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猜測,未知是否準確……”林蘇道。

“猜猜看!”

“他們……不是人!”

“好眼力!墨閣萬人,來自桌上五十閒書。”黑老嘴角帶上了一絲笑意:“千餘年來,他們踏出書本,採聖道之氣,融墨海之機,已經成就肉身,擁有獨立思維,觀之與正常人無異,而你,一眼識破玄機,當真慧眼也。”

林蘇喃喃道:“已經成就肉身,擁有獨立思維?”

黑老點頭:“這些亭臺樓閣,並非書中移植,而是他們自己搭建,這些花草樹木,亦是他們親手所栽,他們出原著,入紅塵,已然沾上了人間煙火,不瞞你說,其中甚至有上百人萌生了愛意,結伴而居,只不過,他們無法誕生新的後代而已。”

“如此……晚輩狹隘了!”林蘇震動:“他們有靈有識有肉身,本就是人!晚輩說他們不是人,此言差矣!”

“有靈有識自是人!說得好!是老夫狹隘了!”黑老嘆道:“老夫一言將你帶入歧途,老夫之錯也!此後,老夫不再言墨閣唯我一人!”

“前輩惠達!”林蘇托起酒杯,向黑老致意。

黑老陪了一杯,緩緩放下手中杯:“你入凌煙閣,文界已成否?”

“已成!”

“博界?”

“是!”

黑老眼中光芒浮動:“此事值得三杯!”

連喝三大杯!

林蘇心頭微微激動……

踏入聖殿,舉目無親,但此刻,面前這個黑老為自己博界而成痛飲三杯,他突然有了一種歸屬感,是的,歸屬感……

“你之文心,兵家文心,入凌煙閣原本是一道難關,但你之解法,精妙絕倫,可是有人指點?”黑老道。

“無!”

“那又是基於何種思量,作出這一解法?”黑老兩眼光芒極亮。

林蘇輕輕一笑:“基於一個基本認知,聖道,該當對道不對人!”

黑老長長吐口氣:“是啊,聖道之上,該當對道不對人!三歲孩童都該有此認知!然而,當前文道,道有姓、聖有姓、宮有姓、家有姓,千年下來,盤根錯節,利益紛爭,姓對了,什麼都對了,姓錯了,什麼都錯了,道已入歧途,何解?”

林蘇無限唏噓。

黑老所說的,是他之所想,但是,他不敢說出口,黑老敢!

文道之上,儒道、道家、墨家、樂家……

每個道都有個正統,誰是正統?就看這一道的聖人姓什麼,這一道的聖人姓李,那麼詩家、道家的正統就是李家人,你只要不姓李,哪怕摘取了這家文心,你也算不得純粹的詩家、道家嫡系,其餘各道也是如此!

這其實是一種畸形。

這其實是一種撕裂。

這其實是家天下。

這樣的道,本質上不是道,而是小圈子。

但是,有解麼?

無解!

只要這一道的聖人還是那個人,你能翻不起浪來!

普天之下,敢於質疑的人,恐怕也只有黑老!

林蘇輕輕吐口氣:“黑老,晚輩本次入聖殿,有件至關重要的大事,需要你幫助。”

“哦?何事?”

林蘇道:“不知你老可知道魔道月影?”

“魔道月影!”黑老緩緩道:“老夫自然知曉,前些時日還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了畫家聖主,聖殿震動,三重天上的聖人都驚動了……”

“卻不知結果如何?”

黑老道:“時至今日,未能找到此魔的下落……”

林蘇目光抬起:“只因為不能找到麼?”

“如果能找到,聖殿豈能容之?縱然蓋世巨魔、驚世巨妖,在聖殿面前盡皆螻蟻,然而,魔道隱藏之能,另有一功,縱然聖人手段通天,亦是難以找到,此事太過高階,非你所能涉足,你當靜觀其變,方為上策!”

林蘇緩緩道:“我能找到他!”

黑老臉色勐然改變,一雙銳利至極的目光盯著林蘇。

林蘇直視他的眼睛:“黑老,我本次入聖殿,為的就是請聖殿出手,獵殺此魔!我負責找到他,但誅殺他,非我所能,必須聖殿出手!”

“你如何找到他?”

林蘇手一起,一面古老、斑駁而又裂紋遍佈的青銅鏡出現在他掌中。

“周天鏡?”黑老一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輩相信我能找到他了?”林蘇道。

黑老臉上風雲變幻:“周天鏡搜尋周天,向無遺物,只要此魔的一根毛髮……”

林蘇手起,一根毛髮置於周天鏡上……

周天鏡亮了……

鏡面之上突然出現一座山峰,山峰一現,林蘇臉色變了……

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一直沒有真正搜尋過月影,今天也是第一回!

