同時,另一邊竟然一口氣出動了大約三百六十架飛機、五十五艘軍艦,在海軍大將南雲忠一的率領下,悍然對美國的珍珠港發動了偷襲。

在經過了連續兩次的猛烈襲擊之後,港內便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宛如人間煉獄,據統計此役美軍被擊沉、擊傷軍艦足足有二十餘艘,其中有戰列艦八艘,擊毀、擊傷飛機兩百六十餘架,整個太平洋艦隊主力幾乎全被摧毀,死傷三千多人。

而此次事件爆發的同時,不光宣告了美國孤立主義外交和防務政策的破產,同時也標誌著日本已經下定決心,孤注一擲,正式跟英美兩國開戰了!

日軍這一系列的舉動,對於像李牆這樣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人來說並不意外,真正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公共租界當局的反應。

因為就在日軍東西兩線同時發動襲擊的同時,駐紮在上海的日軍中國方面軍也沒有閒著,全都磨刀霍霍,蠢蠢欲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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