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成神色一黯。

對啊,中村肯定知道,事情全都是自己設計的,自己不出面,算什麼誠肯?但一想到要再次見方不為,田立成心中就一陣發虛。

呂開山看的直搖頭。

果真沒救了。

他敢陰任何人,連自己都算計,卻不敢見方不為一面,這不是心裡有病是什麼?怕是隻有親手弄死方不為,田立成才敢光明正大的見人……方不為不在場,不然會分析出一大堆如“應激障礙,精神分裂,心神刺激”之類的症狀來。

他還不知道田立成還沒打算放過他,但他也沒打算放過田立成,正在心裡謀算,如何能在降低風險的前提下,弄死田立成和呂開山。

確定二人分道揚鑣,各回各家之後,方不為又把系統切換到了中村這裡。

和原田熊吉、影佐禎照的小會已經開完了,說的無非是怎麼善後這些事情。

其實整個過程並不複雜,對影佐禎昭來說,不管齊希聲是不是方不為,都算不上太過轟動的事情。

當然,不是最好。

即便是被田立成牽著鼻子耍了一圈,他也不覺得如何憤怒。

人道毀滅就行了。

這樣的事情,原田熊吉就能做好:既能讓漢奸們知道,戲耍帝國的精英,是必然要付出代價的,又讓這些漢奸們理解,田立成是咎由自取……他在意的是,汪梁兩系的共存和平衡。

如果矛盾和爭鬥繼續擴大化,他就準備採取手段了……腦子裡想著這些事情,影佐禎昭對原田熊吉和中村的爭辯並不怎麼上心。

“中村君,有些疑點,還是有必要深查一下的……”原田熊吉隱晦的勸道。

他說的自然還是齊希聲的身份。

如果外務系謀劃的不是大計劃,沒有準備真正把齊希聲當成自己人,原田熊吉自然不會多事。

但從中村今夜的表現來看,明顯不是這樣的。

所以,原田熊吉不得不考慮,齊希聲有沒有可能是南洋方面派來的反間。

於二君、胡文虎都是堅定的抗日份子,即便有政治的複雜性,商業的唯利性等方面因素的考慮,而放任齊希聲大力結交日系高層,但絕不會放任這樣的人攀登權利的巔峰的。

間諜是一把雙刃劍,即能殺敵,也有可能傷己。

更不要說,於胡二人,全是白手起家,是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才創造一番偉業的,怎麼可能如此無條件的相信一個黃皮白心的外國人?“按你的道理,司徒美堂也是外國人!”

中村反譏道。

驗證齊希聲能不能靠的住,是不是反間,外務系,準確的來說是中村自然有辦法:一個於秋水就能試探的出來。

但中村不會說出來。

他只需要向原田熊吉表達出他的態度就可以了。

“原田君放心,能想到的,我們都調查過了……”原田熊吉噎了一下,他能聽明白中村的潛臺詞:你能想到的問題,我們自然也能想到。

“好了,不用爭了!”

影佐禎昭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面無表情的說道,“中村君知道輕重的!”

中村重重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原田熊吉張了張嘴,不知想到了什麼,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覺得自己應該理解了影佐禎昭的潛意:可能是真的相信外務系的情報系統,也可能是認為,他們並沒有真正瞭解到外務系的具體計劃,從而產生了誤會。

幹間諜這一行,絕大部分的時候是必須搞清楚,這個人是不是自己人,是不是忠誠,但也有極少的時候例外:只要最終弄來的情報是真的就行!所以,誰也說不準,是不是中村,更甚至是外務系,已經查到齊希聲是不是有問題,也只是把他當成了跳板和工具。

原田熊吉有些不甘心,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處在他們這個層面上,爭論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看影佐禎昭已經為此事定了性,中村才暗鬆了一口氣。

該查的他自然會查,但不應是有陸軍的人插手的前提下。

按照中國人通俗的說法,就是哪怕丟人,也應該丟在家裡,而不是讓外人看笑話。

更何況,外務系已經將能查的全部都查到了,中村不認為,齊希聲能夠未卜先知,甚至外務系還沒打算利用他的時候,他就能將所有的漏洞全部補上。

世上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人,所以原田熊吉的擔心全都是杞人憂天。

這就是中村最真實的心理寫照。

該交待的已經交待完了,沒必要繼續把他們留在這裡加深矛盾,影佐禎昭讓中村和原田熊吉全都回去休息。

兩人一起下了樓。

“中村君,中國有句成語:蟻穴潰堤!”

