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內,紀淵徐徐睜開雙眼,好似從入定觀想當中醒來。

他眸光閃爍,心頭有種悚然之感。

勾動皇天道圖,華光盪漾間,映照自身。

只見懸滿斗大命數星辰的漆黑天幕,一股濃郁紫氣噴薄而出,緩緩凝聚成形。

“這是?北斗第一的破軍!?”

紀淵眉頭緊皺,似是有些難以置信。

命數星辰從天而降!

自個兒攫取【洪福】之後,竟有這般巨大的收穫?

他望向那道只位於赤色命數之下的【破軍主】,不由地陷入沉思。

似北斗、南斗這般大魁星象,無不位列周天頂點。

所入命者,自然也是當世罕有的梟傑奇才。

因此大多隻有一人!

比如南斗大魁排行第六的七殺坐命。

天底下,唯宗平南可得。

餘者再難攫取這份造化!

此為獨一無二!

越是至尊至貴,越難取而代之。

當初紀淵思忖著,怎麼晉升命格之時。

最頭疼的就是該如何圖謀破軍。

左想右想,覺得唯一可行的方法。

便是增厚自身的濃烈氣數,趁早排定命盤。

再借機拓印,以免遭反噬!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條心心念念牽掛已久的命數,竟然憑空來投?

正是好比天上掉餡餅,正好砸在自個兒腦袋上一樣!

“得破軍坐命者,乃涼國公楊洪!

難道說……”

紀淵眼皮狠狠一跳,心下浮現幾分猜測。

楊洪身死?

當朝的國公,堂堂兵家宗師。

放眼世間,也是頂尖。

何人能夠動之?

要知道,哪怕是執掌監國大權的白含章。

也因為顧念香火情,以及朝局動盪。

足足隱忍二十年之久。

原因無他。

自從中山王、開平王這兩位接連過世。

涼國公楊洪、韓國公虞廷安。

便就成了淮西勳貴的領頭人物!

他們皆是打天下的從龍功臣。

德高望重的同時,其門生故吏也遍佈府州。

堪稱樹大根深,輕易不可摧撼!

尤其是楊洪,曾經統領百萬兵馬,戰功彪炳,極富盛名。

即便歸老京州,不再上朝,其威望也很隆重。

鷹揚、豹韜、威武,這三支衛軍至今以涼國公家將自居。

可見一斑!

“大師該不會真去登門問拳吧?”

紀淵忽然想到這一點,面沉如水。

雖然北斗七星已得其六,可他臉上並無絲毫喜色,反而透出濃重的擔憂。

縱然殺生僧佛法廣大,強橫無匹。

但楊洪也不是吃素的善男信女!

倘若真個做生死搏殺,他倆勝負尚在兩可之間!

畢竟,涼國公豢養這麼多年的私兵親衛,加上其本身行軍打仗的操練本事。

殺伐戰力絕不遜色!

這也是兵家宗師的優勢所在。

其人更擅長結陣成勢,而非單打獨鬥。

紀淵雙手撐在膝上,眉頭微微擰緊。

可惜遼東山高皇帝遠,各種訊息難以通達。

一時半會,他也搞不清楚京州具體情況。

“我為臨濟大師改過命,有【心如天鋼】與【龐然吞日】這兩道紫色命數,配合皇覺寺的《斷三世如來身》。

縱使楊洪拼死,再賠上全部家底,最多也就是受些傷勢.”

紀淵深吸一口氣,催動真罡,運轉紫色命數【驚世智慧】,將諸般雜念悉數按下。

思緒如靜水流深,緩緩地流淌而過,復又歸於無形。

緊接著,他眸光一落,掠過那道主動來投的北斗命星。

【破軍主(紫)】:【破軍屬水,化氣為耗,北斗第一星,惟紫微可制,惟七殺可鬥,惟貪狼可食,彼此衝犯行克。

破軍坐命者,性剛寡合,獨斷專行,亦敢作敢為,殺伐果決,倘若掌兵,威權深重,氣魄雄壯。

得此命數加持,壓服萬眾,破而後立,大敗大成,捉摸不定,陷死地可脫身,陷絕地可逆勢,陷萬劫不復而有一線生機】

……

……

京州,五鹿郡城外的瓦罐寺。

六扇門一眾捕頭烏泱泱靠攏過來,將地方圍得水洩不通。

也不怪他們興師動眾,委實是昨晚上驚雷滾蕩的可怕動靜,響徹一州之地。

縱使相隔千里,亦能感受到地龍翻身似的劇烈震盪。

“這方圓五十里地,向下沉降數尺,靠近瓦罐寺,幾乎成了一條縱貫南北的裂谷……”

“五千精甲人仰馬翻,全數覆沒,只餘下一杆大旗未倒……”

“那是涼國公府的私兵親衛,披的是黑鱗軟甲,坐的是烈血戰馬,皆為軍械!”

