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擔心之外,方不為還有些發愁。

事情如果有了轉機,天大的危機算是解決了。

但自己的麻煩怎麼辦?對於電碼是不是他傳送的,方不為一點僥倖的心理都不敢有。

陳心然說的很清楚,這套電碼,除了特務處現役的幾位重要的電訊人員之外,就只有從建立之初,唯一一位正常離職的機要秘書——陳心然知道。

馬春風不可能想不到自己身上。

電臺的事情好解釋,自己可以說是花費重金買通了船長。

但到時若是問起,自己是怎麼在幾千裡之外,知道領事藏身的地點,還知道整件事情是日本人策劃的?自己怎麼解釋?方不為腦子都快要想幹了。

……南京,特務處本部。

“科長,有一組訊號,有些眼熟……”一位發報員取下了耳機,對齊振江說道。

“什麼眼熟不眼熟?”

齊振江皺著眉頭,訓了手下一句,但同時,他也戴上了耳機。

“滴滴滴……”看著手下根據訊號寫出來的幾組數字,齊振江猛的一驚。

“這是之前的那一套編碼?”

怪不得手下說是有些眼熟。

前三組一模一樣的電碼所代表的含義,分明就是:呼叫特務處……這是誰發來的?不管是本部,還是外派的區站組,早在一個多月前就更改了密碼底本啊?但一直等到第二遍訊號結束,齊振江也沒聽到對方表明身份的標記。

“記錄下來!”

齊振江鄭重的對收報員說道。

收報員在第二遍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記錄了,齊振江的意思是讓他核查一遍。

由不得齊振江不重視。

特務處內部的電碼行文,嚴格要求各部門開頭必須要表明身份。

但對方卻沒有這麼做,便說明不是外派的區站組。

那傳送電碼的人,是如何知道特務處的電碼底本的?就算是已經更換的那一套,齊振江也不敢大意。

更換不代表廢棄,說不定哪一天就會重新用到。

根據一本密碼本,能研究出來一套有效的編譯和運算方式,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就算是特務處,也只有區區四套密碼底本而已。

聽完第三遍,這處訊號再沒有電波發過來,手下交記錄好的電碼交給了齊振江。

發報員只知道開頭的提示訊號,並不知道其他的電碼代表的是什麼含義,編譯還得交給專門的人員。

出了這麼詭異的事情,齊振江一點都不敢大意,親自開始翻譯電文。

等他將電文翻譯出來,眼睛頓時瞪的溜圓,連連倒吸著冷氣。

這兩天,南京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全都有如大難臨頭,不就是因為這位領事麼?包括特務處也一樣,馬春風已將能動用的人員,全都派了出去,嚴秘監視江上的日本戰艦。

但這個人怎麼知道領事具體的藏身地點的?而且還知道領事失蹤,是日本人一手安排,就是想找開戰的理由?齊振江不敢大意,又仔仔細細的將電碼核對了一遍。

確實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用其他的版本翻譯,全都是如同天書一般的文字。

齊振江不敢怠慢,瘋了一般的衝出了電訊科。

當看到齊振江交給自己的電文時,馬春風猛的一拍桌子。

黨國上下為了此事,早已焦頭爛額。

主戰派一力要求委員長下令,儘快做好全國應戰的準備。

而以汪院長一系的投降派,竟然想出了萬一事不可為,隨便抓幾個人送上去頂鍋的辦法?真是蠢笨如豬!就算沒有這份電文提醒,馬春風也能想的到。

先不管領事是怎麼失蹤的,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只要眼睛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來,現在的日本人之所以步步緊逼,就是要讓國民政府承認,領事是中國人殺的。

只要得到了這個藉口,日本人就有了開戰的名義,管你人是誰殺的?委員長到了此時,竟然都還在蛇鼠兩端。

不過已經命衛戍部隊及周邊的中央軍各系,儘快向南京行進。

馬春風驚的渾身直顫,又把電文從頭到尾的連看了兩遍,才問著齊振江:“誰發過來的?”

“不知道!”

齊振江搖了搖頭,“對方沒有表明身份!”

沒有表明身份?如果不是自己人,對方是怎麼知道特務處的密碼本的?這份電文太詭異了,不但指出了領事的藏身地點,更知道這是日本人故意要栽贓,自導自演出來的?至於最後一句,讓趙世銳帶隊搜山的提議,馬春風根本不關心。

發電報的人是什麼來頭,這樣做到底是何用意?“將原始電碼帶上,馬上跟我走!”

