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打不過你,談什麼報仇?這就是命罷了.”

松島宏如此說著,卻拿起了那個儲存器。

“老錘……錘子。

嗯,我記得他。

三十九年前入門的,當時才十來歲吧,主學機甲鋼拳,卻擅長後發先至,仗著自己天生的速度去以快打快,等對手露出破綻之後,以最強擊其最弱。

這是基因裡天生的,旁人羨慕不來。

但是這一點先天長處也絆住了他。

他太看重這‘後發先至’了,對‘防禦反擊’的執念過大。

我跟他說過這樣不好,但是他也沒聽。

你殺他的時候,用了幾個虛招?”

“老師傅慧眼如炬.”

向山笑了笑:“兩個連續的假動作,騙他變招三次,搶到了一個拍子,將他帶入死地.”

雖然最後一擊建功的是聲子刀,但是從武學戰術的角度來說,勝負在他將老錘推至“騾子”旁邊的時候,一切就都註定了。

“一個人有時候就是這樣.”

松島宏道:“他看著穩重,骨子裡也急,老是想著出人頭地,有個穩定的地位,然後再去完成傳承基因的義務,最好還要讓自己的孩子有機會去考一考那庇護者的門檻。

就是面子上穩,骨子裡是真的比誰都要急切.”

“他還沒把改造率拉滿的時候,就愛吃口糖膠。

當年他剛入門沒多久,就想要去把改造率拉滿。

那個時候我也勸過他,除非有閒錢置辦第二具專門用來感知的義體,否則就沒有回頭路。

按照他那個速度,想打上本城的周常賽也得再練三年,還不如多吃三年糖膠,喝三年涼水要好。

可他偏不.”

“按理來說,性子急的人,就不要去打什麼防禦反擊的套路,直來直去就好,不然遲早就被人用虛招騙開大門。

江湖上的生死搏殺,只要被人搶了一個拍子,那就是生死立判。

但是他天生的反應快,為了追求聯賽的幾個積分,就一直用這風格打到現在.”

“遇上真正的高手,被殺了,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向山道:“您若是真的不平……”“我確實打不過你。

你就算真的願意自封內功陪我打一場也毫無意義。

你肯定不會願意為了錘子那種貨色賠命的——你必然是有你的大義。

我真的勝過你了,你最後也多半也要解封內功。

況且光論外功,我也不一定能夠拿下你.”

松島宏說道:“自我安慰有什麼意義呢?”

“我剛才跟大俠你說那些話,也非是抱怨,只是希望大俠你可以稍稍記住這麼個人。

大俠日後行俠,若是於自身安危無涉,對於這些受了招攬的人,能留一線生機,便是再好不過了.”

向山點了點頭,道:“我也時常與弟子強調,由人審判人,由人殺人,終歸是不對的。

奈何‘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於此世丁點不存。

不過是用‘不那麼壞的手段’,去防止‘最壞的事發生’而已.”

向山認可老拳師的理念,松島宏也尊重武祖的俠義。

向山也不是好殺之人,只是除此之外,他依舊認定,對於有取死之道者,也不可放縱。

但松島宏之前的一番話,卻是值得尊敬的。

這個老頭子外功登峰造極,若是有心,完全可以頓開金繩扯斷玉鎖,從此浪跡江湖,不再受那些庇護者的鳥氣。

但是他卻偏偏蟄伏下來,甘為驅策,就是為了將武館支援下去,為江湖留根。

如此便當得起一個“俠”字了。

甚至某種意義上,他也當得起一個“勇”字。

正如很多年前捨棄了人形義體,以小動物的形態去竊取情報的那些特工一樣。

松島宏始終是不懂半點內功的。

留在這裡,可謂是要冒天大的風險。

與某個神秘的內功高手相交,也不全是好處,同樣也有風險。

他對著老拳師拱拱手。

“當不起。

不過是為了活命,對大俠說幾句奉承話而已,那些庇護者問起來,我這麼說也好有個交代.”

松島宏如此說道:“我只是過好我的生活而已.”

“你弟子的遺願,我也已經完成了.”

向山道:“好奇的事情也知道了.”

他伸出手,卻是一個要握手的姿勢。

“那麼,老先生,就此別過,江湖路遠,後會無期了.”

