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怔怔的站在床角,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頭給婉姐兒順氣,灌藥,叫大夫……明明剛才還與她相談甚歡,但毫無徵兆的她就吐了一口血,然後整個人如同被抽了生氣一樣的衰敗下去。

春暉院裡的下人們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察覺到屋裡的動靜後立即衝進來,有條不紊的開始搶救。

被重新拉回來的徐大夫面色也平靜,熟練的給婉姐兒紮了幾針後道:“小姐不宜勞神,你們這幾日注意著些,讓她多休息.”

他剛才得到了林江的最高指示,一定儘量讓婉姐兒活更長的時間。

婉姐兒的貼身丫頭立春和立夏已經重新回到她身邊,認真的聽了徐大夫的叮囑後表示一定看緊小姐。

林清婉看著眼睛要閉卻不願閉的婉姐兒,小心的避過徐大夫,俯身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哥哥加快速度,讓你活著嫁給他!”

婉姐兒眼中露出欣慰,滿足的闔上眼睛睡去。

徐大夫則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覺得一股寒意才從脊椎骨往上冒,他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向右邊的虛空,然後扭頭問左邊的立夏和立春,“你們看見了嗎,剛才小姐好像是衝我身旁笑了一下.”

立夏瞪眼,“徐大夫您胡說什麼呢,小姐明明看的是你.”

徐大夫更寒,結巴道:“你,你確定小姐看的是我嗎?”

“當然!”

立春雖有些猶豫,但床前只有他們三人,剛才小姐的確是看向徐大夫那邊多一點,因此點頭道:“應該是看著您.”

徐大夫的右手邊,林清婉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確認他看不到自己後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屋外走去。

但站在了院子裡她卻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嗯,剛才他們是從左邊來,還是右邊過來著?林清婉站在院子裡沉思半響,見林江和白翁都想不起來接她,她只能默默的抬腳走出院子,閉著眼睛選了一下,最後轉身隨意選了一條路就走。

林清婉有些迷路,但她是逢院就進,進去前牢牢記住來時的方向,找不到林江再出來,繼續往前走,遇到高牆就轉彎,不到一個小時就把林府裡面轉了一遍,當然,也找到了林江的書房,順便圍觀林府下人交流了些小道訊息。

等她終於在前院的書房裡找到林江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林清婉坐在椅子上,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就算靈魂走路不費力氣,但她還是覺得累。

不過阿飄似乎是收集資訊最好的狀態,所以她對如何安置她為難的林江道:“林大人,我覺得暫時飄著也挺好的,若是生魂狀態沒有後遺症,那我就暫時這麼飄著吧.”

白翁立即道:“沒有後遺症,林姑娘放心,我每日都為你加固一番靈魂,回頭我再用養神木給你刻個法陣,你隨身帶著,不僅不會虛弱,靈魂還會越發強大呢.”

他可不想再給林清婉找一具暫時棲身的軀體,那可真是太麻煩了。

借屍還魂也是很耗費材料及法力的好吧?林江愧疚,畢竟是他沒有考慮周全,他以魂體飄過三日,真是各種不適應。

而林清婉目測還要這樣飄著十天,想想他都替她難受。

而且魂體狀態也有許多麻煩,因為人都有一些習慣,比如吃飯,睡覺,沐浴等,而魂體是不需要這些的,可擱誰十天不吃飯,不睡覺,不沐浴都會不適的。

人碰不到實物總會讓人心裡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

不過林江沒有多說,因為現在除了等待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

達成共識,林江便對她招手道:“林姑娘,雖說我還有半年的時間,但林家事務繁雜,只怕你一時接手不了,所以還得從現在就開始準備.”

林江前不久才得知自己壽數不長,幾乎是每天都數著日子過,距離他死亡的時間還有六個月零八天,他得加快時間讓林清婉瞭解大梁,瞭解林家。

林江從書桌旁抱起一壘壘的賬冊,堆得直有半人高,放在書桌上直接到林江的下巴了。

“這些都是林家的重要產業,雖說不需要你親自管理,但你還是得了解一二.”

林清婉呆呆的看著那些賬冊,果然,能交換生命的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

林清婉站在桌前看著這高高的賬冊,問:“你死後這些財產我和你女兒都能繼承?”

中國古代關於戶絕在室女繼承財產有很多限制,有的只能繼承部分財產,其餘要被國庫沒收,還有的則是要收取鉅額的稅收。

而且在室女即便是繼承到了財產,再到出嫁時也很難帶走全部財產,因為宗族會阻攔,以免父系的財產流失。

朝廷更多的也會偏向勢力大的宗族,她沒看過大梁的律法,不知道關於這方面的繼承製度,也不熟悉這邊的世情。

林江聽她問,更是覺得自己找對了人,他嘆氣道:“正是因此我才要求你。

我同意婉姐兒嫁給謝逸鳴也有另一層私心.”

