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吧?”

尤基皺著眉頭:“師父,好像不是這樣的。

在棋牌類遊戲裡面……還有,還有駕駛裡面,電腦比生物腦厲害多了.”

向山點了點頭:“沒錯,但是一個下棋厲害的計算機,也只能下棋。

它永遠不會懂‘為什麼要下棋’這件事,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在“下棋”。

如果它的造物主不做出指示,那麼它一輩子也別想再去做第二件事.”

這應該是……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向山覺得,這可能是自己出生之前就發生了的歷史。

那個時候,有一位指揮家。

他是一位21-三體綜合徵患者——所謂的“先天愚型兒”。

或許他僅僅是因為出生在音樂世家,所以將“模仿指揮動作”當成一種遊戲,但他確實以“指揮者”的身份登上了舞臺。

那麼他的大腦之中是否存在“音樂”呢?或許確實,這個可憐人心中確實知曉什麼是音樂的吧。

但在“音樂”之外的事情,他就不怎麼能夠理解了。

而計算機內孕育的智慧,比這個更加極端。

畢竟,即使是先天愚型兒,也知道餓了、渴了。

身體不舒服會哭。

但哪怕棋力足以碾壓棋聖的ai,也不會產生“我還需要電源”或者“我就是想要更多計算資源”的想法。

“實際上,計算機所能做的事情,從來沒有超出人腦的部分。

紙筆運算……見鬼,你好像不知道什麼是‘紙’.”

向山搖了搖頭,隨手抄起一根鐵杄,在地上寫出qandp。

兩個值,1或0,true或者false。

二生三,三生萬物。

計算機的一切都是從這裡出來的。

“我現在要教你的東西,叫做‘布林運算’.”

向山如此說道:“人類用一根鐵杄,就可以在地上完成布林運算,從而模擬計算機的任何程式——不,這裡應該反過來。

計算機不過是代替了人的手,在地上寫布林運算的式子。

它們只不過是比人類手寫更快、更快。

僅此而已.”

“這個運算的方式,誕生自偉大的喬治·布林。

在喬治·布林之前,萊布尼茨和巴貝奇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他們嘗試用機器進行計算。

巴貝奇或許一度接近這個境界,但是終歸是沒有達到。

而布林和所有的前人都不一樣。

就好像艾薩克·牛頓試圖在時間與空間的維度中描述物質運動的軌跡一樣,布林在嘗試描述精神運動的軌跡。

這是開天闢地的成就。

當然,布林演算法和真正的人類思維的差距,就好像牛頓力學和真實世界的差距一樣。

但是,這已經是起步了.”

“在布林之後,人們意識到,齒輪與槓桿可以執行計算、神經網路可以執行計算、不斷開合的電路可以執行計算,就算是一堆化學裝置,也一樣可以執行計算——布林演算法,就將人類思維的一角,拆解成了機器可以理解的東西.”

人類用電路模擬神經網路、執行布林計算的歷史,甚至比馮諾依曼架構更早——早在1943年,神經生物學家沃倫·麥卡沃克和數學家沃爾特·皮茨就製造了第一個可以執行布林計算的人工神經網路。

而在布林的時代之前,還有一個發明家,叫做約瑟夫·雅卡爾。

他發明了一種全新的織布機。

這種織布機可以用打孔的卡片操縱機器上的針線,編織經緯。

相似的東西,歷史上獨立出現過很多次。

這種“打孔卡片”甚至可以追溯到中國的東漢時期。

這就是圖靈機“打孔紙帶”的祖先,是隻有若干個位元組的、最原始的儲存器,是機器們最早的“記憶”。

而希爾伯特為了研究純粹數學而提出的計劃,催動了圖靈機的誕生。

最後,這些結果,最終匯聚到另一個叫做馮·諾依曼的人手中。

於此,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工具誕生了。

人類的社會、生活乃至政治、軍事都為之改變。

“但是,工具總歸是工具.”

向山如此告誡自己的弟子:“它的本質,仍舊是創造了幾千、幾萬條手臂,為你來執行布林運算。

計算機能夠做到的,你自己用布林運算能夠做到的,只不過計算機更快——當然,這種‘快’已經達到了本質上的改變.”

“對於一般的使用者來說,你只需要將任務交給這‘若干的手臂’,就可以等待結果了。

但這樣是練不成內功的。

內功有成者,就等若是能最大限度發揮這無數臂膀的力量,甚至將意志傳遞到這些手之間.”

“所以,你必須從布林運算開始學習.”

在內功的領域,數學是“道”,而布林運算就是“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布林演算法本身不復雜,只是邏輯學的一些延伸。

高中程度的數學差不多就夠學個入門了。

剩下的,就是大量練習了。

向山花了點時間,向尤基講述這些問題的精要所在,然後在腦子裡直接編寫了一個習題冊,點對點傳輸到尤基的腦晶片裡。

尤基離開房間的步伐非常沉重。

向山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心裡有種感覺——這種事情他早就想做一次看看了。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過去的經歷對他造成的影響?反正他還蠻高興的。

………………………………………………………………………………尤基終於做完了習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然後他發現,房間裡面的氣氛完全變了。

向山閉著眼睛,如同冥想一般對著那臺終端。

終端的螢幕之上,無數的符號重新整理一般出現又消失。

更多的程式碼覆蓋在程式碼之上。

而與那終端相連的犬型義體,則在做著各種動作。

向山在參悟每一行程式碼的意義,然後用自己的程式碼替換原本的程式碼。

他要嘗試掌握這種不曾見過的元件。

“尤基,習題已經做完了麼.”