松島宏的嘴角抖動兩下,有一點點笑意,也是平平伸出手。

在超凡的知覺之中,兩隻手緩緩的靠攏。

雙方的都在微調自己手肘、手腕的角度,調整發勁的方向。

只是試手,只有一招。

在手掌相撞之前,雙方就已經換過好幾輪虛招,在運算之中交手幾輪。

然後,兩隻手平平無奇的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向山後退了半步。

而松島宏的腳下地板出現了些許裂紋。

向山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接從後門離開了。

他習慣性駭入周圍的攝像頭,旁人並不知道他來過這裡。

松島宏握著那個儲存器,站在屋子裡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什麼。

半晌,他才嘆道:“好拳法.”

向山離開之後,卻沒有直接離去,而是找了個能夠看到那棟房子的地方,安靜地監視著房屋內訊號傳輸。

一來是為了防止老拳師扭頭找官府——雖然向山敬重老拳師做的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二來,也是看看他會不會去聯絡那個神秘的內功高手。

當然,主要還是後者。

他其實不怎麼怕對方報官,畢竟黛伯拉的死是瞞不住的。

官府往“狂野神話”那塊扔天罰,就是斷定黛伯拉任務失敗、身死道消了。

那棟房子內,許久沒有一個訊號傳出。

向山不免有些分神。

或許是因為松島宏那作為“教師”的氣質吧。

他腦子裡想起了劉正輝、景宏圖等過去的師長們。

繼而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這些人,多半確定是不在了吧。

向山如此想到。

最初的基準人基因療法,是利用病毒將外來的基因匯入到人體的每一個細胞當中,輔以大量的激素、手術,保證人體轉化的過程。

整個過程會伴隨體溫的急劇升高——這個過程卻是最危險的。

四十三四度的溫度就是最容易死亡的階段了。

這個溫度對於智人的肉身來說,實在是太熱,會引發多器官衰竭。

而對於基準人的細胞來說,又實在太冷,不足以支撐生命活動。

除此之外,還有排異反應等一系列的問題。

年紀越小,排異反應就越是微弱。

但是嬰幼兒的體能又很難撐過升溫的過程。

從青春期到壯年,才是最適合接受這個基因療法的年齡段。

儘管經過技術人員的不懈努力,最終死亡率被壓低到了一個全人類可以接受的地步,但對於老年人……依舊沒有辦法。

而有大量基礎病的老年人卻無法享受這個過程,死亡率實在是太高了。

向山的公司拒絕為65歲以上的老人提供此類服務。

劉正輝,景宏圖,甚至還有向山的父母,在28年的時候就已經五六十歲了。

向山記憶當中所有人都有可能還在,但是他們……可能是最後一代自然壽命不超過二百歲的人類吧。

向山記憶當中的其他朋友都有可能活著,但是那些老人家是真的見不到了。

這一瞬間,某種“獨在異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從那個時代活到現在的人,又有多少?半年之前從木星宙域落到附近的老俠客,是否和過去的他有關係?向山抬頭望著天,沉思著。

數小時後,在確認打聽不到訊息之後,他才緩緩離去。

而又過了幾個小時,讓大腦得到了充分休息的松島宏才從宅子裡出來。

他沿著第十四大道走著,很快就來到武館之內,獨屬於自己的練功房裡。

在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他開啟了一個暗格,進入一個小小的地下室。

這地下室真的不大,比房間還要稍小一點,深度也不低於地基,以免那些庇護者某天突發奇想挖地道時不慎將這裡挖開了。

裡面卻是一個腦袋。

這個腦袋的頭蓋骨已經被打壞了,腦機屏障暴露。

不過很多部件都被暫時放在一邊。

松島宏從一邊的冷櫃裡取出一根針劑,然後輕輕推入這顆大腦之中。

“唉喲!”

那大腦突然叫了一聲。

松島宏不冷不熱的問道:“疼?還有什麼其他感覺嗎?”

“我覺得我差不多好了,師兄.”

那頭顱叫道:“給我一具義體,我自己就能走.”

“荒唐.”

松島宏道:“你現在大腦還沒有完全恢復,內外功法都使不出全力。

我若是放你出去,轉頭就會被庇護者抓住,到時候說不定又會連累武館。

我此生唯一夙願,就是將師父這武館延續下去.”

“得了吧師兄.”

那頭顱叫道:“如果你真的一心只為武館延續,那半年前就不該救我!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有一團火的!好男兒就該行俠!武館老師給你的,你已經還了,還有多的!”

“胡扯什麼.”

松島宏搖搖頭:“我畢竟年歲已老,武道成型,不能還丹了。

強行構建神域,就有可能會廢了自己這百年積累的外功修為.”

松島宏其實是明白的,他早就沒可能成為一個俠客了。

和前些日子死去的弟子一樣,他也被自己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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