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剛才聊到你妹妹……”樂語穿上衣服準備離開的時候,陰音隱忽然喊住他。

不知為何,樂語總感覺這段對話似曾相識。

“你有仔細聆聽董衡和奎照的對話嗎?”

“沒怎麼聽,我那時候所有注意力都用在鎖定路燈上了.”

樂語搖搖頭,千羽流本身並沒有多少當adc的才能——無論是投擲還是射擊。

樂語能扔石子一發命中路燈,自然是多得他花費了長達十幾秒的精神力鎖定。

這算是精神力的淺層應用,就相當於樂語在模擬自己的投擲拋物線,慢慢找到自己能百分百命中的出手力度和投擲角度。

也就是樂語這種近戰肉搏者要這麼久的鎖定時間,像飛花戰法的修習者,瞬間鎖定靜止目標幾乎是本能,就連百分百命中動態目標也只需不到三秒的鎖定,據說隨手扔筷子釘蚊子是軍隊狙擊手的傳統娛樂之一。

除了因為要花費心神鎖定目標外,樂語還有一個無法言明的理由——今晚是他第一次主動出擊,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緊張。

之前的戰鬥,要麼是統計司的任務,要麼是遭遇戰,樂語都處於一個‘不打不行’的狀態,自然沒什麼好說的,衝就是了。

但這次是樂語伏擊別人,危險指數還很高,有種‘千日防賊今天終於輪到我當賊’的刺激感,自然有些興奮緊張。

“按照董衡的說法,近期從星刻郡發往炎京的列車班次,恐怕只有幾次——甚至只有一一次.”

陰音隱說道:“事實上近幾個月裡,晨風區與炎京的列車班次已經逐步減少,甚至一個月只有兩三趟,這恐怕是丁義和呂仲的共識:切開晨風區與炎京中樞的聯絡.”

樂語震驚了:“他們現在還沒造反吧?想阻斷交通就能阻斷交通的嗎?”

陰音隱道:“理由太多了,逆光亂黨,海蠻騷擾,或者發現軌道年久失修——炎京帝位懸而未決,在他們推出新皇帝之前,在天際叛亂平息之前,晨風區的小動作不會引起關注.”

“但對於呂仲和丁義來說,阻止地方豪貴逃往炎京,將他們繫結到自己的戰車上,卻是一本萬利的選擇。

控制了遷移權,就等於控制了他們的命脈,他們看得很清楚,一旦他們在這場鬥爭中決出勝者控制整個晨風區,都必然要對晨風區進行大洗牌,這時候他們不僅需要財物資源,更需要人才,而這些無論自願還是被迫參與這場鬥爭的豪貴,就是晨風區未來的基本盤.”

“這一班列車,恐怕是呂仲和丁義的默契。

他們允許豪貴們分出一部分子弟離開晨風區作為退路,來讓留下來的人死心塌地追溯他們.”

“所以,你如果讓想你妹妹離開星刻郡去炎京求學,幾天後的那一班列車,恐怕是你唯一的機會.”

樂語弱弱問道:“我正常買車票能買得到嗎……?”

“當然是買不到的,必須要靠關係.”

陰音隱說道:“不過這不是問題,我倒是能幫你找關係拿到。

下一次我找你的時候,會將車票給你,你只需要按時將你妹妹送上車就行了.”

“嗯……”樂語嘆了口氣:“關於這點,我有些麻煩.”

“什麼麻煩.”

樂語簡單說了說千雨雅對他抱有的‘特殊感情’,聽得陰音隱這個面癱都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個我幫不了你,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他頓了頓,又說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第二天樂語去上班,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驚濤駭浪,反倒是一片風平浪靜。

也就是閒聊時有人提了一嘴‘聽說董衡死了’,但沒有人繼續追問。

畢竟命案跟統計司沒什麼關係,而董衡的存在感也不強,譬如陳輔就傻傻地追問‘董衡是誰?跟我沒關係吧?’——聽得出來,陳輔作為一個統計司幹員還是蠻合格的,聽見有人死了第一反應就是‘不會是我殺的吧’。

當然,這也僅僅是及格。

優秀的統計司幹員,聽見有人死了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我能不能用來借題發揮’。

樂語坐在統計司二樓辦公室窗戶旁,看著一輛武裝輕卡駛進院子,幹員們將犯人押下車送進統計司的二棟——又被稱為‘無底洞’,因為那裡是統計司的拘獄。

無論是樂語還是千羽流,都沒進去過二棟,二棟的隔音和衛生做得也挺好的,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事實上統計司也沒有長期關押犯人的權利,只能關押72小時,之後要麼釋放要麼送往提刑司轉入正式司法程式。

但很少人能‘正常’地離開統計司拘獄,不要誤會,統計司是守法部門,不會對動用私刑折磨嫌疑人。

至少,從二棟出來的人,身體上是正常的。

然而……別忘了,這個世界的醫官,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續斷肢的。

另外,就算是不傷害肉體,也有很多種玩法,譬如樂語就發現他可以控制光‘滲透’進他的指甲裡,只要他微微一用力,他的指甲就會被慢慢撬起來。

想想都痛。

雖說如此,但樂語並沒有對下面即將被送入‘無底洞’的人產生同情,問道:“如果我沒認錯,這些人好像是……”“‘白浪幫’的幕後操控者,沅家.”

