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者走進金碧大酒樓。

前者拄著柺杖,戴著漁夫帽,後者恭敬地緊隨其後,雙手抱在胸前,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可以瞬間出手。

金碧大酒樓的夥計見多識廣,眼力不差。

雖然兩名老者著裝平凡,但那股自骨頭散發的貴氣——那股久居人上而養成的傲慢,幾乎與他們的精神力融為一體。

“要去三四樓雅間嗎?”

夥計連忙過去招呼道。

“不必,在大唐給我們找個位置吧.”

柺杖老者隨意說道。

夥計帶著他們上二樓,環視一週後臉露難色:“抱歉,現在沒有多餘的空桌……請問你們可以接受拼桌嗎?”

夥計已經做好對方拒絕甚至發脾氣的準備,然而柺杖老者居然點點頭:“可以.”

如果認識這兩個老者的人看見這一幕,肯定會驚掉下巴。

因為這兩人,赫然是荊家家主荊青蚨,和他最忠實的走狗老管家!無數人以為,應該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屎尿失禁隨時兩腿一伸然後全家齊上菜的荊青蚨,居然還能走出荊園!雖然他拄著柺杖,雖然他走得很慢……但,他依然保持完好的生理機能!一個還能活一段時間的清醒的荊青蚨,和一個放棄思考躺著等死的荊青蚨,兩者的巨大差別,足以讓無數商會家族改變對荊家的態度。

曾經在玄燭郡叱吒風雲數十年的荊青蚨,沒有人敢小看他。

荊青蚨和老管家坐下來,跟他們拼桌的是幾個穿著文雅的青年。

畢竟金碧大酒樓花費不少,能來這裡喝茶閒聊的,家境都差不到哪裡去。

“……如果是我的話,我的選擇大概跟‘鹿丸’一樣吧.”

白衫青年感嘆道:“用一天時間去爬山,躺在山峰的草地上,一個人靜靜等待世紀末日的到來.”

“‘我們終將孤獨地死去,正如我們孤獨地誕生’.”

另外一位青衣漢子搖搖頭:“你們這些想法也太陰暗了吧,我覺得‘路飛少年’的回答才是最好的,在世界末日的前一天盡情高歌,聚會到通宵達旦,跟朋友們一起迎接未來的磨難或者挑戰.”

荊青蚨和老管家對視一眼,老管家問道:“你們是在討論《青年報》裡‘知識討論區’的話題嗎?”

“是啊.”

白衫青年看了看他們:“裡面的討論和回答都會讓人有所收穫。

你們兩位年紀這麼大,可能對世界末日這種話題不感興趣,但‘你什麼時候忽然發現自己長大了’這個話題的回答應該讓你們有很多感觸吧?”

另外一位黑袍武者也說道:“特別是那個‘匿名答主’回答裡的那位朋友,實在是……太觸人心絃,我都以為在說我自己.”

“匿名答主?哪個回答啊?”

青衣漢子問道。

黑袍武者說道:“那個答主是軍院學生,他有一個同學不愛學習愛打牌,讀了軍院也還是夜夜逃出去打牌,就連答主都習慣他每天晚上翻牆離開學校.”

“後來有一天,答主發現同學剛離開沒多久就又回宿舍了,表情還奇怪,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肯說。

但從此之後,那個同學都努力讀書修煉戰法,不再沉迷打牌,最後以優越的成績畢業了.”

“答主後來才知道,那同學翻牆出去後,在牆外遇到給自己送錢的父親。

父親從村裡給孩子送生活費,晚上才來到軍院,又不捨得花錢去住店,便靠著牆壁在軍院外面待一宿。

同學翻牆出去看見這一幕,終於洗心革命,從孩子長大成大人.”

青衣漢子哦了一聲:“原來是這個回答啊……”“唉,你們可能沒什麼感覺,但我以前也是一個沉迷打牌的學生.”

黑袍武者嘆氣道:“但這個答主的同學比我幸運多了,我是在父親死了之後,看著母親強忍悲痛跟親戚們交涉,才知道自己應該要長大了……”白衫青年輕輕說道:“‘人在的時候,總以為有機會,其實人生就是減法,見一面就少一面’.”

