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坎黎緩緩地走到夜九的面前,問他:“如果我們追隨你,你可會對我們一視同仁?”

夜九平靜地道:“剪影軍於我,人人皆是好漢,有福共享,有難同當,無人例外!”

坎黎不再問了,單膝跪下,做了一個墨雲原住民敬奉山神的手勢,肅穆地道:“坎黎在此向墨雲山神大人發誓,坎黎一生追隨夜將軍,肝腦塗地,永不後悔,永不背叛!”

所有人皆驚呆了。

對於墨雲人來說,“山神”是他們最崇拜、最敬重、也是唯一的神,向山神立下的誓言,是絕對不可以違背的,否則,一定會遭到所有墨雲人的唾棄和墨雲山的拋棄!他立下這樣的誓言,就相當將自己的性命與人生,交付到夜九的手上。

他這麼一動,其他俘虜也紛紛單膝跪下,如法炮製,齊聲立誓:“我向墨雲山神大人發誓,一生追隨夜將軍,肝腦塗地,永不後悔,永不背叛!”

這個場面,異常莊重,肅穆。

其他將士都下意識地挺直腰桿,臉龐嚴肅,現出敬重之意。

待這些墨雲男兒立完誓言以後,夜九也鄭重地做了同樣的手勢:“我——夜九在此向墨雲山神發誓,一定對墨雲將士一視同仁,共進退,共榮辱,絕不背叛和拋棄任何一人!”

墨雲男兒們齊聲道:“謝將軍厚愛!”

其他將士們,不知為何,眼睛就變紅了,對這些墨雲“刁民”的敵意與不滿,瞬間就消失了。

墨雲人最恨背信棄義和貪生怕死,他們決定了追隨夜九,就一定會忠心耿耿,為他出生入死。

得到這樣的兵,剪影軍絕對是實力大增,而夜九的威望,必定再上一層樓。

西涼皇宮裡,月映華看著最新的秘報,喟然。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夜九是嗜殺好戰之人,剛硬,孤傲,不懂得“彎曲”,事實上,夜九的“柔韌”度,絲毫不亞於他的“剛硬”度。

夜九嶄露頭角,現在就自以為了解他,看透他,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小龜,你猜對了夜將軍的動機,說吧,你要想什麼?”

月映華合上秘報,決定繼續觀察,不會再輕易對夜九做出定論。

小龜正在努力幫主子消滅妃子們送來的補品呢,聽到這話,眼睛就亮了:“真的麼?公子你真的不會覺得我太聰明,讓你沒面子麼?你真的對我沒有意見麼?”

“胡扯!”

月映華笑著,敲了敲他的小腦袋,“三公子我是這麼小心眼的男人麼?”

“當然不是!”

小龜立刻諂媚地拍他家主子的馬屁,“我就覺得公子不是這種男人,才會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說嘛.”

“少拍馬屁.”

月映華又笑斥他,“你一定計劃了很久吧,說吧,你想要什麼.”

小龜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嘻嘻地笑:“公子,這個要求留著以後再兌現,可以不?”

“怎麼,”月映華瞪他,“你還想待價而沽不成?”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小龜非常真誠地表示,“難得公子欠我一個要求,我捨不得這麼快就用掉它,想把它好好地珍藏,留著以後用.”

“真是個狡猾的小鬼.”

月映華笑著,往門外走去,“你變成這樣,我也有過錯,我就放你一馬。

走吧,我帶你去群芳樓走走.”

“謝謝公子.”

小龜笑花了臉,喜滋滋地跟在他後面。

浮雲閣裡,紅妝坐在案桌前,深吸一口氣,取下發間的銀簪,往托盤上的麵糰劃下去。

方方正正的托盤裡,是壓得十分平整的、白色的麵糰,她用銀簪細細的尖端,在麵糰的中央,畫出三公子給她的那塊巴掌大的地圖。

憑著超強的記憶複製出殘缺的地圖後,她沿著那些線條的方向,一點一點地將地圖擴充套件。

現在,她已經可以將地圖擴充套件出一圈了,這擴充套件出來的一圈與原有的地圖完全對接得上,而且還能無限擴充套件,她確定,如果真正的迷宮是建立在那塊巴掌大的地圖之上,那麼,地圖這麼擴充套件開來絕對沒有錯。

