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老爺已經在主廳發脾氣了,你還不過去嗎……少爺?!少爺你人呢?”

玄燭郡內城,蘭芳園的僕人急忙跑到大少爺的別院工作室裡,卻發現工作室裡除了一輛亮黑色的機械猛獸外,連個人影都沒有,急得都快哭了。

“別吵.”

隨著軸承轉動的聲音,蘭堅博從黑車下面滑出來。

他穿著粗布麻衣滿是髒汙的工作服,手上拿著扳手等工具,躺在一塊裝著小車輪的滑板上,顯然是工具齊全的修車人。

“少爺,你怎麼大晚上都在修車?”

僕人急得不知所措:“趕緊換衣服去見老爺吧!難道少爺你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

“知道啊,海角門著火的時候我就在附近.”

蘭堅博一邊放好工具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我趕著回來完成最後的改裝.”

“少爺你這時候就別理什麼車了.”

僕人急得跳腳:“老爺在等你商量對策呢!”

“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蘭堅博嘆了口氣,脫下工作服,露出一身古銅色的健壯肌肉:“早在荊正威上位的時候,我就勸他趕緊離開玄燭郡,結果左一句看看右一句等等,就拖到今時今日……都是一群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我跟他們沒什麼好商量的.”

“但少爺你現在是家主——”“放屁,我如果跟荊正威一樣死了爹,那我就真的是家主了。

現在蘭家上上下下,哪個不是聽我爹的.”

蘭堅博穿上白色襯衣:“他們喊我做‘蘭家家主’的時候,就像故意逗弄小孩子一樣,只是在期待我露出羞澀謙虛的表情來滿足他們無聊的慾望.”

“少,少爺?”

青年僕人都聽得有點懵逼了。

作為蘭堅博的親信僕人,在他的印象裡,蘭堅博向來是一個寡言少語話不多的人,天天泡在工廠裡跟老師傅學習,屬於那種很樸實又特別專心的匠人,也只有在跟朋友相處時才會露出笑容。

在蘭家裡,蘭堅博少爺也屬於那種特別好相處的型別,從來不說重話,生氣時也只會皺眉,因此有不少侍女僕人都想來侍候蘭堅博,有這樣的主子,命都能活多幾年。

至於說人壞話這種事更是從未發生過,倒不是說蘭堅博人緣很好,只是他面對那些關係一般的親戚時都非常沉默,就像不太會跟人相處的老工匠一樣,又老實又憨厚。

然而現在蘭堅博言語裡對老家主以及其他族人毫無尊敬,甚至語帶嘲諷不屑,讓青年僕人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少爺怎麼忽然變了?“你看起來好像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蘭堅博毫無顧慮,直接脫下褲子,換上一條堅韌特製革褲,坐在椅子上換靴時拿起旁邊的琉璃酒杯喝了一口,平靜說道:“你覺得我變了?”

“少,少爺……”“你也知道蘭家的發家史吧.”

蘭堅博一邊綁帶一邊說道:“雖然說蘭家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但我這一脈其實也就追溯到四代之前——蘭家獨女喜歡上了一位造車工匠,讓那位工匠入贅蘭家,恰好遇上天際區油田開發以及發動機改良一系列機會,蘭家才從一個小商會,一步步成就出‘東陽雪鐵龍’的赫赫威名.”

“但因為曾爺爺是一個實心眼的工匠,所以他選拔家主時也更加青睞跟他氣質相同的人。

我爺爺,我父親,都是因為擁有工匠的氣質,所以才會成為家主.”

“我六歲的時候,就知道我爹比起聰明的孩子,他更喜歡那種笨笨的願意勤奮下死功夫的‘老實孩子’,因為這種孩子更像他們.”

“其實這種選拔觀念倒也不錯,有時候聰明並不一定是優勢,明白自己的愚笨是一種優秀的品質,而明白之後願意花力氣努力更是寶石般珍貴的‘智慧’,而蘭家這幾十年的發展也說明了這一點——我爺爺、我父親將商業的事交給其他人,他們鑽心研究汽車,將車賣到輝耀九域,比起其他蠅營狗苟的商會,他們才是真正的商人.”