這一搜尋,搜出了一個他絕對不敢想的結果!

這座山峰,他熟悉!

月影,竟然藏在這個地方!

“此湖極有特色,作五爪之形,似是零丁洋!”黑老指著鏡面之上的一面湖泊道。

“正是!”林蘇道:“此山也極有特色,晚輩有幸去過一回,卻絕對想不到,山下竟然埋著一隻巨魔。”

“此山為何山?”

“畫聖聖家內山,桃源之地,此山名桃山!”林蘇一字一句。

黑老臉色勐地一沉:“聖人成道之所?”

“是!”

“哈哈……”黑老仰天而笑:“竟然是在此地,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小子,給你出道題……”

後面一句話一出,他的神態完全改變,一開始的斯文,變得甚是囂張。

林蘇躬身:“前輩請!”

“得知此魔藏身之所,如果由你決定,你會選擇向何宮告發?”

“面對各宮均不告發,甚至需要守口如瓶!”林蘇道。

“為何?”黑老兩眼眯成一道縫。

“月影之魔,實力超凡入聖,各宮根本拿之不下,盲目出動,只會打草驚蛇。”林蘇道:“所以,前輩如果有直通三重天的許可權,不妨直通三重天。”

黑老久久地盯著他:“如果直通三重天,你心目中設想的是哪位聖人?”

“解鈴還需繫鈴人!”

“哈哈,說得好,解鈴還需繫鈴人!”黑老哈哈一笑,手指輕輕一彈,一道奇異的門戶出現在他的面前。

兩人一步踏入,面前流光閃動,很快,流光消失。

林蘇和黑老立於一座奇異的橋邊。

橋對面,萬里碧空,碧空深處,一座青異的巨峰懸浮天際,巨峰與這一側,一橋相連,這座橋,青銅製作,上面花紋遍佈,玄機無窮。

橋邊,兩隻青鳥為衛,面對黑老的到來,青鳥低頭。

黑老手指抬起,輕輕點在橋上一道花紋之上,光芒快速流轉,一閃而入巨峰。

“老黑,何事?”

四個字從虛空中傳來,橋邊青鳥雙膝跪地,空氣中聖光瀰漫,流光無盡。

黑老雙手交叉,胸前一禮:“老黑有一絕密之事,欲當面求見聖尊!”

“你本就有隨時上三重天之許可權,無需特許,來吧!”

“老黑早已立下重誓,此生不入三重天,還請聖尊親至‘面尊橋’。”

聲音一落,橋面萬道聖光,蓮花朵朵瞬間鋪滿了橋面,一名老人從橋上步步而來,如同九天仙尊一般,此人正是畫道聖人!

畫聖來到橋邊,黑老微微鞠躬,林蘇深深鞠躬,他終於真正感受到了來自文道聖人的壓迫,這壓迫絲毫不強烈,但是,無可抗拒。

“聖尊!”黑老道:“此學子名林蘇,得知聖尊八方搜尋魔道月影行蹤,特尋訪天下,終於找到此魔之下落,欲獻於聖尊座前!”

畫聖目光移向林蘇:“獻來!”

林蘇道:“是!”

他的眼中,光芒一閃,從周天鏡面中擷取的這段影像虛空而成……

畫聖久久地盯著這幅畫:“畫家桃源?”

“是!”

“遍尋天下,竟然藏於畫家……”畫聖輕輕一嘆:“走!”

無聲無息中,林蘇和黑老同時出現於一座山峰之上,這裡,正是畫聖聖家的桃源之內,畫聖的成道之地!

而畫聖,化為頂天法像……

他一出現,整座桃源聖光瀰漫……

桃源之中,無數青鶯翻滾相迎……

然而,畫聖沒有半分重回故地的喜悅,他的手緩緩一伸,兩根手指點在桃山之上,輕輕一分,撕啦!

萬丈桃山一分兩半!

露出下方的萬丈深淵!

深淵之中,一具血色青銅古棺似乎突然從夢中驚醒,勐地擴大,一擴大就大得無邊無際,沖天而起,撞向畫聖法像。

畫聖手指一回,一點墨汁在空中放大,化為一記重錘,一錘重重將青銅棺從虛空擊下。

棺材之中傳來一聲大呼:“文道聖人!”

是女子之聲,充滿驚恐。

“吾為畫聖!”聖音之中,一幅畫憑空飛出,包裹住巨棺,這是一幅極簡單的畫,四野皆白,一翁獨釣寒江雪。

此翁手中釣鉤一提,冰面破裂。

包裹之中的血色銅棺,上面也出現了道道深痕……

釣鉤繼續上提,血色銅棺上的深痕繼續加深!

血色銅棺之內已經隱隱透出月光,是的,月光!

