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的事兒,魏廣德當然不知道。

他留在京城府裡的人也就能把一些大路貨的訊息打聽到,然後寫成書信傳遞回來。

像薊鎮敵臺修建經費被卡,在朝中並沒有多少人關注,自然也就不會議論。

或許偶爾有人私下裡說幾句,但終究沒太多人感興趣。

至於知道內情的人,如譚綸、朱衡等和魏廣德關係緊密的人,也因為此事並不切合魏廣德的利益,所以也不會給他帶信。

好吧,沒有官職的魏廣德,就算有什麼想法也是沒法左右朝堂的,又何必告訴他。

不過在當晚,譚綸去了朱衡府上,也知道了現在朝堂上的形勢,特別是高拱的做法。

“你不說,我都以為善貸和高肅卿同出裕王府,關係應該很親密才是。”

譚綸吐著酒氣,開口對朱衡說道。

此時酒席已撤,兩人坐在一處花廳喝茶閒聊。

“你在京城那兩年,剛好他被彈劾回了老家,所以自然沒人和你說起那些事兒。”

朱衡也只是笑笑,看著譚綸貌似隨意般說道,“不過你在薊遼總督任上還是要謹慎小心些,差事上不要出現紕漏才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看似無心,可譚綸還是聽進去了,微微皺眉,這才小聲問道:“士南兄,這是有什麼訊息?”

官做到高階,其實都非常敏感,譚綸自然也是這樣。

朱衡要他小心,在他看來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我聽到一些訊息,內閣有人提議調你回京城做兵部侍郎。”

朱衡見譚綸已經敏銳的意識到了,也就不打馬虎眼,直接說道。

或許其他人,聽說能調回京城會非常高興,可譚綸卻不是。

他把戚繼光調到自己手下,就是想要把薊遼鎮改造一番,打造成鐵桶陣。

現在他執行的第一步防禦敵臺的計劃就出現了問題,自然並不甘心就這樣回京城,他還想著利用這兩年薊鎮結餘的銀子,獨立把防禦群建立起來。

另外年底前還打算去遼東看看,他在薊遼總督任上這兩年,除了加強薊鎮防禦,還加固了山海關城、寧遠、錦州三座大城,分別在遼西走廊兩頭和中間位置整治武備。

遼西走廊太過重要,而地理又實在是特殊,稍有差池,遼東就會孤懸海外救援不及。

是的,這就是明末時,明軍賴以支撐戰局的關寧錦防線,防線最初的設計者就是譚綸。

這倒不是他高瞻遠矚,遠見卓識,而是他性格就是這樣,非常謹慎小心,特別是對於防禦。

他能在江南抗倭戰爭中脫穎而出,就是因為他不僅會練兵,還會佈防。

他所到之地,必然是會建立起密不透風的防禦體系,讓倭寇就算登岸也只能毫無所獲。

山海關和錦州本就有城,特別是山海關,本就是扼守走廊的一把鎖,明朝自始至終都很重視。

譚綸的到來,不僅把山海關守將等級提升,還把周邊城堡也悉數劃歸山海關節制,加強了這裡的兵力。

而錦州則是對城防進行了改造,這些看似勞民傷財的做法,確實在之後和後金戰爭中保證錦州城能夠堅持到最後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而寧遠的情況和錦州類似,本是一個衛城,也被他按照大城來打造防禦工事,建起高大的城牆,加強駐軍,可以隨時清掃兩側走廊的敵襲。

整個關寧錦防線上,重點當然還是錦州。

遼西走廊長四百餘里,最寬處不過二十里,最窄處僅有幾里,小股敵人翻山越嶺還是很容易破壞,阻斷交通。

原本明軍對這裡是不重視的,因為之前明軍還是對周圍的勢力具備碾壓的優勢,誰敢跑這裡來撒野。

可譚綸透過對北方局勢的分析,擔心明軍在北面遭遇不利局勢的時候,這裡很容易成為一個薄弱點。

最起碼,當北方出現一個強大的實力,能夠和明軍對抗時,只要分出一支奇兵截斷遼西走廊,就可以切斷遼東和朝廷的聯絡,被迫改走海路。

屆時遼東必然出現大騷亂,後果屬實難料,所以保證遼西走廊的安全,其實就是保證遼東的安全。

他在薊遼總督任上做的這些事兒還沒完成,聽到有人要把自己調走,不由得心急了。

“誰?”

