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安霓婷這個親姐姐,安浩亭的感情很複雜。

一方面,他是真心感激姐姐的付出,也心疼她的奉獻。

但另一方面,他又太懦弱,不敢為了姐姐而挑戰整個世俗。

他怕,他怕姐姐會連累自己,會讓自己寒窗苦讀十幾年的努力而付諸流水。

所以那日,他才會任由祖母在院子裡咒罵,逼得姐姐最後憤而離家。

姐姐走了以後,安浩亭也偷偷找過幾次,還託了同窗,甚至是先生幫忙。

奈何,卻沒有半點音訊。

姐姐走得決然,她離開後,家裡就斷了銀子。

日子愈發艱難,安浩亭也徹底感受到姐姐對於這個家的重要性。

他更是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與屈辱。

他,堂堂秀才,家裡的頂樑柱,卻、卻還要靠一個女人才能維持所謂的體面!安浩亭拼命的讀書,但家裡的情況卻始終沒有得到改善,明明他已經非常節儉了啊。

生活的艱難,同窗探究的眼神,都像一根根刺深深的扎入安浩亭的心。

回到家裡,耳邊更是充斥著祖母咒罵姐姐的聲音,以及繼母的唉聲嘆氣。

慢慢的,安浩亭對姐姐的愧疚竟變淡了,他的腦中不止一次冒出一個念頭:祖母雖然有些過分,可有一點沒有說錯,姐姐太絕情了!都是一家人,怎麼能說斷就斷?安浩亭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心境變化,還是待到安雪婷勾引了葛金堂,做出了那等醜事之後,安浩亭才猛然發現。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他羞憤過後,居然是如釋重負。

安浩亭似乎終於看清了自己陰暗的一面,他嚇壞了,他不敢再往下想,而是拼命的告訴自己:這都是安雪婷自己的選擇,跟他沒有關係!是她受不了苦日子,是她想過富貴的生活,怪不得他安浩亭。

饒是如此,安浩亭還是受到了影響。

比如,他過去都是十分清高、孤傲的。

但,安雪婷的事鬧出來之後,安浩亭的腰桿子似乎軟了很多。

正是因為他在先生面前足夠謙卑,在師孃跟前足夠嘴甜,才有了先生愛女下嫁的事。

安浩亭徹底覺悟了,他表面上不顯,內裡卻變得非常功利。

所以,半個月前,聽到了安南夫人的故事,打聽到此人的來歷,他便有些心動。

只是他不敢輕易嘗試,他還是怕。

他想觀望一下,看看世人對於安霓婷的反應。

果然,他剛跟葛金堂科普完,身邊就有士子裝扮的人,輕嗤一聲,“什麼夫人?哼,不過是勾欄院裡出來的妓女,汙濁不堪,自甘下賤,居然——”還不等他罵完,就有人迎面啐了他一口。

“安夫人教化萬民、遏制瘟疫、擊潰象軍、勸導土人下山……不知做了多少經天緯地的事!你倒是讀書識字的大男人,清貴高傲,那你來說說,安夫人所做的事,別說全部,就是隨便一件,你能做到嗎?”

說話的是個女子,看她的舉止,竟透著幾分風塵味兒。

“你、你……”個賤人,難怪會幫姓安的說話,原來你們都是一路貨色!士子被人啐到臉上,忙拿袖子去擦。

他被氣得夠嗆,連話都說不全乎。

女子卻不給他罵人的機會,又不屑的說道,“你什麼你?!你口口聲聲罵人家是妓女,可你連個妓女都不如!”

“我、我——”士子羞憤難當,想反駁,可又反駁不出來。

周圍的人鬨然大笑。

士子被臊得不行,乾脆衣袖掩面,偷偷躲入人群中。

女子卻挺直了腰桿,像個得勝的將軍,“聖人都誇讚安夫人乃巾幗楷模,你們這些只知道耍嘴皮子的人,卻還在這裡嘰嘰歪歪!”

“哼!還是那句話,誰要是覺得安夫人下賤,覺得她不堪,那就把她做過的事,自己也做一遍。

等你做到了,才有資格評判安夫人的為人處世!”

“如果做不到,就別亂嚼舌根。

否則,就是我們這些下賤的妓女都敢啐你:你,不如妓女!”

女子的話鏗鏘有力,讓人群中的某些人禁不住臊紅了臉。

他們聞訊趕來,不是為了迎接安南夫人,而是想借機為難。

結果,讓這妓子一罵,他們全都沒了底氣。

沒辦法啊,他們唯一能攻擊的就是安霓婷的出身,可這條路也被這個妓子堵死了,他們還能說什麼。

沒聽人家妓女說嘛,只要他們敢提安霓婷是妓女的過往,妓女們就敢說他“不如妓女”!這、這就非常難聽了,雖然是事實,可被人這般罵到臉上,他們還是會無地自容。

安浩亭聽到了這些,有些火熱的心慢慢冷卻下來。

算了,他、他還是再觀望觀望吧,他是翰林,最講究清貴,萬一粘上汙點,那、那就一輩子都洗不掉!然而安浩亭還是沒有想到,現實根本不給他“觀望”的機會。

躺在馬車裡的嚴氏,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路人議論紛紛,早已把安南夫人的來歷說了個清清楚楚。

“什、什麼?安、安霓婷那個小、小賤人,居然被封了一品、一品誥命?”

嚴氏胸中怒意翻湧,嗓子裡咕嚕只響,接著,她的臉被憋得通紅。

她想咳嗽,想把嗓子裡那口痰吐出來。

可她沒有力氣,身邊的婆子只顧著看熱鬧,根本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最後,嚴氏頭一歪,徹底沒了氣息。

嚴氏死了,嚴格按照禮法規矩,安浩亭這個承重孫就要為她守孝三年。

剛入職翰林不到三個月,安浩亭就只能丁憂了。

而他丁憂後,安霓婷的身世被人大肆曝光,安浩亭也被捲了進來。

他的岳家怪他不該隱瞞,可閨女嫁都嫁了,孩子也有了,再反悔也來不及。

但因著是安南夫人的胞弟,安浩亭在仕林受到了排擠。

三年後,孝期滿了,安浩亭費盡心思也只補了一個偏遠縣城知縣的缺兒,他的妻子甚至都嫌棄地方貧瘠而不願意陪他赴任。

周氏記掛跟葛金堂面和心不和的安雪婷,也不肯離京。

安浩亭只得一個人孤零零的去上任,夜半時分,他躺在驛站的床上猛然驚醒,望著左右空空,頓感悲涼。

他、到底怎麼了,怎會落得這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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