原田熊吉冷聲勸道。

“多謝原田君提醒!”

中村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

算了,該提醒的自己已經提醒過了,已經盡到了所有的責任,真要出了問題,自然有人會負責……原田熊吉嘆了一口氣,微微的鞠了個躬,先上了自己的車。

一直等到原田熊吉的小車開出大門,看不到尾燈之後,中村才微微的搖了搖頭。

齊希聲怎麼可能出問題呢?要是齊希聲有問題,他自己除了剖腹謝罪,不會再有第二條路走……系統裡再次歸於沉寂,方不為吐了一口氣,重重的靠在沙發上。

原田熊吉開始懷疑自己了?不懷疑才見了鬼了。

方不為很清楚,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

除非中村的計劃永遠只停留在紙面,不要實施。

因為於二君和胡文虎,以及司徒美堂全都是堅定的抗日份子,所以與他們有直接關係的齊希聲,永遠都會被日本人懷疑。

方不為也從沒想過這個身份能一直隱瞞下去。

他要求不高:最好再堅持兩年,堅持到太平洋戰爭爆發。

或者一年也行,等到中村和外務系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決定派他到南洋搶班奪權,謀害於二君、胡文虎、陳家庚的時候。

到那個時候,南洋的這些,都應該被他忽悠到國內了吧?即便沒有忽悠來,綁也要綁來的。

南京的事情,已經成了方不為一輩子的痛,他絕對不會再允許自己犯第二次。

……一直等到中村,原田熊吉,影佐禎昭,袁殊,申振綱,呂開山,田立成,等這些人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方不為才稍稍的鬆了一口氣,準備眯一會。

睡是別想睡了,天知道哪一個盯不緊,就會出現昨天這樣的突發狀況?至少也要保證,晚上發生的這些事情,不會傳到重慶去,才能讓自己安心一些……想到這裡,方不為又翻坐了起來,開啟了無線電偵測儀。

軍統的那幾個頻道,他再清楚不過了,如果袁殊或是申振綱給重慶發密電,他第一時間就能聽到……聽是能聽到,但看到系統介面上代表著每一個人,最終匯聚成密密麻麻的那一堆紅點時,方不為欲哭無淚。

真特麼的累。

問題是,這特麼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事情一天不解決,他就必須隨時隨地的開著系統。

想想同時開啟八臺電視,每臺電視裡播放的還不是同樣的內容,那是什麼感受?方不為懷疑,總有一天,自己就會變成第二個田立成。

還沒休息一個小時,系統裡就有了動靜。

袁殊,申振綱,田立成,呂開山……以及被關在牢裡的車慶豐。

方不為迷迷瞪瞪,一邊過濾著敏感詞,保證聽到“齊希聲,方不為”這樣的字眼時,他絕對會第一時間醒來,一邊儘量讓自己處在半睡眠,半清醒的狀態。

他也是佩服死了自己,竟然能開發出這樣的技能?袁殊去開會,申振綱去了警察廳,呂開山和田立成坐著同一輛車,去了警政處。

車慶豐被關在老虎橋監獄,看著一眼就能望到碗底的一碗清粥和兩個糠團,目眥欲裂。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方不為有些難受,但又不敢徹底關了系統,只能硬撐著,這樣整整持續了一天。