“張叔大。”

“怎麼會是他?”

聽到朱衡說出提議者,譚綸登時大驚。

高拱想要換自己人掌控薊遼他能理解,但換成張居正,他就很難理解了。

“我是從殷正甫那裡聽說的,按照張叔大的意見,換劉應節接替你出任薊遼總督,你回兵部協助楊博。

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啟用楊博為兵部尚書就是張居正的意思,聽書吏部張四維也在高拱那裡說了不少好話。”

朱衡看著譚綸低聲道,“善貸離京,很多都變了,所以我才說我們做事要謹慎小心,千萬不能出差錯。”

是的,以往這些事,那裡需要朱衡操心。

內閣裡有魏廣德,自然第一時間就把事兒消弭於萌芽。

而現在魏廣德回鄉丁憂,殷士譫在內閣就陷入獨木難支的境地,根本沒法和高拱、張居正抗衡。

而且,朱衡還敏銳的注意到一點,那就是張居正或許對高拱影響有限,但是別忘了高拱身邊還有個他比較看好的人,張四維。

許多人或許是在張居正死後才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因為張居正的光芒實在太盛,其他官員都被他的光芒遮掩住了。

但實際上,隆慶末年裡,高拱的倒臺,很多的佈置都有張四維的參與。

後世一些人認為張四維是高拱的人,所以在張居正死後牆倒眾人推時,張四維採取放任態度,甚至都不在皇帝面前提醒。

但實際上,張四維自始至終都是山西幫的人,他之前仰仗的是山西幫的領頭人楊博,之後也只是藉助高拱和張居正的力量壯大山西官員的實力而已,也間接幫助了晉商的崛起。

知道了這事兒,本來還想找張居正幫忙在高拱面前說話,再爭取一下朝廷銀子的想法在譚綸腦海中破滅。

“那高肅卿沒有刻意針對你吧?”

想到還在九卿之列的朱衡,譚綸開口詢問道。

“現在漕運和戶部一樣,就是個爛攤子,他要真有興趣,我就把位置讓給他。”

朱衡嘆氣道。

“可你要是致仕.”

譚綸遲疑道,他已經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江西官員在朝中的人,身居高位的,貌似就沒有了,只剩下朱衡一人。

至於魏廣德,好吧,他還有一年多接近兩年時間不能回朝。

而且就當下的局勢,就算到時候他回來了又能怎麼辦?

身在朝堂上孤立無援,還得重新聚攏實力。

官位可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放下容易,再想拿回來可就千難萬難。

“至少現在,我還真不知道誰對這個位置有興趣,除非他真有治水的本事。”

朱衡苦笑道。

“那今日在內閣,又是怎麼說的?”

譚綸想到今天收到的訊息,漕運再度斷絕,這可是天大的事兒。

“還能怎麼樣,繼續派人治水唄。”

朱衡嘆氣道,“倒是連累潘子良,這次事兒不小,毀了二十餘條漕船,官兵傷亡慘重,內閣認為責任都在他身上,已經有罷職他的意思。”

朱衡看著譚綸道:“當初啟用潘子良還是善貸的意思,我的辦法沒能把水治好,所以說試試他的主意,誰知道因此還問罪罷職。”

他口中的潘子良,自然就是潘季馴,雖說後世都稱他為大明朝的治水名臣,特別是他使用“束水攻沙”治理黃河,這個法子在後世也被才有。

直到清末,此法依舊被認為是治理黃河水患最優法。

可實際上,潘季馴也是在數次失敗的嘗試後才想到這個辦法,在多番嘗試有效後終於在萬曆六年再次復出後採用此法治理黃河。

雖然“束水攻沙”並不能根治黃河水患,但確實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水患爆發的頻率,他也因為首創此法而名留青史。

是的,雖然他治水能臣的名氣很大,但束水攻沙法雖然巧妙,在後世科技大發展的時代,依舊被認為是解決當時黃河水情最優的辦法,沒有更好的,但依舊沒有解決黃河的水患問題。

“束水攻沙”究竟有沒有用?