馬春風急道。

電訊方面,他也是一知半解,帶上齊振江,一是想讓他詳細解釋一下電文的來源,二是說不定還會收到此類的電文,警察廳的人不知密碼本,沒辦法翻譯。

兩分鐘之後,馬春風的小車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衝出了特務處本部。

方不為擔心馬春風會出手,其實有些多餘了。

這麼大的事情,馬春風哪裡敢生出搶功的心思來。

更何況,誰能保證這電文上說的是真是假?司機恨不得將油門踩到底,一路上喇叭聲就沒斷過,弄得街上一陣雞飛狗跳。

剛剛到了首都警察廳總部的大門口,車都沒有停穩,馬春風就跳下了車,衝到門崗警衛的面前,舉著自己的軍官證:“速度放行,有緊急軍情……”警察廳與特務處多有來往,警衛科長自然認得馬春風,再看他快要急出火來的表情,問都沒敢問,便讓手下搬開了拒馬。

馬春風當即又跳上了車。

當馬春風上氣不接下氣的衝到陳超的辦公室裡,發現除了谷振龍,陳祖燕竟然也在。

這次的事態比上次玄苦和尚引出的內奸案不知嚴重了多少倍,別說陳祖燕,就算委員長在這裡,馬春風也不會有一絲的驚訝。

“日本人出動了?”

看馬春風喘的氣都上不來的樣子,其他三位頓時大驚。

特務處的主要任務,便是監視江邊日軍的動向。

馬春風搖了搖頭,直接把手裡的電文交到了谷振龍的手裡。

陳超和陳祖燕自然也圍了過來。

“此事為日本人一手策劃,圖謀甚大,只為尋找開戰名義之故,領事藏在紫金山,請務必派遣趙世銳帶隊搜捕……”谷振龍一字一頓的唸了一遍,驚的臉色發白:“哪來的?”

馬春風一指齊振江。

齊振江猛的吸了兩口氣,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復了一些,說著電文的由來。

“沒有表明身份?”

谷振龍一吹鬍子,“啪”的便將電文拍在了桌上,“萬一是日本人發來故意誤導我們的呢?”

齊振江蠕動了一下嘴唇,最終沒敢說話,只是看了看馬春風。

馬春風自然懂齊振江是什麼意思,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斷斷續續的說道:“司令……我……特務處,密碼絕對沒有外洩……”谷振龍臉色一紅,他把這一茬給忘了。

電文是用暗碼發過來的,而且指名是發給特務處的。

要是日本人發的,肯定會發給偵辦此案的首都警察廳,或是憲兵司令部。

“領事一事是日本人策劃?圖謀……紫金山……”陳祖燕唸叨了一句,緊緊的皺著眉頭,許久才說道:“……圖謀……刺殺……紫金山?怎麼這麼耳熟?”

谷振龍怒目一瞪,差點罵出娘來。

他以為陳祖燕問的是紫金山為什麼這麼耳熟。

能不耳熟麼,就在南京城邊上,總理的陵墓就在那裡,是個人都知道。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陳祖燕搖了搖頭,又指著桌子上的電文,狐疑的看了一眼馬春風:“你確定密碼本沒有外洩過?”

馬春風氣的一咬牙,語氣生硬的回道:“卑職很確定!”

自己懷疑是有情可原,但別人就不行了。

特別是陳祖燕。

“那為什麼要更換?”

陳祖燕又問道。

馬春風頓了一下,回憶著原由。

齊振江在他耳邊提醒了一句:“陳心然!”

“是我特務處一位機要秘書離職,按照既定程式,必須將相關的密碼底本更換……”馬春風回道。

陳祖燕一聲冷笑:“你不是一直聲稱,一入特務處,至死不渝麼?怎麼會將這麼重要的人物放走?”

馬春風嚥下了一口氣,剛要細說原由,谷振龍猛的一拍光頭,盯著馬春風問道:“陳心然?怎麼這麼耳熟?”

陳超左看看,右看看,想著身邊這兩位是怎麼了,怎麼聽到什麼都覺的耳熟?“他是方不為的未婚妻……”馬春風提醒了一句。

“哦……”“怪不得”三個字還沒從谷振龍的嘴裡說出來,旁邊猛的一聲暴響,然後又是“嘩啦”一聲。

陳祖燕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直接把一個茶杯震了下去,嘴裡還興奮的喊著:“方不為……玄苦……方不為……好樣的!”

陳祖燕的臉色一片潮紅,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方不為在哪?”

怎麼又突然跳到方不為頭上了?谷振龍瞪著眼睛,狐疑的盯著陳祖燕:到底想到了什麼,竟然讓一向沉穩如山的陳祖燕,就像是吃了春藥一般興奮?“十幾天以前,他就去了港城,去探望未婚妻了……”馬春風越說聲音越低,不可思議的看著陳祖燕。

這份秘碼底本,除了特務處各部之外,就只有至今為止,唯一一位正常請辭的陳心然知道。

谷振龍一把抓起了電文,盯著陳祖燕說道:“這是方不為發回來的?”