林江拿過《大梁律令》,沉聲道:“我沒有兒子,也無意過繼嗣子,所以我們林家算是戶絕。

你們要繼承財產不難,雖說要交一筆不少的稅,可繼承之後要帶走就難了,宗族不會答應的.”

這也是他在窺天鏡裡看到的“未來”之一,“我五服內還有一支親族,到我們這一輩正好是第五服,到玉濱那一輩就出五服了,然而……”“然而我還活著,他們就算是林家還算親近的親族,有權利接管在室女出嫁後的父系資產,甚至有權和宗族提議從他們那支過繼子嗣,而我若死了,他們更能找出藉口從林玉濱手裡搶過財產的管理權.”

林清婉就是做歷史研究的,這種事在歷史上不要太少。

而此時宗族的力量顯然還是很強大,至少可以在他們想時強勢替絕戶的親族決定嗣子人選。

現在他們不提,一是林江勢大,權大,本人沒有過繼嗣子的想法;二則是他們不知道林江的身體狀況。

而且除了宗族內,來自外面的危險也不會少,畢竟林氏這麼大的家業就落在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手裡,無異於稚童抱金過市。

“是!”

林江想到自己在窺天鏡中看到的事,他閉了閉眼壓下情緒道:“金銀皆是身外之物,我本意是讓玉濱平安一世,如果放棄財產能讓她過好我是不介意的,所以從窺天鏡裡看到那個境況後我曾寫過奏摺,想要將財產一分為二,一部分交給宗族,一部分上交給朝廷,只給玉濱留一些藏品,幾個田莊店鋪及她母親的嫁妝做陪嫁而已,希望朝廷和宗族看在這些錢財的份上對玉濱多照料一二,然而……”林江握緊了拳頭道:“然而窺天鏡在我做這些佈置後推演出來的結果依然不好,雖過程有所不同,但玉濱還是小小年紀便早夭,不論是宗族還是朝廷都沒能護住她,甚至宗族和皇室中便有不少人疑心我偷偷給玉濱留了不菲的財物……”即使他們心中也覺得不可能,卻依然抱著萬一的想法逼迫玉濱。

想到女兒小小年紀便被豺狼虎繞,每個人都想從她身上咬下一口肉來,可她卻給不出他們想要的肉,便只能把一條命給留下。

他根據窺天鏡推演出的過程做了許多安排,但不論怎麼躲避,卻都避不過女兒的那個命運,就好像她生來就是受苦一樣,不管他做多少安排,她最後都會被身邊的虎狼一口一口的撕碎吞了。

過程不同,但結果總會一樣。

如果不是白翁算出女兒的生機在林清婉的身上,他也不會跨越時空千里迢迢的去異世找她。

白翁說林氏被上界算計,或許還是因他之故,本來林氏是必亡的結局,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總有一個變數就是神仙也算不到的。

而他妹妹和林清婉就是這道生機,果然,他在林清婉猝死的前一刻找到她,與她達成了交易。

她來此幫他照顧女兒,打理家業,事成後他為她延命,並讓她祖父消掉病痛。

“姑娘如今是我女兒唯一的生機,這些財產便交由你處理吧,是留是扔全憑你一句話.”

林江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從窺天鏡推演出來的“未來”看,林氏的家業便是女兒的催命符,而以前林氏積累下的仇敵則是推手。

而這些財產,他不論是留,是送,是扔,是毀,到最後都避免不了女兒因林氏家業的悲慘結局。

而對那些做推手的仇敵或是忘恩負義的親族,他何嘗沒有想過在臨死前先拉著他們一起死?然而不行,他不過是一揚州刺史,怎麼可能做到這點?便是做到了,除了他們,總也有人會前赴後繼的出現。

這或許就是白翁說的林氏被下了詛咒的後果。

林江在沉思,林清婉卻覺得一座大山“砰”的一下砸到了她的背上,這麼多財產竟要她做決定?她覺得魂體的手心似乎冒汗了。

林江看著她鄭重的道:“姑娘不必猶豫,白翁說我有心十倍或許都不比你無意一瞬,因為你才是生機所在,所以你儘管做決定。

我只要我女兒平安活著就行.”

所以財產什麼的你完全不必在意。

林清婉覺得這才是真土豪,敢把整個家業都扔著玩的熊人!“我會看的,”林清婉艱難的道:“可我覺得我得先了解一下大梁的情況.”

她總不能兩眼一抹黑的就做出決定吧,剛才從婉姐兒那裡雖粗粗瞭解了一下大梁,但那都太粗淺了,深入的她們還沒聊到呢。

林江想了想道:“那這幾日你就跟在我身邊吧,有不解之處只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天他要去謝家,還要去官衙,會接觸到各個家族的人及各級官員,沒有什麼比讓她親眼看到更好的教學方法了,到時候他再解說一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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