若水流真的能將黃河中的泥沙全部帶走,河患無疑要少得多,但沙重水輕,在現實中,無論水流如何湍急,總會有一部份泥沙沉澱下來。

即使清水的中力極強,黃河也仍然不斷地處於淤墊之中,使底不斷升高,更為複雜的是,水勢無常,強弱非人所科,刷黃與灌清,常形影相隨。

雖然如此,但潘季馴創造的“束水攻沙法”確實讓黃河能夠安穩幾年的時間,而不至於隔三差五就爆發洪水災害。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次被彈劾罷免,才讓潘季馴在家中想到了這個法子,最大限度解決河沙堆積的難題。

而此時的譚綸也只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他明白,潘季馴的仕途算是完蛋了,除非內閣裡有人力挺保他。

信不信,這會兒不知道有多少科道言官正在家中書案前奮筆疾書,對潘季馴這個河道總督一頓狂噴,瘋狂彈劾他的無能。

勞民又傷財,結果什麼用都沒有,僅僅治水一年就再次引發洪水阻斷漕運。

從朱衡府中出來以後,譚綸坐在轎子裡沉思。

從朱衡的話裡他也聽出來了,內閣裡權力傾軋很是厲害。

當初魏廣德看似風光無限,但明顯是因為他那會兒是和陳以勤、殷士譫兩人抱團的結果。

現在陳以勤致仕,他又因為回鄉丁憂,這個小集團算是土崩瓦解了。

而他們的對手,也就是高拱和張居正,貌似就要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想要把魏廣德在朝中的力量連根拔起。

屆時,就算魏廣德復出,也遠沒有原來的聲勢,自然只能老實的蹲著。

殷士譫,還有他,貌似就是他們的目標。

譚綸能夠理解為什麼他們不是劍指朱衡,而是針對他,那是因為工部麻煩太多,雖然治水油水很足,可是風險也大。

沒看到潘季馴,相信如果只是罷職就算很好的結局了,而下面那些負責具體工作的人,想來一些沒有依靠的會因此鋃鐺入獄,成為罪臣。

針對他譚綸,相信就是為了想要防止他入主兵部吧。

當初,魏廣德可是動過心思,想把他這個薊遼總督直接轉到兵部做尚書的,只是最後沒成功,皇帝直接跳過諮詢內閣的環節,任命了在南京的郭乾回京城執掌兵部。

而現在,皇帝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垂問內閣的意見,最後顯然高拱被張居正說動了,選擇讓楊博復出。

張居正想讓自己回京城在兵部任職,想來也不會安什麼好心。

譚綸可不認為自己可以阻止朝廷的調令,或許魏廣德在內閣的話,情況就會好一些,可惜他不在。

內閣裡已經沒有人會力挺他這個薊遼總督,殷士譫只會象徵性的反對一下。

畢竟,譚綸和殷士譫的關係並不算密切,雙方沒有太多的利益糾纏。

想到這裡,譚綸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那就是在朝廷調令下來前,掏空薊鎮庫房,把整個防禦工程完工。

再去遼西走廊看看,關寧錦城牆的修建進度,儘可能在他離開前完工。

至於他未來該怎麼做?

想想當初楊博以養病的名義辭官回鄉,好像自己也可以。

到時候等魏廣德回朝再說,他那時候正好需要人手。

自己品級、資歷各方面都足夠,只要有空缺位置出來,自己就可以直接空降下去。

否則,來到京城,在高拱和張居正眼皮子底下,整不好就被人給害了。

此刻,在譚綸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一旦朝廷這邊有調令下來,明哲保身之下,自己乾脆就以在邊疆為官勞累染疾,請求回鄉修養好了。

想當初,嚴嵩嚴首輔也是回鄉養過病的。

對於京城官場的變化,魏廣德或許不知道,或許知道了也是無能無力。

做為丁憂在家的官員,他現在就只能困守在崩山堡,甚至走親訪友都是不行。

最初的幾個月,還有同窗來看他,不過他只能準備清茶淡飯招待。

到現在,他是在崩山堡徹底清閒下來了,每天都在重複昨日,日復一日。

歷史小說相關閱讀More+

大秦:撿到少年的秦始皇陛下

夢夜雨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