“府中私藏鎧甲,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胡言亂語些什麼?人家國公爺戎馬半生,收藏幾千具軟甲,哪裡值得大驚小怪.”

“是極!兵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們六扇門何苦得罪人.”

“與一尊統合五千精騎的兵家宗師相鬥,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

“……”

六扇門的幾個銀章捕頭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各自都覺得這是燙手的山芋,很不好接。

一方是當朝的國公爺,讓淮西勳貴馬首是瞻的從龍功臣。

另一方則是硬撼兵家宗師的絕頂高手,真要發海捕文書捉拿歸案。

用多少條性命去填,恐怕都不夠用!

“焦捕頭,您給定個主意吧.”

率先趕到的幾位銀章捕頭商討一陣,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在那位腰懸金章,頭戴無翅烏紗帽的中年男子身上。

焦十九。

“你們瞧瞧這滿目瘡痍的戰場,涼國公以兵主外景,挾五千精騎,化為風雷鑿陣,一鼓作氣衝殺九次。

這也是昨晚上鬧騰這麼兇的原因。

大涼軍勢天下無雙,一聲風起摧城拔寨!”

從瓦罐寺出來的金章捕頭焦十九眯起眼睛,搖頭道:

“這般驚天動地的殺伐,卻只把那人逼退八步。

可見是個橫練體魄登峰造極的絕頂之輩。

五個時辰過去,此地仍有濃郁的佛息。

只有懸空寺、亦或者皇覺寺的首座級人物,才可能擋得住涼國公如此霸道的橫攔十勢.”

這位六扇門的金章捕頭,素來見識廣博。

其最擅輕功與暗器,號稱“兩腿行萬里,千手不能防”。

短短半刻,焦十九就已搜遍方圓五十里,推測出與涼國公相鬥的那人,乃是一尊大金剛體魄的佛門宗師。

“涼國公生死不知,那位佛門宗師也不見下落。

這樁案子必定轟動天下,東宮、內閣皆會過問,輪不到六扇門插手。

咱們把線索搜全,上報呈遞,就行了.”

焦十九搖了搖頭,張開五指憑空抓了一把,好似將流風拿住,輕輕抽動鼻子:

“血光、煞氣、兵伐道。

佛息、梵音、法身相。

真是勢均力敵的生死鬥陣.”

唳!

焦十九正意欲施展捕風追蹤之術,尋覓涼國公或者那位佛門宗師的去向。

忽地聽到長天傳下尖嘯,音波滾滾呼嘯盤旋。

他抬頭一看,一頭金眼大雕排蕩層雲,俯衝而下。

其背上有道瘦削人影,身著盤領窄袖的錦繡大袍。

雙手負後,跨空而來。

“是總捕頭!”

“看來東宮與內閣都收到訊息了!”

“一位國公的生死,絕非小事!”

“二十年前馬踏江湖,莫非又要再來一次?!”

六扇門的眾多捕頭看到來人,無不神色一凜,做出畢恭畢敬的樣子。

轉瞬間,那頭金眼大雕振動雙翅,颳起狂風撲面。

有著“神捕”之稱的風朝煌,腳下一踏,身形如若雷閃,頃刻落到地面。

“回稟總捕頭,瓦罐寺外發現國公爺三位義子的屍身,分別是兵部蘇道源、曾玉良和唐少卿。

涼國公府的五千私兵,沒有活口,骨肉成泥,難以查證後續……”

焦十九雙手抱拳,躬身說道。

“命人收攏殘缺鐵甲,送回涼國公府,好立衣冠冢。

這杆玄武拘靈旗封存起來,好給東宮和內閣一個說法。

另外派個機靈點的傢伙,趕去皇覺寺通報此事。

天底下能夠正面相抗橫攔十勢的殺伐兵鋒,唯有懸空寺的《龍象般若功》的‘大勢至菩薩座’!

