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素客最近春風得意。

作為‘冠荊’煙業的負責人,荊素客根本不需要像其他族人一樣拼命撈錢,他只需要輕輕一模,就能從日進斗金裡賺到不少油水。

他不僅在內城有一處別院,在外城也養了八房外室,畢竟他老婆是周家女,向來彪悍,他買個小妾也得偷偷摸摸。

煙鐵向來是荊家的兩大產業,不過煙業的崛起倒是頗為傳奇:之前荊家只是靠包礦挖鐵挖煤的煤礦主土老闆,那時候香菸還是中上流人士才享受得起的特供品。

有一天荊家家主抽完煙,發現居然有工人偷偷拿起他的菸頭嘬兩口,便意識到煙業絕對是一個大市場。

於是荊家開始將資金用於購買莊園種植菸草,而且完全不走上層路線,專門種最能長最粗糙最大量的劣質菸草,做成香菸低價賣給工人。

便宜香菸在玄燭底層暢銷起來,這種減壓的消費品很受口舌寡淡沒什麼物質享受(聽書只是精神享受)的工人歡迎。

本來荊家家主只是想做香菸收割自家工人的工資,沒想到‘冠荊’煙業很快就發展壯大,幾乎霸佔了玄燭底層的香菸市場,獲得了大量流動資金。

不過荊家喜歡挖礦似乎是天性,他們將錢又投去買礦造鐵,等流動資金不夠才擴大煙業規模,不知不覺在煙鐵兩行都變成了巨無霸級別的龍頭。

也不是沒有商會跟荊家搶奪底層煙業市場,但荊家煤礦鐵礦多,工人多,他規定自家工人只允許買自家‘冠荊’香菸,別人想帶煙進廠售賣直接亂棍打死,而且‘冠荊’香菸也是最便宜——其他商會的香菸要是比‘冠荊’更便宜,荊家就會朝香菸裡塞劣質草葉,甚至真的塞狗尾巴草,總之就是能維持成本和價格是東陽最低。

工人們一邊臭罵‘冠荊’香菸越來越不香,然後掏出錢讓孩子去買一包‘冠荊’——其他牌子香菸倒是香,但‘冠荊’夠便宜啊!我就是沒事想嘬兩口,沒必要抽那種好貨,留點錢給孩子買點吃的不香嗎?便宜才是王道!等其他商會都玩不過荊家,‘冠荊’便成為玄燭底層首選的香菸牌子。

隨著生產力發展,‘冠荊’也水漲船高,總銷售額逐漸超越其他高階香菸品牌,甚至成為荊家最富富的產業鏈。

當然,‘冠荊’能有現在的規模,也是因為有鋼鐵產業保駕護航。

因為要挖礦,所以有負責鎮壓工人的武裝隊,因為有武裝隊,所以荊家武力很強——誰敢覬覦荊家的金錢奶牛,荊家就讓他們享受一下不聽話的工人的待遇。

用樂語的話來說,這叫做軟硬結合,煙業是外功,前期強,礦業是內功,後期穩。

在八十八商會里,荊家不是最能打的,也不是最有錢的,但絕對是綜合能力最強的第一序列!而作為荊家的金錢奶牛的擠奶工負責人,荊素客自然是深受荊青蚨的信賴,用一句話就能概括他們的羈絆:當年荊青蚨那幾個弟弟,是荊素客幫忙帶壞的。

等荊青蚨當上家主後,那幾個弟弟有的出海病死在船上然後被海浪吞沒,有的死在香雪海里疑似因為太刺激所以射爆了,總之死法都奇奇怪怪的,但他們的死亡總是繞不開這個一直為他們享樂提供資金的老好人——荊素客。

荊青蚨當了多少年家主,荊素客就負責了‘冠荊’煙業多少年,可謂是‘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的君臣典範了。

但長久的友誼也抵不住時間的流逝,感情就像成熟飽滿墜墜落地的花果,它們很真,只是會腐爛。

當荊青蚨久病不起,荊素客便也開始思考自己的下家。

家主之位他想都沒想過,荊家嫡系傳承是延續百年的慣例,這個傳統也的確有效——荊家屹立不倒就是明證。

傳統不一定有用,但有用的必定會成為傳統。

荊素客思來想去,選擇投靠荊正堂。

跟其他人認為荊正堂是一個軟弱的男人不一樣,作為養個小妾都偷偷摸摸的怕老婆人士,他對此有與眾不同的不解——真正軟弱的男人是對外軟弱對內硬氣,譬如打老婆的人就肯定硬不到哪裡去;像他們這種對內軟弱的怕老婆人士,對外反而會更加硬氣!當然,荊正堂夫婦的賺錢能力才是令荊素客投注的重要因素。

