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聞人笑到底如何只有他一個人清楚。

他說聞人笑只是受了皮外傷,那便只是受了皮外傷。

聞人笑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人不停地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一會兒吵鬧,一會兒又歸於平靜。

後來,她睜開了霧濛濛的雙眼。

連帶房間裡也都是霧濛濛的。

房間裡的陳設她並不陌生,是東宮的主院,謝鬱的寢房。

她進來過一兩次,光景有些熟悉。

聞人笑後知後覺地想,她又大難不死地撿回了一條命。

可活著,永遠不是最輕鬆的。

身下的床單柔滑細膩,她想起謝鬱,本應該是她丈夫的,現在想來,心裡竟然會有種被四分五裂的痛。

聞人笑閉了閉眼,眼淚從眼角里橫落出來。

腦海裡刀光劍影,血色漫天。

翡意用她弱小的身子強行衝了過去,一灘灘殷紅的血悄無生氣地從她的身體裡湧了出來。

聞人笑忽然抬手抱緊了頭,痛苦至極,弓著身子,緊閉著雙眼,咬牙切齒地喃了出來。

手指毫不留情地揪著自己的頭髮,頭皮傳來的痛楚,好似能減緩她腦仁裡的疼痛,所以她揪扯得越發厲害。

外面的人聽到了響動,第一時間闖了進來。

“太子妃!太子妃……”白芷身為聞人笑的貼身大夫,這些日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好不容易等到聞人笑醒來,卻讓她見到如此心驚肉跳的一面。

她試圖去抓聞人笑揪扯自己頭髮的手,可是聞人笑勁大,根本鬆不開。

白芷急道,“太子妃,你冷靜一點!”

一直以來,聞人笑給白芷的印象便是樂觀、豁達的,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柔柔弱弱、悲悲慼慼的人。

白芷一直相信,沒有聞人笑解決不了的難題,也沒有她走不過去的坎兒。

可是如今,白芷親眼看見聞人笑這般形容,痛不欲生,恨不能將自己滿頭青絲都給扯了去,恨不能狠狠折騰自己的樣子,她膽戰心驚。

能把她折磨這樣的……只有翡意的死。

白芷紅了眼角,看著聞人笑一邊痛苦地低喃,一邊從緊閉的眼眶裡溢位的晶瑩的淚液,一股酸澀和悲哀襲來。

白芷扭不過聞人笑,索性一邊強制住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抓起藥箱裡的銀針,往聞人笑的穴位裡扎。

以前聞人笑怕她的針,而今她用重了幾分力扎入聞人笑的穴位,聞人笑卻沒有絲毫的感覺。

起初奮力地掙扎,漸漸變得精疲力盡。

白芷看著聞人笑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不得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最終,聞人笑睜著淚眼,躺倒在白芷的懷裡,空洞地望著頭頂的鸞帳,沙啞地問:“翡意呢?”

她不在乎她自己怎麼樣了。

她只在乎她身邊的人怎麼樣了。

白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忍了很久,才輕輕拍著聞人笑的後背,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別的話來說。

儘管白芷坐在床邊,摟著聞人笑很失禮。

可是她脫不開身。

聞人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雙手抱著白芷的腰,似個小孩要抱著母親才肯乖乖入睡。

才醒來片刻,聞人笑就覺得自己累極,又緩緩闔上了雙眼,喃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這話,大概連她自己都不信吧。

白芷以為聞人笑睡著了,正想輕輕地把她放回床上。

可是剛有動作,聞人笑的手臂就箍得越緊。

白芷只好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坐姿,任由她抱著,手輕輕托起聞人笑雜亂的頭髮,用手指溫柔地幫她梳理。

