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血議事出乎意料的快。

沒有什麼客套的吹逼閒聊,更沒有爾虞我詐的暗藏機鋒,整個銀血議事就只有兩個步驟:代會長聽鳩提出一個議題,大家舉手,同意,或者否決。

不舉手預設否決。

過半數同意即透過議題。

會長投票時擁有票投票權。

就是這樣近乎毫無章程的民主,將銀血議事的效率提高到一個令樂語都震驚的程度。

經過‘公道的銀血成員’勸說後,聽鳩順勢提出一個對六名隊正隊副的‘懲罰’:罰沒他們這幾個月的巡邏工資。

巡邏隊隊員有工資,隊正隊副自然也有,只是這份工資幾乎是儀式性的,對六商會的繼承人而言連零花錢都算不上,這個懲罰相當於沒懲罰,還不如自罰三杯呢。

樂語當時以為會有很多人不舉手來表示反對,透過集體民主向六商會施壓,畢竟民主某種的意義上就是弱者抱團逼迫強者的內部調節機制。

但在投票的時候,激盪精神海讓樂語的思緒無比清明,幾乎是逼迫樂語做出決斷:——襲擊事件並非六人罪責。

——追究六人只會造成銀血內耗。

——我將從這個議題受益。

——為了自己,為了銀血會。

——同意。

“六十八人同意,透過.”

當樂語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舉起手同意這個議題。

雖然他本身就是這個議題的受益者,他的舉手是必然,但樂語震驚的是他居然無法控制自己反對!剛才聽鳩問大家同不同意他主持議事,以及代表聽家對聽朝早進行懲罰,樂語也沒多想直接舉手同意,因此沒有察覺到精神海的影響。

這次他有意識想反對議題時,議事廳精神海的威能終於湧現出來。

就像練兵場精神海會讓所有新兵都竭力壓榨出自己的潛能努力訓練,議事廳精神海的效果,赫然是逼迫列席者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只要你坐在這裡,就無法違背自己本心做出相反的投票,必然會根據自己已有情報和分析,在每個議題做出對自己最有益的判斷,並且投票!與此同時,精神海還會讓列席者互相之間提升好感和認同感,將‘銀血榮曜’死死植入到個人意志中,哪怕他們離開之後就不再這麼想,但他們在議事時,也必然會將‘銀血會利益’考慮在內,並且追究讓‘銀血會利益’最大化!坐在這裡的銀血成員,幾乎都變成了絕對理智的決策機器!這才是銀血會屹立過百年的秘密。

哪怕銀血會在外如何不堪,如何壓榨底層,如何臃腫,但他們擁有優秀高效的決策機制,以及近乎毫無內鬼的團隊合作,哪怕他們走錯了路,也能及時掉頭換回來。

這個世界往往是既怕神一樣的對手,更怕豬一樣的隊友,只是神一樣的對手太少,而豬一樣的隊友卻太多。

也就是銀血會才有可能製造出這樣的精神海和決策機制,因為商人之間本質上是沒有排他性的,大家都是為了賺更多的錢,至於這個錢從哪裡來他們並不在乎。

但其他決策機構不一樣,比如朝廷官吏大多數都是為了爭權奪利,而‘權力’是有排他性的——要麼你聽我的,要麼我聽你的,沒有折中的可能。

所以只有‘一起發財’,沒有‘一起當皇帝’。

皇帝輪流做還差不多。

接下來的議程也是同樣的效率推進,‘增設一個150人的巡邏大隊’,‘半城區重新規劃方案’,‘工人安置計劃’,這些要幾天乃至幾個月協作聯絡,影響整個玄燭郡乃至東陽區的議案,近乎兒戲般在這裡完成安排。

也不是全部議題都會透過,譬如‘工人安置計劃’裡,聽鳩提出的方案對工人極其苛刻,只有32票贊成,然後他拿出第二個稍微優待的方案,才獲得59票贊成透過。

樂語發現,銀血會會長雖然權力不至於大到一手遮天,但也小不了哪裡去——他們無法控制其他成員贊成他們的過分議題,但他們可以一步步降低條件,試探大家的反應,只要過半數成員贊成,就能順利讓議題落地。

而且除了會長外,其他人沒有提案權,或者說其他人只有一種提案權——那就是提出罷免會長。

處理好半城區和巡邏隊的問題,八十八議事便進入下一個議程:如何對付逆光分子。

正如尹冥鴻以前說過,玄燭白夜內部也有不少二五仔,因此銀血會明明白白知道昨天襲擊半城區的兩夥人裡,有一夥人就是白夜行者,甚至還能精確到人數是十三人。

至於另外一夥人,聽鳩並沒有打聽到具體情報,只能先將他們也劃入白夜一黨。

聽鳩先提出了一個令樂語頭皮發麻的方案:仇恨轉移、肅清玄燭、抹黑雙方。

這個方案可以分為三步:第一步,聯合郡守府和陽軍,大肆抓捕平時就不滿銀血會的工人平民,於大庭廣眾場合對他們進行審判,單方面認定他們就是逆光分子,進行處決;第二步,銀血會商人在各處哭訴自己工廠沒了,無法養活其他工人,讓工人們對白夜同仇敵愾;第三步,僱傭工頭聯合其他工人一起在街上游行,號召大家檢舉破壞玄燭和諧社會的逆光分子。

在工人遊行的時候,要派人去襲擊工人,抹黑逆光分子;與此同時,也要派人混在工人裡面打砸搶燒,讓其他人降低對工人的觀感。

“總之必須要殺人,讓玄燭郡血流成河,以震懾逆光組織和其他居心叵測者,絕不能暴露銀血會的軟弱!”