旁邊的陳輔介紹道:“海珠港的碼頭工人都得給白浪幫交保護費,號稱半個碼頭都屬於白浪幫,幫派劣跡不少,殺人放火都是尋常便飯,聽說還有覬覦船隻貨物直接屠船的大案……提刑司跟白浪幫的摩擦很多,董衡跟沅家也很不對付.”

出了次糗後,陳輔也瞭解了一下提刑司的事,分析道:“或許奎副司長認為是白浪幫買兇殺人?但這件案不應該是提刑司自己解決嗎,怎麼最後又還是落到統計司頭上了……幸好不是我們負責.”

樂語看著下面的長辮奎照,心想奎照真的被陰音隱那番話蒙過去了?他相信陰音隱只是一個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殺手?那他會不會認為昨晚的兩個刺殺者已經連夜透過特殊渠道離開星刻郡,以求躲開他的追殺?他會不會因此放棄繼續追查?就在這時候,奎照忽然轉過頭,看了一眼統計司大樓,正好與樂語視線交錯。

奎照的表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陰翳,彷彿全世界都欠他一個老婆。

樂語心裡咯噔一下,但他也不敢直接轉過身,不然也太心虛了,便側過頭對陳輔問道:“嘿,你看奎副司長的尾巴,像不像狗的辮子?”

陳輔愣愣看著樂語:“千哥你是不是說反了……不對,就算反過來……這個距離,奎副司長是有可能聽到我們說話的啊.”

“怕什麼,我現在是臨海軍協海尉,藍司長的得力干將,奎副司長他還能秒我?他還能秒殺我?”

樂語說著說著也變得底氣十足。

對啊,奎照雖然是副司長,但我好歹也是隊長,背後還有一個藍炎!先不提奎照應該認不出我,就算他認得出,只要沒找到實質證據,他又能奈我何?叮鈴鈴——內線電話響了,艾麗麗接通電話,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喊道:“隊長,司長喊你去他辦公室!”

看。

樂語朝陳輔露出一個小人得志的表情,昂頭闊步地來到三樓的司長辦公室。

推門進去,正在處理公務檔案的藍炎馬上停下手中的工作,推了推眼鏡,微笑道:“千隊長,下午好.”

“司長,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嗎?”

樂語問道。

“先坐下來,不急.”

藍炎示意樂語坐在對面,低頭看了看桌面上雜亂的檔案無奈地嘆了口氣:“老實說,想吩咐你的事太多了。

你也知道,最近星刻郡的局勢十分緊張,千頭萬緒,逆光亂黨,郡內豪族,還有封城造成的一系列的反應……我多希望能分出十個自己來解決這些事.”

“能者多勞嘛.”

樂語不要臉地吹彩虹屁。

“先不提這些.”

藍炎轉動筆桿,忽然問道:“羽流,聽說你有個妹妹?好像也快國中畢業了?”

你這個問法,讓我有點害怕……樂語點點頭。

藍炎繼續問道:“成績如何?想考哪個系?”

“挺好的,考上文化學院不成問題,她希望就讀醫官系.”

“咱們星刻郡的文化學院是不錯的,但醫官系,還是皇家學院的最先進最前沿.”

樂語笑了:“皇家學院的哪個系不是最先進最前沿?”

藍炎點點頭,笑道:“說的也是……那你妹妹有沒有打算赴炎京報考皇家學院?皇家學院的入學試似乎就在十幾天後了.”

樂語忽然感覺有些不妙,勉強笑道:“也不是沒有……但星刻郡現在不是封城了嗎?”

“封城不會持續太久,但就算解除戰備狀態,從星刻郡發往炎京的列車班次也不會多,近期內只有一班,八天後就出發,可以趕得上皇家學院的入學試.”

藍炎認真說道:“如果你想讓你妹妹去參加皇家學院入學試博一個前途,我可以為你要來一張車票.”