與其選荊正武這個‘弱化版荊青蚨’的家主,還不如選一個能帶大家一起賺大錢的家主呢!不過荊正武自殺,荊青蚨病逝後,荊正堂找到他們這些支持者,明言他將會全面支援新家主荊正威,他是來代表皇軍……不對,代表家主過來勸他們乖乖聽話。

就在荊素客忐忑不安等待新家主的審判時,卻發現新家主其實也是一個儒雅隨和的好人,不僅維持荊家現狀,還願意兌換兄弟們對屬下的承諾,讓大家儘管向他許願!荊素客也不是傻子,他篤定那些獅子開大口的族人肯定會被針對,所以他只寫了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獲得一道免死金牌。

如果未來他犯了什麼錯,就可以用這道免死金牌,免於家主的懲罰。

這個願望不在於新家主會不會滿足,而在於表明荊素客的態度:我真的很乖,我犯錯了就捱打,我希望家主打我的時候不要打得太重嚶嚶嚶。

荊素客就是用這個法子哄自己老婆,所以他在外偷吃這麼多年,老婆再生氣也只是拉他回家暴打榨乾,不至於在外人面前落他顏面。

半城區遇襲,荊家菸廠自然也燒了,不過‘冠荊’煙業起家早,工廠在外城還有兩三處,半城區燒了影響不大,反而令‘冠荊’香菸銷量更好——畢竟其他菸廠燒了嘛。

嘶——坐在第一菸廠的廠長辦公室裡,荊素客點燃一根青紙菸,美滋滋地抽菸看報。

青紙菸是荊家菸廠最高規格的香菸,是用來送禮的非賣品,菸葉都是從特定農莊運過來的優秀品種,回味無窮,醇厚滿足。

還有兩種是白紙菸和橙紙菸,白紙菸用的是黑煙葉,便宜量大易種,味道很嗆,但大多數賣力氣的男人都很喜歡,就是對身體傷害比較大;橙紙菸在白紙菸基礎上加了點特殊香料,不僅沒那麼嗆,抽起來還有一股甘甜味,是專門推出賣給小孩子的。

橙紙菸可以說是荊素客最自豪的成績,荊家這麼多年也只是將香菸賣給成年男人,他做到將香菸賣給小孩子了!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研究出賣給女人的香菸,那他也在荊家家譜也有一席之地了。

不過問題就是他兒子居然喜歡抽橙紙菸,幸好他及時打了兒子一頓,然後吩咐菸廠做一批不傷身體的上好橙紙菸,讓兒子抽好煙。

拿到新一期《青年報》,荊素客第一時間自然是看封面。

雖然他不是青年,但看青年報的封面時,卻彷彿能回到那個萬物復甦的年紀。

這一期的封面很奇怪,居然只有一個書桌場景,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說好的澀圖呢!?不過荊素客仔細一看,發現些許端倪。

筆記本左面的頁面被揉出一道痕跡,就像曾經有一條白皙大腿壓在上面;書桌正前方的窗戶是一扇起了霧氣的琉璃窗,一雙漂亮的手印清晰地印在上面,令人不禁幻想手印的主人多麼漂亮。

看著看著,荊素客回到了青年時期。

所謂的青年,就是靠幻想就足夠了。

澀圖,就算沒畫人,也可以很澀。

不愧是新家主的報紙,荊素客受教了。

優哉遊哉地抽菸看報,時間過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下班時間。

因為青年報封面的原因,今天的荊素客蠢蠢欲動,打算去第七號小妾那重現一下封面的場景。

不過當荊素客走出第一菸廠的時候,卻發現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外面。

開車的人笑著朝他招招手:“素客叔,上來坐一坐?”

“使不得,使不得!”

荊素客連忙走過去:“怎麼是少主你開車,真是折煞我了,放開那個方向盤,讓我來,我是老司機了.”

“行了,坐到後面吧,有事找你呢.”

樂語笑道。

荊素客乖乖開啟後面車門,方向已經有人坐在後排了——是尹冥鴻。

荊素客對尹冥鴻很是警惕,因為這個人是少主的心腹,據說是從紅月堡壘帶到玄燭郡的親信。

前幾天尹冥鴻過來視察菸廠,荊素客還以為少主要將菸廠交給他,結果是虛驚一場。

他一個管挖礦的,哪知道怎麼管做香菸嘛!我對少主這麼忠誠,少主肯定會繼續用我的!不過怎麼是少主開車,尹冥鴻坐在後排?荊素客帶著一絲疑惑坐進去,客氣說道:“少主有何吩咐,我絕無二話,保證完成!”

樂語啟動汽車,笑道:“如果大家都畫素客叔你這麼為家族分憂,那就好了.”