荊青蚨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怔,端起老管家為他倒的熱茶,感覺心頭湧出萬般思緒。

青衣漢子眼睛一亮:“是答主‘北島’說的那句?”

“正是.”

白衫青年說道:“在‘印象深刻的一句話’這個話題下,我最喜歡這句話。

人生就是減法這句話,完全可以拓展到各個方面,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不會珍惜,就是因為不知道其實是減法.”

青衣漢子笑道:“我更喜歡陀思妥那句‘我只擔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跟鍊金術師那句‘等價交換’相比,這句更加貴在真實。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有付出就有回報?更多的只是白白承受了苦難,到最後卻是一事無成.”

黑袍武者搖搖頭:“你們喜歡的句子也太悲觀了,我覺得答主‘王爾德’那句話最好:‘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白衫青年說道:“這句話跟‘西紅柿’那句‘我本微末凡塵,可也心向天空’不也差不多嘛.”

看著他們討論越來越激烈,荊青蚨喝了幾口熱茶,拿出《青年報》翻開到‘奇葩趣聞’那一頁,老管家頓時明白家主的想法,便開口問道:“那你們覺得……”“嘿,老黃!”

大廳忽然響起一聲咆哮,老管家下意識繃緊身體微微站起來,但他們看過去,卻看見一名雄壯大漢走上二樓。

大漢揮手應道:“老劉,你吼這麼大聲幹嘛啊?”

“過來過來,我們想問你一個問題.”

坐在裡面的一名漢子老劉大聲喊道:“你以前不是幽雲區踏白軍的老兵嗎?”

“什麼以前,我現在也還是踏白軍的老兵.”

大漢罵罵咧咧走過去,聲音一點都不見小,整個大堂都聽得見:“問我這個幹嘛?”

老劉招呼他坐下來,嘿嘿問道:“我想問你,你知不知道踏白軍的戰神是誰?”

本來想呵斥他們兩聲讓他們小聲點的客人,聽到這句話卻也豎起耳朵,等待大漢的回答。

“戰神?嗯……”大漢撓撓頭:“我以前好像聽過有幾個將軍有過這個名號,但不是很瞭解.”

“不瞭解?”

老劉頓時拉胯了臉:“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十萬將士跟隨戰神報仇的事咯?”

“十萬將士?報仇?”

大漢都迷糊了:“你在說什麼啊?”

老劉拿起一份《青年報》塞到大漢面前,說道:“你不知道嗎?這報紙裡記載幽雲區以前曾經發生過這麼一檔事——”“戰神退役回家,發現全家都被仇人所害,五歲女兒慘到住狗窩。

他一聲令下,十萬踏白軍將士趕過來為他報仇!”

大漢驚了:“什麼,發生過這種事?”

“是啊!”

老劉說道:“戰神精忠報國,冠絕三軍,但居然仇家趁他在抵抗北方草莽的時候害他全家,還讓他的女兒住狗窩,這也忒不是人了!”

其他人紛紛說道:“簡直是畜生!”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老劉又道:“戰神回家看見這一幕自然義憤填膺,但仇家勢大,他只能去求助昔日同袍。

幽雲自古多是慷慨悲歌之士,豈能容忍軍中戰神忍受如此遭遇?肯定是全軍出動,為戰神報仇!”

其他人紛紛點點頭:“理應如此!”

“幽雲都是好漢子!”

“軍人的脊樑不可斷!”

戰神、女兒、狗窩、十萬將士,當這幾個關鍵片語合在一起後,頓時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一時間二樓大堂裡的客人紛紛稱讚幽雲漢子的熱血真性,感懷戰神的遭遇,彷彿恨不得自己也成為十萬將士的一員,是兄弟,就為戰神蓋狗窩……不對,為戰神報仇!老劉又看向大漢:“那這件事究竟有沒有發生過?”

其他客人也紛紛看過來:“對啊對啊,踏白軍真的這麼血性嗎?”

迎著大家熾熱的眼神,大漢忽然感覺自己壓力好大,猶豫了半天說道:“大概……可能……發生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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