“然後將仇恨轉移到白夜頭上,表明自己跟工人也是受害者,讓工人們仇視白夜.”

“但工人們也是我們的敵人,在重建半城區這段時間,必然會有大量不滿的工人聚集,所以我們要先下手為強——讓他們先集合遊行,然後派人在裡面進行暴力襲擊,同時抹黑白夜和工人兩方,讓其他玄燭人厭惡他們.”

“如此,危機自解,銀血安矣.”

怪不得白夜打不過銀血會。

哪怕處於銀血精神海里,樂語依然忍不住產生陣陣涼意——雙方的戰鬥難度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在銀血會已經洗腦蠱惑大多數玄燭民眾的情況下,白夜想要掀翻這銀血會進行革命,就必須開啟民智,讓民眾徹底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個錯誤的社會。

但銀血會對付白夜,卻是反其道而行。

他們要利用的,正是民眾愚蠢的同情心,和苟且偷生的軟弱!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給白夜潑黑水,但白夜連洗白自己都做不到!如果這個議題真的透過,樂語覺得自己可以收拾包袱去旅遊了——待在這裡遲早會跟白夜一起溺死,還不如去找神魔之井。

但出乎樂語意料,這個看似萬無一失的議題,居然只有11票贊成。

其他銀血成員紛紛說出反對理由:他們信不過郡守府和陽軍,也信不過工人。

誰也無法確定,巡刑衛和陽軍抓人的時候,會不會擴大打擊範圍,狠狠敲一筆銀血會的竹槓。

不僅不能透過這條議題,甚至還得堵住郡守府的手——這事由銀血會來解決就好,不能讓官府軍隊插手。

至於工人遊行,那就更危險。

萬一他們大規模暴動怎麼辦?萬一他們衝擊內城怎麼辦?像這種牽涉到許多人的陰謀詭計,誰也無法確定能如計劃中理想進行,但萬一出了紕漏,代價卻未必是銀血會承受得起。

畢竟銀血會雖然被白夜重創了一次,但銀血會家大業大,沒有必要冒著生命危險跟白夜那些爛石頭硬碰硬。

經過短暫的討論,只有‘銀血商人向工人訴苦’這一條毫無風險的議題透過了。

樂語收回自己對銀血會的評價——雖然他們決策高效,但因為商人短視的劣根性,他們總體決策偏向保守。

其實保守也不是壞事,畢竟猶豫就會敗北,果斷就會白給。

放在其他時候,銀血會的保守作風並沒有什麼問題,但現在是條狗都看出來是世道要變了,這群商人還想著安分守己地剝削工人賺錢享樂,遲早要被人吞併。

想到這裡,樂語下意識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琴樂陰,發現他表情裡也是笑意帶著一絲嘲諷。

他側過頭看了看聽鳩,發現這個代會長眼神陰翳,嘴角上翹,相當不屑。

怪不得輝耀四衛想掀翻銀血會,甚至要以小吞大蛇吞象,這完全是銀血會給他們的信心。

這麼一大塊自己待著不動坐等被吃的肥肉,誰不想吃?聽家費盡心思要掌控巡邏隊,怕不也是為了吞併銀血會做鋪墊。

琴樂陰說是怕銀血會投靠其他軍閥,倒也不是說謊——他肯定覺得只要東陽區附近軍閥一旦成了氣候,銀血會隨時都會被吃掉!其實樂語沒看出琴樂陰和聽鳩那麼多表情細節,上面都是他瞎編的,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平心而論,銀血會的機制已經相當優越高效。

只是,時代要變了。

如何應對逆光分子的議程很快就結束了,增加檢舉白夜行者的賞金、透過各個媒體唱衰抹黑逆光分子等議題迅速透過——因為《青年報》的原因,樂語還被點名要求寫白夜的黑料,樂語頓時表示我老在行了。

兩個議程結束,聽鳩便站起來說道:“散會.”

他右手撫左胸:“為了更偉大的銀血.”

眾人行禮:“為了更偉大的銀血.”

更偉大的銀血……哪怕因為精神海的影響,那份對銀血會的強烈認同感還沒消散,但樂語依然有點想笑。

大家紛紛離座走出議事廳,樂語看見荊守腳步不停就要離開,便連忙過去攔在他面前:“守叔.”

荊守臉色平靜:“大少爺,何事?”

“剛才有人說我已經是荊家商會的總負責人,是什麼意思?”

樂語看了看議事廳裡的座椅:“我以後可以代表荊家商會參加銀血議事,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涵義?““裡面的涵義,跟你現在所想的一樣.”

“我希望你能確確實實地告訴我,以免讓我誤會.”

荊守還沒說話,樂語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轉過頭,發現是琴樂陰等背鍋小分隊成員走過來。

聽朝早一臉祝福的笑容,羅鎮滿臉不爽,蘭堅博面無表情,泉新臉上全是羨慕。

“銀血議事的永久席位,只意味著一件事.”

琴樂陰微微彎腰施禮,禮貌說道:“中午好,荊家主,賞面跟我們共進午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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