聞人笑並沒有睡著。

她想起出嫁的時候,翡意說,小姐,外面來了許多宮裡的人呢,說是專程來為小姐梳妝打扮的。

今日要打扮得格外隆重一些,奴婢這些手藝是登不得檯面的。

翡意那些手藝,再不好也總歸是好的。

成親後的第一天,本是要讓她梳頭的。

她都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梳。

一切真的會好起來嗎?聞人笑埋頭在白芷的懷裡,溢位了極低的破碎的哭聲。

暮光倒映進屋子裡,柔和得也彷彿輕輕一碰就要碎。

聞人笑居住在東宮的主院,這間主院本是拿來給她和謝鬱做婚房的。

房間裡的一切都佈置得極為妥帖。

只是如今,哪裡還有半分喜慶之意。

謝鬱也不住在這間院子裡。

為了讓聞人笑能夠得到更好的靜養,他把聞人笑安置在主院裡,而自己搬去了隔壁的院子。

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沒有時間來看聞人笑一眼。

他一直沒有來。

並且吩咐白芷,一旦聞人笑有跡象甦醒,便扎去她的昏睡穴,讓她繼續睡。

白芷不知謝鬱此舉何意,卻也不得不照著做。

是以聞人笑一睡便是這麼多天。

謝鬱想給她足夠的時間冷靜、療傷。

身體的傷復原得很好,那麼心裡的傷怎麼辦呢?夜色逼進了房間裡,房間裡漆黑一片。

白芷輕聲道:“容臣女為太子妃娘娘點燈吧.”

半晌,聞人笑才鬆開了她,白芷半邊身體都已經麻木僵硬,起身正走去燈臺,忽聽聞人笑問:“謝鬱呢,他為什麼沒來?”

白芷怔了怔,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謝鬱沒來。

如今東宮裡已有人私底下揣測,太子妃成親之日便被擄走,此乃不祥,且不知太子妃是否真的安然無恙……且看太子殿下冷淡的態度,甚至有流言傳出太子妃不潔。

皇后以雷霆手腕朝東宮上下試壓,誰膽敢再亂說一句,便會被拖出去杖斃。

這個節骨眼上,欽國侯仍還在京,欽國侯嫁女本是一件高興非常的事情。

本來成親當日出現刺客就已經夠令人煩心的了,當日因為儀仗隊過於浩大,而宮中派去的侍衛有所不足,難以顧首又顧尾,再加上街上那麼多的人,稍一慌亂便秩序全無,是以才讓刺客得逞,將太子妃擄走。

況且上京一直非常安定,多少年沒出過這樣一件亂事,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這多多少少有皇家的責任。

事先沒有將安全工作給做好。

若要是再傳出什麼流言蜚語,欽國侯非得和皇家撕破顏面不可。

到時候場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這些白芷知道得並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但是眼下,她不想讓聞人笑再感到任何的不安全,便胡亂說道:“最近太子殿下忙著抓刺客,又有許多的事務要處理,他已經再三吩咐過臣女要好好照顧太子妃,不得有絲毫的紕漏。

想必等太子殿下忙完了,就會第一時間來看太子妃吧.”

“那花苗呢?她在哪兒?”

聞人笑又問。

白芷道:“花苗回家了.”

聞人笑想起,花苗在京城裡是有一個家的。

聞人笑聽後沒有做聲,在白芷將第一盞紗燈給點亮時,才道:“白芷,我餓了,你去弄吃的給我好嗎?”

白芷應道:“好,太子妃稍等片刻,臣女這便去準備.”

白芷點完了燈以後,就現行出去了。

聞人笑獨自一人,蜷縮在房中的床榻上,四周的光澤將屋子映照得泛黃。

聞人笑剛醒,吃不得什麼大魚大肉,白芷給她準備了清淡小粥,和兩樣小食,可當白芷送進房間時,發現床上沒人。

她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寢房裡半個人影都沒有。

白芷顧不得其他,放下手中吃食就轉身跑了出去。

一經詢問值守的宮人才知,聞人笑出了主院,並且問了謝鬱的所在。

宮人又不敢攔她,她也不許任何人跟著,便只得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聞人笑去找太子,白芷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口氣。

但最終,她還是沒有抬腳去追。

那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的。

這些日,謝鬱的確忙著封鎖皇城搜查刺客,每時每刻都沒閒著。

他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只有忙碌起來才能忍住不去見她。

不找出刺客,見了她又有什麼用呢?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交代。

他每日都要讓主院小心翼翼的宮人來給他回稟聞人笑的情況,他要詢問許多遍,事無鉅細。

不然他不能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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