荊素客摸爬滾打幾十年,自然明白少主在試探自己,立馬跪舔:“畢竟老家主離世不久,大家思念老家主,所以可能做事不太賣力。

素客自問在家族裡還有幾分薄面,誰對少主你不敬,我馬上過去罵醒他!”

“多謝素客叔.”

樂語嘆了口氣:“只不過這事沒法解決,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無論怎麼做,都很難讓他們為荊家這個大家付出.”

“這個嘛……”荊素客做出一副謹小慎微的老實模樣:“俗話說,無小家何以成大家。

只要少主能讓族人的小家受益,族人自然就會為大家付出,老家主在這方面就做得很好,有時候顧著小家並不是壞事,反而能讓族人們為了家族事業拼搏.”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素客叔的話,我記在心裡了.”

樂語打著方向盤拐彎:“不過我嘛,終究比不過前家主,像那種妙到毫巔的權術,我是學不來的.”

“時間還長,少主你如此聰穎,肯定能學會的.”

荊素客心裡隱隱感覺到不安,但還是不明白危從何來。

“但我沒有耐心,我有迫切想要實現的志願,我需要儘快掌握荊家.”

樂語說道:“所以,我需要用一些比較簡單直接的方法.”

“什麼方法.”

“譬如說,換人.”

荊只素客感覺頭皮發麻,旁邊尹冥鴻的手不知不覺就握住了他的脖子。

只需要尹冥鴻輕輕一扭,他就要去跟荊青蚨開展陰間商業了!“為,為什麼是我?”

荊素客結結巴巴說道:“我對少主你絕對忠誠!就算是換人,也該是換掉那幾個刺頭——”“正因為是刺頭,如果我換他們,很容易會讓其他人兔死狐悲的,以為我想要剷除不聽話的老人.”

樂語說道:“但你不一樣——你死了,我再栽贓你,別人也會信。

因為別人都認為我會重用你,如果我不這麼做,就只能說明是你出現問題.”

“怎麼可能——”“人啊,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

我連你這種老好人都下手,豈不是說明我要將整個荊家大清洗一頓?你覺得他們願意相信這個絕望的猜想,還是願意相信我給他們的合理安慰?”

荊素客聽得全身顫抖,“你……你想清洗荊家?但我們這些族人死了,你有什麼人可用——”“你旁邊那個不就是人嗎?”

荊素客看向尹冥鴻,但這次他的眼神裡再無討好和膽小,只有無盡的怒火:“他是賤民!是奴僕!是下人!荊正威,你這是在背叛荊家,自掘墳墓!”

樂語:“都是人,用起來都一樣,而且是我提拔他們,他們會比你對我更忠心——”“其他人不會答應的!”

荊素客怒吼道:“我們家族花了上百年積累拼來的地位,你現在想將我們的地位賦予那些賤民?荊家會反對你,銀血會也不會支援你!”

“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你以為你提拔的下人會忠於你?別做夢了!他們就是一群連規矩都不懂的蝗蟲!他們貪得無厭,他們卑鄙無恥,我們好歹還會為了家族奮鬥,他們只會想盡辦法串通謀奪你的家產!如果沒有我們管著,你以為那些工人會為荊家效力?”

樂語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二當家,你認為呢?”

尹冥鴻微微一怔,才意識到他在喊自己,便恭敬說道:“少主,我認為荊素客說的是對的,底層平民的確有很多人是貪得無厭,卑鄙無恥.”

荊素客驚訝地看著尹冥鴻,旋即露出微笑——算你小子上道。

“但是,那是因為生計迫於無奈。

他們連肚子都填不飽,又如何思考忠誠理想,綱常規矩?”

尹冥鴻話鋒一轉:“如果換地而處,我相信荊素客會更加貪得無厭,更加卑鄙無恥——事實上他這些年已經貪汙家族許多資產!比起他說的賤民,他才是此道老手!”

“你……”“而且就算為了生存,也有很多底層平民散發著人性光輝,他們樂觀積極,守諾重信,好學求知!只是因為苦於沒有施展的平臺,所以他們才一直是底層,但只要他們得到機會和教育,必定不會比這群蛆蟲差!”

“承蒙少主的託付,我尹冥鴻絕對會為荊家發掘忠良砥柱,保證在清理這些頑固不化的殘黨後,荊家也會蒸蒸日上,日新月異!”

“說得好.”

樂語笑道,“素客叔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荊素客發現車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無人倉庫,心如死灰,“我沒什麼好說的。

我明明沒有做錯事,為什麼會這樣……”“不,你犯了一個錯誤.”

樂語停下車,“你的第一個錯誤,就是以為我會讓你活到犯下第二個錯誤.”

在荊素客脖子被扭斷的時候,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跟荊青蚨見面時,荊青蚨對荊正威的評價。

堂哥,荊正威的確是梟雄,但他不是荊家的梟雄,而是……自己的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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