陳祖燕用力的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其他人一臉的不可思議。

十幾天前就離開南京,遠在幾千裡之外的方不為,是怎麼知道領事就藏在紫金山的。

“快,馬上派人……”陳祖燕興奮的轉著圈圈,“我不知道方不為為什麼指名要讓趙世銳搜山,但以防萬一,先按他說的辦……”其他三位面面相覷。

這才哪到哪,連電文的真偽都沒有辯識清楚,陳祖燕怎麼就敢這麼確定?一看其他三人的臉色,陳祖燕就知道他們在懷疑什麼。

他硬是壓下了激動,微顫著嘴唇解釋道:“記不記得馮致遠?”

看幾個人努力思索的樣子,陳祖燕就知道他們想不起來。

“就是玄苦招出來的內奸之一,委員長的表弟,陸軍署軍法司司長王振南的親戚兼心腹……”其他三位馬上就想了起來。

“你是說日本人可能想利用他,對委員長不利的那個人?”

谷振龍問道。

方不為能官升兩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透過玄苦,抓到了這個人。

為此,委員長親自動手,把自個的表弟打成了豬頭。

陳祖燕點了點頭。

“這人是我親自審的。

他當時交待說,在玄苦和尚落網的前兩天,日本人聯絡他,給他安排了任務,說是過一段時日,讓他去刺殺一個人……當時馮致遠怕日本人讓他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問的很詳細。

日本人雖然沒有提到具體是誰,但稱此人是他們的人,已做了日奸,投靠了我們,必須儘快除掉,而當時日本人交待馮致遠刺殺的地點,便是紫金山……”說到這裡,其他三位怎麼可能分析不出來其中的原由。

如果真按電文中所說,這一出是日本人自導自演之舉,那一切都能說的通了。

日本人用心不可謂不險惡,這是要直接嫁禍到委員長的頭上。

馮致遠官職不高,但身份卻有些敏感。

離的再遠,也是委員長的親戚。

只要他動了手,就能直接牽扯到委員長身上,到時候,國民政府就成了黃泥跌到了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其他幾位一陣的後怕,但也高興不起來。

馮致遠雖然落網了,但日本人也不一定非要再去找這麼一個人實施刺殺。

看現在日本人的態度,除非領事還活著,不然別說是死了,就算是真失蹤了,他們也能以此為藉口開戰。

這都已經過去六天了……“愣個球啊,還不派人?”

谷振龍衝著陳超吼道。

陳超眼睛一睜:“真派趙世銳?”

“囉嗦個鳥蛋……”谷振龍氣的直跳腳,“通知憲兵各團各大隊,全力配合趙世銳……”陳超扭頭就往外跑。

等陳超出去,陳祖燕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當時只以為,只是刺殺他們的一個內奸而已,日本人竟能給馮致遠千兩黃金之巨?更何況,為什麼不選別人,非要讓馮致遠動手?所以我認為,他們的目標肯定是委員長無疑。

但誰能想到,日本人謀劃的竟然是這等大事?我當時認為,馮致遠交待的這些,要麼是日本人故意哄騙他的託詞,要麼就是馮致遠心知刺殺的物件是委員長,而編造出來的謊話。

但沒想到,馮致遠說的全都是真的?我怕馮致遠說慌,審訊的時候,特意將方不為調過去,觀察了一番。

方不為說有八成的可能,確定馮致遠說的是實話。

他當時還提過,玄苦讓馮致遠刺殺的這個人,很可能和日本人聯絡玄苦,圖謀的那件大事有關……我當時嘴上沒說,但心裡其實是不大相信的……”說到這裡,陳祖燕又抬起頭來,看了看谷振龍。

“少拿這副模樣看老子!”

谷振龍一聲冷哼,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陳祖燕看他是什麼意思。

“玄苦那般人物,能交待出馮致遠就不錯了。

他也是斷定馮致遠不知內情,所以才敢說出來……但當時方不為認定玄苦雨夜與上級多次聯絡,必定有大圖謀的時候,你們誰相信了?”

谷振龍還好,至少信了方不為當時的推測,其他三位,包括馬春風都是半信半疑的。

谷長龍又長出了一口氣,欣慰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難為這小子了……”他只是以為,方不為肯定是看到了報紙,聯想到了當初懷疑玄苦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在雨夜多次與上級聯絡的原因,更與馮致遠的口供聯絡在了一起,所以才推斷出了日本人所圖謀的目的便是此事。

而且更是根據馮致遠當時的口供,推測到領事就在紫金山。

至於為什麼用趙世銳,很有可能是方不為認為主辦此案的既然是首都警察廳,自然還是由陳超負責比較合適。

但陳超手底下,也就一個趙世銳能看的過去眼,其他的不提也罷。

陳祖燕也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但不管是誰,依然是一臉的愁色。

趙世銳找到的,很有可能是一具已經開始腐壞的屍體。

遠在幾千裡之外的方不為,自然還不知道,幾位長官已經替他想好了他想幹了腦子,也想不出來怎麼糊弄過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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