他終於能夠理解,得了妄想症,精神分裂的那些人,平時是什麼感受了。

照這個樣子下去,他不瘋都不可能。

到了晚上,差不多快十二點的時候,大部分的竊聽器裡已經沒了聲音,方不為聽了聽唯一還有動靜的那兩枚,咬了咬牙,一狠心,徹底關閉了所有的竊聽器。

他實在有些扛不住了。

兩天不睡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時時刻刻都能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同時聽著這七八個竊聽器裡的動靜,精神層面的損耗是平時的數十倍。

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不然根本不用田立成解決自己,自己倒是先替田立成把自己解決了。

必須要想辦法降低難度,讓麻煩的程度降級……方不為轉著念頭,眯眯糊糊的睡了過去。

唯一還有動靜的那兩枚竊聽器的主人,還在不停的爭論著。

是田立成和呂開山。

“周先生讓我們態度誠肯一些,怎麼誠肯?”

田立成笑的很陰險,“這是即不給馬兒吃草,又想馬兒跑……想的真是周到啊?”

“你應該問問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瘋了,何至於會到現在的地步?”

呂開山冷冷的刺了一句,“所以,不要再怨天尤人了,想辦法解決麻煩吧!”

賠罪是必然要有的程式,既然確定了中村的身份是日方的高階間諜,就必須要防備對方遷怒,更甚至是報復的可能性。

中村稍稍的使點壞,警政處就有可能寸步難行……這是呂開山,周佛海,乃至上面的人堅決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怎麼才能讓中村和齊希聲,認為他們的態度確實夠誠肯,能夠放過警政處,才是最關鍵的。

田立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錢。

“那你認為,還能用什麼東西打動他們?”

田立成咬著牙,即恐懼,又興奮,“中村和方……哦,不,齊希聲的表面身份都是商人,那他們的任務,也應該和錢有關,送上足夠多的錢財,必然能夠讓他們動心……我不要求能徹底的化干戈為玉帛,至少也能保證,短期之內,他們不會對我們下手……”真是瘋了!呂開山不可思議的看著田立成:“在這樣的人面前,你認為多少錢,才能讓他們心動?”

那必然是一個天文數字。

“所以,我才把主意打到了車慶豐身上!”

田立成興奮的說道,“這些年來,車慶豐沒少撈錢,他的身家,完全夠了……”天令其亡,必令其狂……田立成完了!呂開山心裡狠狠的跳了一下。

他斜著眼睛,帶著一絲冷漠看著田立成:“畢竟是兄弟一場……”“車慶豐的眼裡,從來都只有利益!”

田立成冷笑道,“他但凡顧念到一絲舊情,就絕不會想著爭功,把訊息直接捅到梁洪志那裡……”這是實情,所以田立成自認為,根本沒必要對車慶豐這樣的人憐憫。

呂開山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幹吧,老呂!”

田立成悠悠的勸道,“車慶豐不死,死的就是你和我!”

田立成不但想要車慶豐的錢,還想讓他背鍋。

他雖然失去了理智,但還沒有徹底的失去智商,清楚這次得罪的人不少。

日本人,梁系,汪系,齊希聲,以及眼前的呂開山。

呂開山和梁系都好對付,汪系暫時不會拿他開刀,所以現在最需要解決的,就是日本人和齊希聲,更準確的說,是方不為。

他要穩住方不為,更要爭取時間,他相信,只要讓他做足了準備,下一次,一定能將方不為斬於刀下……所以除了送錢,必須要有一個人承擔日本人的怒火,以免他的計劃還沒有實施,就讓日本人先把他給解決了。

呂開山搖了搖頭。

他肯定不會死,但田立成肯定是死定了,沒有人能救的了他。

“你到底在顧忌什麼?”

田立成萬分不解,“車慶豐蹦躂不了幾天了……你和我不動手,最終也只會便宜別人……”“我顧忌的不是這個!”

呂開山定定的看著田立成,“我在想,有一天,你會不會用對付車慶豐的手段,來對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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