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油廠有個老師傅,老兩口兒只有一兒一女。

女兒遠嫁,去了幾百裡外的市裡,兒子留著二老身邊。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啊,就在兒子即將說親的時候,竟出意外沒了。

老兩口差點兒哭死。

老師傅因此還大病一場,當時搶救過來,卻也落下了病根。

撐了這幾年,就在上個月,老人家終於撐不住也走了。

他是廠子裡的老職工,按照政策,他的工作,可以由他的家屬頂替。

老師傅唯一的兒子沒了,女兒又在外地,老家的親戚聽到風聲,便跑來搶這個名額。

但,早些年,老師傅的妻子在婆家著實受了不少委屈,她對老家的親戚根本沒有好感。

尤其是當年獨子早逝的時候,婆婆、妯娌看她那種彷彿看絕戶的眼神,更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還有那幾個便宜侄子,更是把他們家當成了自己的囊中物。

言語間,對她這個嬸孃很不恭敬。

老太太沒吭聲,卻點點滴滴記在了心上。

老伴沒了,留下了一個工作和一套單位宿舍,老太太都不想便宜了這些狼崽子。

反正她已經準備跟女兒去市裡,工作和房子都帶不走,索性就都換成錢拿走!老師傅的工作名額,老太太悄悄給賣了。

剩下的一套房子就不好處理了。

這畢竟不是他們夫妻的私產,而是單位宿舍,他們只有居住權,沒有買賣權。

老太太腦子也活,知道醬油廠的職工住房緊張,便準備把這套房子“讓”給其他職工。

人家老太太發揚風格讓出了房子,收益的人,怎麼著也要表示表示,對不?廠裡很多人都聽到了風聲,也都盯上了這套房子。

狼多肉少啊,好幾家人明爭暗鬥了好幾回,甚至都鬧上了工會。

工會也沒辦法啊,房子就一套,廠裡也不能太過干預。

老師傅是在單位發病去世的,算起來,也是因公殉職,因著這一點,單位的領導也要對他的遺孀另眼相看。

所以,房子到底歸誰,多少要參考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老太太的意思當然是誰給的錢多,房子就給誰。

“二百塊錢?”

聶母聽完聶金秀的講述,眉頭還是皺得很緊,“這可不便宜啊.”

還是那句話,房子又不是個人的,就算花了二百塊,房子依然不能過戶,產權還都在廠子裡。

“是啊,而且醬油廠的職工都覺得,那是單位的宿舍,老太太根本無權出售。

她又不是廠子裡的人,老師傅沒了,那房子早晚要被廠子裡收回去.”

聶金秀湊在聶母耳邊,繼續小聲說著,“所以啊,那些人都等著廠裡把房子收回來,然後重新分配。

他們根本不想花那二百塊錢.”

“我倒覺得,二百塊錢值得淘!”

“媽,現在誰家住的不是單位宿舍?單位宿舍怎麼了,反正以後都在單位上班,只要人不離職,那就能在宿舍永遠住下去.”

就像劉愛民,出去做生意,也不是利索的辭職,而是停職留薪。

在他的檔案上,還是國營飯店的職工,只是不去上班、不領薪水罷了。

而他們家現在住的院子,也是國營飯店分的宿舍,這不照樣還好好的住著?“正好馬家那個姑娘是醬油廠的職工,她有資格住單位宿舍。

如果等單位分配,以她的工齡和資歷,還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馬月.”

聶金秀仔細跟聶母分析,“咱家出點錢,把房子的問題解決了,馬家姑娘只有高興的份兒。

以後,她也會真心實意的對明成.”

不就是二百塊錢嘛,醬油廠的職工捨不得、也不願意掏,聶金秀卻捨得!聶母聽了小女兒的話,陷入了沉思。

是啊,閨女說得很有道理,而且,小兒子的婚事也確實是聶母最大的心病。

她現在咬牙撐著不敢死,也是放心不下小兒子。

有了房子,又有其他幾個姐姐支援的彩禮、酒席的錢,想來婚事能辦得很順利。

想到這些,聶母的眉心總算被熨平了,她有些歉疚的看著聶金秀,“秀兒啊,都怪我和你爸沒本事,生生拖累了你們姐妹幾個.”

“媽,您又說這話。

當年我爸剛出事的時候,還有人勸您離婚,跟壞分子劃清界限,您咋沒聽?還不是放心不下我們?”

聶母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兒,就算五十來歲了,因著多年養尊處優,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年輕。

如果再拾掇拾掇,根本不像普通的農村老太太,反倒像電影裡的闊太太。

那時她若離婚,再嫁什麼的,根本就不難。

可聶母拒絕了某些人的“好意”,決然的帶著兒女回到了老家,白天種地,晚上幹家務,生生累壞了自己的身體!她堅持不離婚,不跟壞分子劃清界限,可不是對老伴聶永生有多麼深厚的感情,而是捨不得六個兒女。

對此,聶金秀姐弟幾個心知肚明。

正是知道這些,他們對聶母才愈發尊敬與愛戴!“你這孩子,這都什麼時候,還扯那些閒篇兒?”

提及往事,聶母都有些不好意思。

老臉一紅,輕啐了小女兒一口。

“那您以後也不許再說什麼拖累兒女的話。

您生養了我們,在最困難的時候,也不願放棄我們。

現在您老了,需要兒女照顧,我們又怎麼能嫌棄您?”

聶金秀半開玩笑的說著,眼中的神情卻無比認真。

聶母見小女兒說得真情流露,心裡一暖,眼眶微微發酸,“好、好,我以後都不說了.”

可她,卻沒有什麼“以後”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聶母有預感,這次她是真的熬不過去了。

熬不住也好,省得這般半死不活的拖累兒女。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這般熬著,也會助長了老伴的“野心”。

望著小女兒至純至孝的笑臉,聶母終於忍不住了,拉著聶金秀的手,低低的說道,“我說的話,你別不當一回事兒。

你爸……你可要防著點兒.”

聶金秀有些無奈,媽怎麼又說這話了。

她爸確實貪財了些,但不可否定啊,老爸對女兒們也是真的好。

就算當年大姐、二姐的婚事,老爸辦得有些不厚道,但他也控制著尺度,沒有攪黃了這樁婚事,頂多就是讓人不舒服。

可,在其他人家,討論婚事的時候,又有幾家能一團和氣?聶金秀總覺得,老爸到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或許有些小毛病,卻不會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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