轟地一聲!

血色銅棺炸成碎片……

裡面出現一個長髮女郎,觀之如二八佳人,但一雙冰冷的眼睛,卻如同兩彎明月,神秘而又悠遠。

這雙眼睛月華大盛,她的長髮隨風而起,千里冰封的寒江寸寸消融!

她一步步從遠方走來,如同九天仙尊涉及塵世,她的腦後,千里月華,月華所照之地,盡是她之主場!

而畫聖手中的古畫,半邊透出月色,半邊還是寒江,月光隱隱,古畫眼看就要被月華浸透,一旦浸透,就代表著畫聖以畫封鎖她的圖謀失敗。

畫聖手起,極其緩慢!

隨著他的手起,古畫中的釣鉤也離開了水面!

釣鉤離水,無盡的聖威瞬間將月色分割成萬千塊……

哧地一聲,釣鉤橫飛千萬裡,纏上了步步而來的女郎……

女郎身子一震,月色如潮,她身周之物盡數化為虛無,但這幅釣鉤依然牢牢束縛住她。

女郎一雙厲目透過古畫,死死地盯著畫聖,充滿不甘,充滿絕望。

“汝之路已到盡頭,去休!”

畫聖一言畢……

轟地一聲,女郎全身爆裂,這幅古畫也就此爆裂……

眼看這一爆就要摧毀整座桃源,甚至摧毀畫聖聖家,但是,畫聖手一抬,又一張古畫旋轉而出,化為一個巨大的黑洞,無邊的衝擊波湧入黑洞之中,古畫起了一層漣漪,慢慢收攏,飛向虛空,化為畫聖手中的一幅卷軸。

林蘇心頭怦怦亂跳……

終於再次見到了聖人的手段!

真正是奇詭莫測啊。

血棺,在世俗界,是無敵的存在。

但在聖人手中,不堪一擊!

畫聖只隨手丟出一幅畫,就滅了她!

面前人影一晃,畫聖真身顯於林蘇之前:“汝名林蘇?”

“回聖尊!正是!”

“魔道月影,禍害天下,尋得此魔,汝居首功,實屬難得!”畫聖道:“想要何種賞賜?”

“分內之事,何敢求賜?”林蘇恭恭敬敬地道。

“汝可上三重天,為吾記名弟子,願否?”

黑老心頭勐地一跳……

聖人親自收徒?

這……

這是多大的機緣?

但是林蘇深鞠躬:“謝聖尊垂青,弟子已明己道,並非畫道一途,是故,無法享此恩寵!”

畫聖點點頭,聖光一起,消於無形。

黑老手一伸,抓住林蘇,下一刻已在零丁洋上……

越過畫聖聖家的那一刻,林蘇看到了無數人跪在地上,恭迎祖宗顯聖……

黑老手鬆開:“你返聖殿否?”

“過段時間吧,眼前還有些事情要辦。”

黑老點頭:“好自為止!”

“謝前輩!”

黑老身後一朵蓮花開放,如同一座門戶,他一步踏入,消於無形,臨走之時,他給了林蘇一記奇特的眼神,但是,這束眼神林蘇沒有收到。

黑老消失了,林蘇靜靜地看著天空……

他的眼中有幾分神秘……

有些話黑老不能說,有些話他也不能說,但是,彼此心意都是懂的。

月影藏於畫聖聖家桃源地,藏於畫聖得道之地,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醜聞!

如果流傳於世……

天下人會怎麼說?

神聖的聖家與臭名昭著的魔族有勾連,而且實錘了!

畫聖聖家前期就有聖子與魔族勾結,現在又冒出來勾結,這對於一個聖家,幾乎已是滅頂之災,更恐怖的是,這魔頭藏身地,竟然是畫聖成道之地!你畫聖會不會也被牽連?

汙言穢語直通三重天,那風波就大得沒邊了。

以畫聖的身份,不能辯解,所以他做了兩件事情,其一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無比決絕的姿態,殺掉月影!

其次,他打算收林蘇為徒!

這個徒收的,可以說是費了腦筋了……

一箭三凋!

其一,施恩封口!免得林某人出去亂說。

其二,消除不利影響!林蘇是尋找月影的關鍵人,畫聖是殺月影的人,兩人如果成了師徒,月影之滅的大功就全是這一系的人,至少別人不會懷疑畫聖一脈跟魔道有染。

其三,將林蘇前期戴在畫聖聖家頭頂的學術陰影順手消除。林蘇青蓮論道,以家外之人的身份論道,讓畫聖聖家灰頭土臉,但如果林蘇成為畫聖的弟子呢?那這陰影就不是陰影了,因為他林蘇不是“道外”之人,他是畫聖的弟子!畫聖的弟子論道再精妙,也傷不了畫聖聖家的顏面。

可惜,一連串的算盤,林蘇一句話破得乾乾淨淨!