雖然離全貌還遠著呢,但她已經很受鼓勵了。

只是,接下來的工作,更難了,無數的可能性,她連一條路都無法畫到底。

將麵糰“畫布”都畫完之後,她拿過一塊板子,壓在麵糰上,原本已經被劃得滿是線條的麵糰表面又恢復了平整光滑,她又繼續在麵糰上面畫地圖。

用紙張畫,一張紙只能畫一次,而且不能修改;用沙子來劃,沙子易散,又不易壓平;用木炭在地面上劃,太耗時間,而且清洗地面不便,她想來想去,就是用麵糰最好。

畫著畫著,她的思緒,忽然就飄遠了。

現在是午後,一天之中最容易泛困的時刻,也是人心最脆弱、最消極、最容易分神的時刻,她大概就陷入了這種負面的情緒之中,想起了一些她不敢讓自己去想的事情。

她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教她畫畫和拼圖的時光。

多麼美好,又多麼遙遠的時光……那時的父親,那麼年輕,清俊,斯文儒雅,對人謙和,眉目舉止之間卻透著文人特有的清高和傲骨。

那時的父親,愛女如命,他忙完公事之後,很少在外應酬,每天都要抽出時間教她認字作畫。

父親總是把小小的她抱在懷裡,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之上,右手握著她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告訴她:“不學習不知禮,不知天地之大……”美麗賢惠的母親則泡了清香的花茶,準備了精緻的點心,端過來,放在桌上,也不打擾他們,坐在一邊縫衣服。

母親喜歡做衣服,家裡人的衣服,幾乎全是她一個人做的,她問母親天天做衣服不膩嗎,母親總是親親她的小臉,說:“我的孩子們長得這麼漂亮可愛,看著你們穿上娘做的衣服,娘心裡高興,怎麼會累呢?”

她問母親:“那爹爹呢,爹爹長得不漂亮嗎?”

母親不說話,只是紅著臉,瞟著坐在書案前奮笑疾書的父親。

父親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抬起頭,看過來,四目相視,兩個人就像看不到別人一樣,痴痴地看著對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時,她不明白父親和母親是怎麼了,叫了“爹爹”和“孃親”好幾聲,他們都沒理她,她便一個人跑出去玩了……而今,她完全能明白父親和母親是怎麼了,成親那麼多年,他們仍然相愛如初見……父親在牢獄裡慘死的時候,他所愛的家人,沒有一個人在他的身邊……那是何等的孤獨與黑暗?母親聽到父親死亡的噩夢,而懸樑自盡的時候,她愛的人,也沒有一個在她的身邊……那是何等的悲傷與絕望?時間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復生……再美好的往事,終將只能成為過去,擁有再多世人豔羨的一切,也無法讓過去重現……她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了,可是,她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狀態。

陷入過去的她,被悲傷吞噬,沉浸在往事之中,無法自拔。

直到有一個聲音說:“紅妝姑娘,你可還好?”

她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怎麼了?為什麼她的視線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見?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擦拭著她的眼睛,她的視線,終於慢慢清明。

有人在為她抹去眼淚?“紅妝姑娘?”

為她抹去眼淚的人,溫柔地叫她。

她眨了眨眼,終於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看了好一會兒後,她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趕緊站起來,施禮:“三公子,紅妝失禮,未能相迎……”月映華扶她坐下來:“紅妝姑娘不必客氣,你的手指受傷了,還是先處理傷口吧.”

紅妝低頭,這才看到她的手指被銀簪扎出了好多個小針眼,正滴著血呢,麵糰都被染紅了。

剛才她失神的時候,銀簪扎到了手指,她完全感覺不到,而她的狼狽相,一定都被三公子看到了。

不知他是何時來的,又看到了多少,真是丟臉和尷尬……月映華叫丫環拿來膏藥,捧起她的左手,先用棉布將滲出來的血擦淨,然後挖出藥膏,細細地抹在她的傷口上。

傷口一陣清涼,完全感覺不到痛。

紅妝看著三公子專注擦藥的樣子,發怔,他可是名滿天下的太子,犯得著為她做這樣的事情嗎?但是,現在這種時候,她不想說什麼合不合適的矯情之語,只是默默地讓他為她上藥。

將幾根指頭和手掌心的傷口都擦上藥,確定沒有遺漏後,月映華才拿起紗布,細心地將她的左手纏繞起來。

紅妝又發呆,他一個清輝華貴的太子,怎麼連這種事情都會做,還做得這麼好?呃,這不是重點……她回過神來,蹙眉:“三公子,小小的傷口罷了,不用包紮吧?包紮了做事不方便……”“非也非也.”

三公子目光清明,很認真地道,“紅妝姑娘的手可是很寶貴的,我還想與紅妝對弈,還想聽紅妝姑娘彈琴,所以,紅妝姑娘的手,必須要儘快痊癒才行!好好保護這手,堅持上藥,一兩天就應該好了.”

紅妝只得苦笑:“謝謝三公子.”

三公子將她的左手輕輕地擱在桌面上,道:“先前我到了樓下,沒見侍候你的丫環,我叫了幾聲,也沒有人應,便擅自上樓來看看,還請紅妝姑娘見諒.”

紅妝笑道:“三公子客氣了,原本就是我們招待不周,三公子並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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