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我媽都是老實人，他們只會悶頭幹活，哪裡——”女孩兒捱了一耳光，聲音愈發悲憤了。
她幾乎是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
“他們老實？我呸！他們要是真的老實，會當著孩子的面兒說什麼‘偏心’？他們要不總抱怨，你一個黃毛丫頭能知道這些？”
老太太打了孫女一巴掌，卻發現這死丫頭非但不知道害怕，居然還梗著脖子、瞪著眼睛的跟她頂嘴。
老太太原本還沒有那麼生氣，看到孫女眼中竟帶著恨意，老太太心裡一驚，然後愈發惱怒起來。
好啊，好個劉翠芳，平時看著老實，沒想到背地裡竟是這般奸猾的人。
瞧瞧她都把孩子們教成什麼樣子了？撇開她李老太是家中的大家長不提，她好歹也是孩子們的奶奶啊。
可眼前這死丫頭，哪有半點對長輩的敬意？非但不敬，她居然還敢恨！老太太越看越生氣。
她和孫女吵架的時候，雖然提到了兒子和兒媳婦，但作為親媽，是不可能真的責怪自己的親兒子。
就算兩夫妻犯了錯，那也一定是兒媳婦挑唆的。
“劉翠芳，你他孃的給我滾出來！”
“我就知道你不是個省事的玩意兒，在老孃跟前裝得跟鵪鶉似的，回了屋就敢這麼教唆孩子？”
“呸！你個攪家精！當初娶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們劉家不厚道，現在看來，還真是什麼樣的父母養出什麼的閨女.”
老太太也不跟孫女置氣了，直接掐腰喊了起來。
“奶，我、我媽和我爸還沒有下工呢？”
另一個小女孩兒怯生生的說了句，然後她又有些著急的勸著妹妹，“三丫，你快別惹奶生氣了.”
“姐，你、你居然這麼說？我為什麼跟奶頂嘴？還不是為你抱不平？”
“明明家裡的活是各屋輪流幹，你為啥要幫四嬸幹活？她自己好吃懶做，好大一個人，卻指使你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我、我看不過去，這才——”女孩兒見親姐不知感恩，居然還來拆自己的臺，更加氣悶了。
楚大丫：……好個臭三丫，你還委屈上了！你知不知道啊，你這麼一鬧，爹孃都要跟著捱罵，就是他們整個二房也要跟著遭殃。
最最重要的，是三丫這般明晃晃的罵了四嬸，以後他們二房的孩子，要是再想從四嬸手裡換東西，可就再也不可能了！一想到甜甜的糖塊兒，一想到好看的頭繩，饒是楚大丫平時懂事，此刻也有些心疼。
“三丫，我願意幫四嬸幹活，再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順手幫個忙，你、你就不要瞎鬧騰了！”
楚大丫當著奶奶的面兒，自是不能把他們這些孩子跟四嬸的私下交易說出來，可看楚三丫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又怕她繼續把事情鬧大，只得好聲好氣的勸著。
楚三丫卻沒有被勸住，反而更為自己覺得不值。
“我願意”三個字，更彷彿一記耳光，直接抽在了楚三丫的臉上。
好啊，人家自己個兒都願意，偏她跳出來抱不平，還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就在這時，去生產大隊上工的人陸續回來了。
楚明強和劉翠芳兩口子，也尾隨著大部隊，一前一後的進了門。
不同於其他人只扛著農具，楚明強手裡還拎著一捆豬草，而劉翠芳肩上則扛著一堆枯樹枝。
兩人都是一臉的老實，臉被曬得又黑又紅，大手大腳，身上的衣服補著補丁，一看就是這個年代最尋常的樸實老農。
而最惹眼的還是劉翠芳，她的小腹隆起，顯是有了六七個月的身孕。
但這個年代就是這樣，別說懷孕了，就是快要臨盆也要繼續幹活，很多女人都直接把孩子生在了地頭上。
劉翠芳還算好的，她公爹是生產大隊的大隊長，她懷孕後，便給她安排了一個相對輕省的活計。
否則，她就要像大隊裡其他的孕婦那般，挺著大肚子照樣跟男人一起在地裡勞作。
而且吧，劉翠芳不是第一次懷孕，她都生了五個孩子，肚子裡這個是老六。
生產的次數多了，別說楚家上下不當一回事兒，就是劉翠芳也沒覺得自己懷孕就有啥特別的。
該吃吃，該幹活幹活，唯一的福利，就是能讓向來大公無私的公爹走個小後門，安排她去餵牛。
餵牛什麼的，雖然拿不到滿工分，但真的輕快啊。
還能有時間乾點私活，比如丈夫楚明強手裡的豬草，再比如她揹回來的柴火，都是她利用上工之餘偷偷弄得。
劉翠芳對自己的生活很知足，甚至都有點兒心虛，畢竟四個妯娌，她孃家的情況最艱難。
當初嫁入楚家又是那樣一個情況，哪怕已經給楚家生了好幾個孩子，她依然挺不起腰桿子。
只要有機會，她就拼命表現，唯恐讓婆母抓住短處，再來一頓臭罵。
劉翠芳自己小心翼翼，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養出一個沒腦子又潑辣的閨女。
兩口子剛進門，就察覺到院子裡的氣氛不對。
劉翠芳看到小女兒那一臉不忿的模樣，以及小臉蛋兒上頂著的巴掌印兒，心裡頓時就是一個咯噔。
不好，是不是三丫又跟她奶頂嘴了？不等劉翠芳開口詢問，老太太的叱罵就迎頭砸來，“劉翠芳，你回來的正好，你來聽聽，你的好閨女都說了些什麼？”
“哼，你可真是養了個好閨女啊，人家看你辛苦，特意跑來找我這個‘偏心’的老東西講理呢.”
“說我偏心？！還說我欺負你們兩口子老實？”
“我呸！我倒是想偏心你劉翠芳呢，可你給我這個機會嗎？當初你進門的時候，是個什麼情況，你不會都忘了吧？”
“好傢伙，你老劉家的閨女就是值錢，張口就是五十斤糧食的彩禮。
老天爺，那可是鬧天災的年景啊，有的是不要彩禮、只求儘快把閨女嫁出去的人家.”
“咱周圍就有不少兩斤糧食就能換回一個媳婦的人家！”
“你家倒好，張嘴就是五十斤糧食。
咋？你劉翠芳是鑲了金還是裹了銀，就恁值錢？”
“偏偏我那二兒子也是個傻的，放著那麼多好姑娘不要，偏偏認準了你！”
“好，五十斤糧食就五十斤，為了我這傻兒子，我認了！可你孃家又是怎麼幹的？這年月誰家都不寬裕，可你家收了五十斤糧食，卻連身衣服都不陪嫁，差點兒讓你光著身子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