他拒了!

我就不當你弟子!

林蘇月夜之中,再踏零丁洋,重新返回大蒼國,隨著月影的覆滅,他的心似乎格外通透。

此番行程,路很遠,時間很長,但終究還是結束了。

他預設的目標全部實現……

附帶還有了幾個小贈品……

預設的目標是啥呢?尋得周天鏡,找到月影,藉此讓聖人入局!

這目標全部實現!

附帶的贈品是啥?

其一,無道山上,他開啟了他的無道修行體系,雖然眼前沒什麼機會應用,但前景卻是無限光明的。

其二,他終於破入了文界。

其三,他終於第一次掀開了聖殿神秘的面紗,窺見了裡面的一角。

其四,如果還有其四的話,那就是他又找了一個媳婦,雖然林蘇一開始沒打算將她當媳婦用,只是將她當成與兵家聯絡的紐帶用,但後期,事情不也在良性發展嗎?她的媳婦定位,目前也只隔著一層膜……

重新踏在零丁洋的月光下,林蘇覺得天地已經無限高遠了。

九國十三州,他覺得自己可以橫著走一圈了。

但是,隨著他目光在零丁洋上的停留,他的心思有點小跑偏,有段歷史給膨脹中的林某人淋了點涼水……

昔日樂聖與異域聖人在這裡激戰,異域聖人一隻手抓起千里石山,而樂聖一曲流沙吟將這千里石山化為千里白沙灘!

自己在零丁洋上橫著走算啥?

這零丁洋都是別人一爪子抓出來的!

你得瑟個蛋?

等等……

異域聖人,住著金屬棺材?

零丁洋畔……

那麼,這個傳說中改變晉地山川地貌的異域金屬棺主人,是不是月影?

住的房子很有特殊性啊,別的血棺主人住的都是木房子,而她住的是青銅房子,而且地域性也對得上……

如果這個月影就是昔日傳說中,跟樂聖打過的那位……

那是不是說明……畫聖的手段更在樂聖之上?

樂聖跟人家打得不分上下,而畫聖一出手,月影就灰飛煙滅,甚至可以說,畫聖其實沒有出手,他只是隨手丟出一幅畫!

可惜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畫聖在他的字典中,從來都不是他的靠山!

這樣的人越強大,他的路就越艱難!

他一路行去,漸行漸遠……

沒有人知道,桃源之內,桃花潭中,一塊殘冰慢慢消融,殘冰之內,有一滴血。

這滴血,隱有月色瀰漫!

月已中天,血中一條人影詭異地出現,正是林蘇曾經透過古畫看到的那個月影……

月影眼睛慢慢睜開,透過殘冰看著天空的月亮,眼中慢慢露出了笑意,喃喃自語:“看來還是賭對了!”

月色一震,殘冰消融,這滴血滴落水中,潭水中一群魚兒游來,爭搶這滴血。

其中一條魚兒體型雖小,但速度極快,搶先將這滴血一口吞下。

突然魚群驚散,因為空中滑過一道黑影,是守在潭邊的一頭鷹。

鷹爪掠過水麵,魚群四散下潛,但有一條小魚兒似乎躲閃不及,被這頭鷹一爪抓起,下一刻,這頭鷹眼中月色一閃,沖天而起,越過高山,直下零丁洋……

零丁別院,琴音丁冬,如泉水輕湧……

正是已經風靡整個晉地的民樂《邊疆的泉水清又純》。

樂是驚世名樂,人是絕代佳人。

綠衣撫琴,畢玄機在旁品茶,窗外白沙灘,一個女子盤腿而坐,看著零丁洋的輕波盪漾,她眼中的飛盧劍,也在輕輕起伏。

那是暗夜!

暗夜在這片天地間已經練劍半年有餘,她的劍道也已三果歸一,那一枚劍果之上,也隱隱透出裂紋,她離劍世界一步之遙。

但是,正如章亦雨曾經說過的那樣,窺見劍世界,跟踏入劍世界絕對不是一回事,多少人一窺上百年,都死也都只是窺。

所以,她的劍道,路漫漫……

突然,暗夜眼中的飛盧劍紋絲不動,她前方的零丁洋也離奇地停止了奔湧……

一切都只在一瞬間,下一刻,零丁洋又動了,似乎還一下子變成了春潮……

一條白衣人影踏波而來,走到了暗夜的面前。

暗夜怔怔地看著他,她兩眼睜得大大的,眼波之中飛盧劍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兩朵小花兒。

“小寶貝練劍辛苦了,本相公星夜而來,給你的夜晚增添幾許顏色。”林蘇捧起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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