向山依舊保持原本的姿勢:“你的腦部晶片是可以隨時取下的型別嗎?現在方不方便給我一片看看?”

尤基點了點頭:“可以是可以……”他低下頭,後側的顱骨開啟。

隨後,一塊備用晶片彈了出來。

義體的驅動晶片永遠都有兩塊或以上。

當其中一塊出了bug崩潰之後,另一塊就會瞬間接管身體,同時,出bug的那一塊就會快速tchdog,重新啟用。

和向山那種一體式的顱骨有所不同。

尤基這種現代式的人工顱骨開啟本來就很方便。

尤基將自己的備用晶片遞給向山:“師父,你這是幹什麼?”

“很快就弄好了。

弄好了再說給你聽”向山搖了搖頭。

最開始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確實是他太大意了。

這個時代,上位者對弱者的生殺予奪,比他想象中還有嚴重。

他當初只是發現舒爾茨醫生請自己上網,所以就天真的斷定絕大多數賽博義體都沒有時刻連線網路。

在收尤基為弟子的時候,他只想著避開了村裡的監控路線。

但之前鎮長的話卻提醒了他。

不管社會是怎樣的,永遠不要小視暴政者對人的掠奪。

實際上,應該還存在一個普通人並不知道、或者根本無法使用的頻段。

在這個非民用的頻段上,所有的義體都是連著網路的——只是那些義體的使用者並不知道。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的那些“真正統治集團”,似乎人手不足,或者有其他客觀上的困難,沒有時時刻刻的監視著每一個人。

——嘖……過去應該還沒有這個嚴重。

——但是,這個極端狀態,我應該是設想過的。

“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

內功設計之初,就包含了對抗這種狀態的想法。

因此,在給自己恢復了些許內功之後,向山就給尤基搭建抵禦外邪的力量,清除晶片之中的後門。

很快,向山就將晶片整個檢索了一遍。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個玩意裡面,確實存在幾個他沒有見過的協議,指向了某些具備訊號發射機能的埠。

這個埠是用短波通訊,訊號較為微弱,資料傳輸能力有限,估計也就只能上傳低質量的音訊或者影象。

但這就意味著,統治者確實可以在任何時候,對任何個人進行窺探。

“很好,至少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時代並不存在軍隊和警察,領主自由裁量權太大……他們最多隻能意識到,我可能是個俠客.”

向山很快就在尤基的晶片裡面寫入了防火牆,使它拒絕那個特定埠的遠端訪問,併傳送偽造的影象。

然後他抹去了另外幾個協議。

當然,在做這些事之前,他先做好了備份。

向山將晶片還給尤基,道:“自己試一試,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跟我說。

如果沒問題的話,等會再幫我一個忙.”

向山自己現在驅使義體,是靠鎮長贈送的那一枚廉價晶片。

而那一枚驅動晶片裡,同樣有可能存在後門。

向山的人工顱骨不像尤基這樣可以自由開合。

如果沒有特殊的工具,他就必須得靠別人幫忙,才能將插進去的晶片取出來。

這就相當於將自己的大腦暴露給其他人。

向山必須有一個可以信任的助手,才敢做這種事。

另外,他也必須杜絕“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助手被人遠端腦控,手指一個哆嗦戳進自己腦子”的狀況。

因此他才優先給尤基準備了“灌頂”。

尤基一面將自己的數學作業傳輸給向山檢查,一面按照向山的吩咐,跑跑跳跳,測試一下驅動晶片是否有bug。

人類在很早的時候就學會了“不要追求沒有bug的程式設計”這件事,只要程式能跑起來,存在bug也無所謂。

高階語言按照“型別論”的分法,大致可以分為“型別不安全語言”“型別安全語言”與“強規範化語言”。

強規範化語言倒是可以保證“不會出錯”,這類語言對於任何程式都能給出唯一結果並且停機,絕對不會陷入死迴圈。

但也正因為強規範化語言捨棄了“迴圈”的概念,失去了圖靈完備,所以任何錯誤系統根本不予識別不準執行。

簡單來說,強規範化語言就是“程式跑起來就絕對不會出錯,裡面但凡有一丟丟錯誤就跑不起來”的狀況。

而俠客們,則偏向於使用“型別不安全語言”。

這種語言的使用者,日常就處於“我寫的程式碼不能跑了?這是為什麼?我寫的程式碼能夠跑了?這是為什麼?”

的疑惑當中。

這種語言很容易就產生“無法預料的錯誤”——這種“無法預料”可以說是數學本身註定的,在程式跑起來之前,就連編寫者本身也無法預測。

當然,這種“難以理解”,對敵人來說也是一樣的。

向山寧可麻煩一點,在寫任何程式之前都做好幾次測試,也要選擇“型別不安全語言”。

但向山的水平似乎真的還可以。

尤基的驅動晶片依舊可以正常的駕馭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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