“但他們的器量.”

蘭堅博開啟車門,將旁邊一袋袋金銀財物塞進去:“也就只有這樣了.”

“少,少爺?”

僕人愣愣說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玄燭郡已經不適合我繼續待下去了.”

蘭堅博坐進駕駛位,繫好安全帶:“蘭家對工人好不到哪裡去,我跟荊正威也不熟,等他和白夜上位後,我頂多有條全屍.”

“白,白夜!?荊會長他跟白夜有關係?”

“他要拉攏工人,是必然要跟白夜扯上關係的.”

蘭堅博除錯車輛:“其實他倒也沒做錯,用《青年報》的話來說,就是凡是代表生產力的階級都必然會爭取自己的地位,而現在工人明顯就是正要崛起的生產力階級……”“少爺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你快跟我去見老爺吧!”

“我爹他也聽不懂的.”

蘭堅博發動引擎,頓時黑車嗡嗡嗡地震動起來:“我早就跟他說過我們應該提高工人待遇,改善蘭家的民間聲望,但他除了爺爺的工匠氣質,還繼承了蘭家那股小家子的商人精神,根本聽不進我的建議.”

蘭堅博拍了拍方向盤,嘆息道:“本來我可以坐上荊正威的位置的……”“少爺……”青年僕人看著蘭堅博的架勢,嚥了口唾沫說道:“你這是要走了嗎?”

“是啊.”

蘭堅博點點頭:“今晚對我來說也是個機會,而且現在還不跑,等明天天亮的時候,我想跑都可能跑不了.”

“那老爺……”“我之前勸過,他不肯跑,現在也肯定不肯跑,不然他就讓你過來喊我收拾行李了,而不是喊我過去商量.”

蘭堅博冷聲笑道:“都死到臨頭了還商量?”

“沒那麼嚴重吧,望海公和郡守肯定能鎮壓外面的混亂……”“現在坐在主廳裡的那些人想必也跟溫言你有著一樣的想法.”

蘭堅博呵呵說道:“直到他們看見望海公和雲郡守死在暴民的鋤頭下,才會明白自己的愚蠢.”

“現在的玄燭郡就是一個巨大的機器,燃料填進去了,火也點著了,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地發動起來,沒有人可以令這臺機器停下來……直到燃料耗盡為止!”

“我可沒興趣去浪費口水去勸那群老頑固,而且比起這點‘小小的危機’,他們更在乎蘭家的家業財產,不可能拋下這百年基業逃跑的.”

“他們跟其他銀血人一樣,以為自己是銀血的主人,但其實他們只只不過是銀血的奴隸罷了.”

青年僕人呆呆看著蘭堅博:“少爺你好奇怪……”“我只是懶得裝了,攤牌了.”

蘭堅博長長吐出一口氣:“裝了這麼多年老實孩子,我也很累的.”

“對了溫言,你要跟我一起走嗎?我路上還欠一個僕人,我給你十秒鐘時間考慮.”

哈?青年僕人愣住了,十秒很快就過去,蘭堅博聳聳肩:“我明白,人是很難離開自己的舒適區,哪怕是當一位僕人.”

“不過,好歹當了你這麼多年少爺,我最後就給你一句忠告.”

“等火燒到蘭家,你也搶些蘭家的東西跑吧,別搶那些金銀珠寶,搶些沒那麼值錢的東西就好。

這不僅是你的橫財,更是你今晚的保命符.”

“還有,跟我爹說一句.”

“我六歲那年跟你講道理,你說我翅膀硬了,有種就給老子滾出這個家門.”

“現在.”

“我翅膀真的硬了.”

蘭堅博踩盡油門,黑車轟隆隆地發動起來,高速撞向院子的牆壁,青年僕人驚得大喊道:“少爺你快拐彎——”轟!只聽得數聲巨響,牆壁直接黑車撞塌,然後黑車便到蘭芳園外面的主幹道上,留下一輪黑煙,瀟灑地消失在夜幕路燈之下。

青年僕人看著院子牆壁被撞塌的缺口,心裡沒多少驚慌,反倒是升起一絲惆悵。

他一直沒告訴少爺。

他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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