雖然藍炎的態度令人如沐春風,但樂語只覺得背生寒意,就像死刑犯吃最後一頓麥當勞全家桶時,只會感到由衷的恐懼。

然而他又不可能拒絕藍炎的好意,或者說,拒絕了也沒用,只能硬著頭皮點頭:“謝謝司長的照顧.”

“舉手之勞罷了,你可是我的得力干將,自然要多加關照.”

藍炎溫和說道:“私事聊完,接下來我們該談談公務了.”

“請講.”

“封城很快就結束,但在結束後,星刻郡也不會開放六門,只會開放西北方向的‘暮光門’通道。

本來城門出入由提刑司兼任負責,只是董司長昨天死了,郡守便將檢查的任務交到我手上,而我認為羽流你是最好的人選.”

藍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如果呂仲想從內部瓦解星刻郡,那麼他唯一能抓住的機會就是封城竭盡之後的這段時間。

我要你徹查所有進出人員,徹查所有進出貨物,不能將任何危險人物、違禁物品放入星刻郡.”

“無論是有誰的諭令都沒用,哪怕是有丁郡守的手諭都不行!你必須要將查清楚所有入境人員,將所有入境貨物開啟,讓所有幹員都檢查清楚!明白了嗎?”

“明白了.”

藍炎推了推眼鏡:“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當樂語從司長辦公室出來,正好遇見路過的奎照。

兩人對視一眼,奎照停下腳步,忽然問道:“聽說,你有個妹妹?”

這段對話,我今天好像是第三次聽到了……樂語無語地點點頭。

“等封城結束後,儘快將她送走吧.”

奎照大步走過,留下一句奇怪的話:“別給自己留太多弱點.”

樂語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奎照的背影,心想這句話究竟是威脅還是忠告。

還有藍炎居然將城門檢查的任務交給我了,要求還這麼嚴格,這下麻煩大了……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一隊辦公室,陳輔過來說道:“快下班了,最近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今晚我請客,去徐大嫂酒軒吃頓好的吧.”

“不了,我要回家和妹妹吃完飯.”

“對哦,你還有個妹妹……啊!”

陳輔退後一步摸了摸自己被暴揍的腦殼,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地問道:“你打我幹嘛?”

“我打不過他們三個,我還打不過你嗎?”

樂語低聲嘟囔一句,收拾東西說道:“反正我要和妹妹吃飯,你想請我吃飯就請中午吧.”

陳輔想了想說道:“那我不如今晚去你家蹭頓飯?”

“不……”樂語下意識就想拒絕,但他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念頭,馬上一轉口風:“不愧是你!那我們走吧走吧!”

下班離開統計司,在半路上樂語叮囑道:“陳輔啊,我看你口才挺好的,平時肯定沒少說人壞話吧?”

“那當然……沒有啦!我怎麼會說人壞話呢?”

陳輔連連搖頭。

呵,那我聽來的八卦難道是你仗義執言的調查結果嗎?樂語繼續說道:“總而言之,你等下吃飯的時候,用自豪的語氣,誇張的聲調,深入淺出的朗誦技巧,將我們幹過的壞事一件一件說出來,將我們有多壞說多壞,將被害者有多慘說多慘,記住了嗎?”

“為什麼?”

陳輔一臉茫然:“你妹妹不是在嗎?這多不好意思啊.”

就是因為她在場才讓你說啊!樂語的想法相當簡單:現在千雨雅不是覺得她哥哥是一個‘雖然壞但還是有人性閃光點’的壞蛋嗎?那就讓陳輔來粉碎她愚蠢的幻想,讓她深刻認識到,她哥哥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冚家產!然後我再說幾句滅絕人性的發言,應該就可以讓千雨雅對她哥哥徹底死心了,乖乖離開這個傷心地,去炎京開始屬於她的傳奇人生!“讓你說就說,廢什麼話。

“樂語直接給陳輔一記暴敲:“多做少問,難道我還會晃點你嗎?”

兩人一路來到千家,樂語剛拉開橫欄,穿著圍裙千雨雅就從後院裡走出來:“你回來了?”

她看見有一個陌生人,雙手在圍裙上抹了一下,疑惑道:“他是……”“我在統計司裡的得力助手,陳輔!我有今時今日的成就,都是多虧陳輔兄弟的幫忙啊!”

樂語賣力地誇獎陳輔,陳輔受寵若驚地謙虛搖頭,感覺到剛才被暴敲的腦殼都不怎麼痛了。

然而千雨雅臉色一冷:“哦,為統計司賣命的無恥之徒.”

不等陳輔說話,樂語便跳出來:“千雨雅,我忍你很久了!你平時罵我,可以!但你如果罵我兄弟——”“那你就別罵我.”

正想勸樂語不要生氣的陳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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