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語的臥室並不差,雖然有些陳舊,但經過簡單的打掃後還算乾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空調——雖然哪個地方都沒有——因此樂語都想到外面涼亭躺著曬月亮了。

假如他還是荊正威,那臥室裡應該就放著幾大塊藏冰降溫,等冰化了,天也亮了。

炎熱是最好的喚醒鬧鐘,青嵐那時候經常壞心眼地指揮僕人們不要加冰,往往樂語睡不到中午就得乖乖爬起來。

琴樂陰當然也有享受這等奢華待遇的資格,只是他們琴家人生地不熟,冰都不知道去哪裡買。

荊家的冰都是自己挖地下室小黑屋弄的,畢竟冰不方便運輸,自制儲存又簡單,因此並沒有市場——窮人買不起,富人不用買。

雖然有‘冰血體質’的樂語是完全不怕炎熱,哪怕在太陽底下暴曬也沒所謂,但如果睡著睡著就被汗水浸透得渾身黏黏糊糊,樂語也會覺得很不舒服,彷彿被空氣玷汙了一樣。

不過樂語也不是完全討厭汗淋淋地入睡,畢竟之前跟青嵐一起的時候,一個月裡至少有二十六天,樂語如果不出一身汗就別想睡了,他早就習慣了,兩個人滑溜溜地睡覺其實還蠻舒服的……哎,想什麼呢,還睡不睡了。

樂語撓了撓頭坐起來,點亮了檯燈,攤開信紙,扭開墨水瓶,起筆點墨。

剛過了兩天自由自在的單身貴族日子,樂語就開始想念青嵐了,想念她的磨磨蹭蹭,想念她的吞吞吐吐……也想念每天早晨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她的睡顏。

哼,男人,你那叫想念嗎?你那叫饞!你睡不著!但有一說一,生活驟然鉅變,著實讓樂語感到一些不習慣。

畢竟他過了幾個月有夜生活的充實日子,現在突然沒了,感覺跟斷了網似的。

夜生活也不僅僅指會出汗的那種,也包括打牌,包括聊天,包括牽手一起壓馬路吃宵夜……因此樂語洗完澡後一個人躺在床上,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習慣不再一個人。

當然,習慣這種東西是最容易改變的,只要樂語過上幾天單身狗的孤獨日子,很快就能重新撿起‘享受孤獨’這個母胎solo多年的天賦技能。

‘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啊,不談戀愛難道就會死嗎’.jpg是啊,不談戀愛難道就會死嗎?筆尖在信紙上懸停,飽滿的墨水欲滴未滴,就像想要連線天與地的雨。

就算我想寫信,我又能寫什麼?‘我,荊正威,打錢’這種經典樣式的詐騙資訊?還是‘荊正威在我手裡,你的資訊就過來找我’的綁架犯模範作文?他要怎麼寫,才能在不暴露死替秘密的前提下,讓青嵐知道荊正威真的沒死?將青嵐騙過來其實不難,難就難在,怎麼給她做好‘荊正威人沒了但沒死’的鋪墊?淦,早知道就該對一下暗號,我說一句‘奇變偶不變’,青嵐來一句‘符號看象限’,這不就能破鏡重圓了嗎。

但樂語那時候可沒打算去死,甚至覺得自己優勢很大,銀血會已經進入滅亡倒計時,自然不會考慮後事——你將對面打得三線全崩推到高地的時候,難道會思考投降之後要不要噴一下對面或者隊友嗎?他要是有考慮後事的警惕性,他就不會死;他要是不會死,就不需要考慮後事。

是完美的死迴圈呢。

而且,她真的會相信這個世界會有「死而替生」這種事嗎?假如忽然出現一個大美女說她是青嵐穿越重生的,再說出一些關鍵資訊,那樂語肯定執手相看淚眼然後相擁而眠——畢竟他自己親身見識過「死而替生」這種詭異的能力,他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無法理解的真實。

但放在青嵐身上,哪怕樂語已經盡力為她開拓視野,幫她見識星河,然而時代的侷限依然成為她的天花板。

她不是來自資訊爆炸的時代,她的接受能力是有極限的。

相比起「死而替生」這種事,難道不是‘琴樂陰催眠荊正威獲得了荊正威的所有記憶’這個可能性更大嗎?而且樂語要是解釋「死而替生」,就必然要提及一個真相:是琴樂陰殺了荊正威。

樂語將自己代入青嵐的角色——你能相信一個殺了你愛人的仇人,其實已經被你愛人死替了,所以他不是仇人,而是你的新老公噠!有一說一,樂語覺得青嵐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不會認為琴樂陰真的被死替了,而是會認為琴樂陰這個仇人有殺人奪妻的牛頭人癖好……這麼一想,好像對暗號也沒什麼用——‘你會不會折磨荊正威獲得這個暗號來騙我’,青嵐有這種想法近乎無懈可擊。

物是人非就是最大的障礙。

樂語忽然發現,他跟青嵐之間已經矗立著一層厚厚的可悲的障壁。

最可悲的是,不僅青嵐無法確信樂語的真心,樂語也無法確信青嵐的真心。

如果他們真的重逢,樂語百分百能保證青嵐表面上會開心,會一如往常地陪伴在他身邊,至於青嵐心裡想著的是‘相信’還是‘復仇’,樂語根本不知道。

漂亮的女人最會騙人,而且青嵐還是從香雪海那個大染缸出來的,樂語這種業餘的宮鬥水平,是玩不贏青嵐這種專業級選手。

青嵐是他一手帶大的,青嵐會怎麼做他幾乎都能想象出來——委身仇人,聯絡白夜,陷害家族,裡通外合,完成復仇……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假如青嵐的代號也叫‘陰音隱’,那這個故事就更加耳熟了——玄燭白夜的文虹醫官跟他講過一模一樣的故事。

滴。

筆尖的墨水團終究是抗衡不住萬有引力,落在紙張上暈開,化為一團顯眼的汙跡。

樂語看了看空白的信紙,將筆放下。

之前樂語沒想那麼多,直到安頓下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死亡’或許沒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肉體的消亡。

人際關係的破滅。

以及名字被歷史車輪碾為符號的徹底磨滅。

他想用琴樂陰的身份,繼承荊正威的人際關係,可謂難如登天,就像他用荊正威的身份繼承陰音隱的白夜地位,都得全程不見面。

新賬號還想合併舊賬號的遊戲存檔?《輝耀ol》可不提供這麼人性化的服務。

樂語忽然想起那個屠戮一萬人的挑戰獎勵:一次完美的新生機會。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的心思依然堅定——比起提高遊戲難度,他更不願扭曲自己的道德法則。

就算能再選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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