與皇覺寺隱脈傳承《斷三世如來身》的‘大日如來’!

印空首座未曾下山,那就只有皇覺寺那位雲遊四方的隱脈首座,臨濟大師了!”

風朝煌不愧是六扇門總捕頭,輕易就道出那位不知名姓的佛門宗師,其來歷跟腳。

“欽天監的四大神僧,其中就有一位是與怒金剛鬥得不分勝負的行腳僧。

莫不是此人?”

焦十九詫異問道。

“沒錯,雖然臨濟大師聲名不顯,可一身佛法修為深不可測.”

風朝煌望向沉降三十丈,宛若被隕星砸出的巨大裂谷,搖頭道:

“依我看,這一場生死鬥陣,多半兩敗俱傷。

只不過打得如此激烈,為何雙雙不見蹤影?”

風朝煌感到疑惑不解,就常理而論,宗師之戰,無非心神外景互相碰撞,道則真意彼此交鋒。

既是生死之鬥,也是大道之爭!

倘若極盡昇華,戰至最後一刻。

應該是神意枯竭,氣血燃幹,無力再動彈才對。

可焦十九搜遍方圓五十里,都未尋到半點蹤跡。

“總捕頭,那要不要發海捕文書?捉拿皇覺寺的臨濟?以正朝廷法度!”

一個銀章捕頭小聲問道。

風朝煌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瞥過去,冷笑反問道:

“好,派你去抓他如何?

反正本捕頭打不過一尊修成大日如來法身的佛門宗師。

都當上銀章捕頭,怎麼還淨說蠢話!?”

那人訕訕,不敢搭話。

朝廷法度對於尋常的江湖武夫,那是森嚴雷池,令人忌憚。

可在五重天的宗師面前,就很難奏效。

畢竟真要做得徹底,斬草除根。

必須用兩到三位的同境兌子,才可萬無一失。

當年朝廷大軍馬踏江湖,奉命剿滅雲雷山,引得聶吞吾出手。

結果就是燕王白行塵、大將軍宗平南,以及定揚侯郭鉉、昭雲侯年長興。

兩位當世絕頂,兩位五境宗師,四人坐鎮中軍,最終將其攔下。

風朝煌跨上金眼大雕,忽地回頭對金章捕頭焦十九道:

“你親自去一趟鷹揚衛,讓大統領趙無烈稍安勿躁,安撫人心。

涼國公倘若身死,三大衛軍必定生亂,外面已有流言四散。

說是東宮出手!”

焦十九心頭大震,悚然一驚,壓低聲音問道:

“涼國公出事,怎麼能夠推到太子爺身上?”

風朝煌眉頭緊鎖,臉色陰沉,輕嘆道:

“皇覺寺的隱脈首座臨濟,曾經進宮見過洛皇后,為其講解佛法。

他還是紀九郎的師傅。

涼國公未死還好,假如……真遭不測。

東宮就會被送到風口浪尖。

況且,這樁事才不過一天,此種用心險惡的風言風語就已傳開。

難保沒人在後面推波助瀾!”

焦十九好似想到什麼,眉心猛地一跳,吐出那兩個字:

“奪嫡?”

風朝煌亦是憂心忡忡,低頭道:

“如今乃多事之秋,以往那些洶湧暗流,愈演愈烈。

皇后駕薨,江南水災,北海據說也出了事,前所未有的大風浪將懷王殿下的龍牙大艦都給掀翻,死傷極大。

現在涼國公生死未卜……這天下要亂了!”

焦十九呼吸一窒,隨著總捕頭這番話,他只覺得有股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息。

“你且去吧!威武衛離京州極近,二太保史敬思已經知曉了。

我要前去壓一壓這位金錯刀的火氣!

咱們分兵兩頭,但願能夠平息……遼東還有個神拳龐鈞!

一個弄不好,就要起烽煙!”

風朝煌拍動身下的金眼大雕,雙翅一展掀起狂風,沒於陰雲蔽空的茫茫四野。

……

……

冥冥虛空,混沌流轉,宛若寂然如死的深邃鏡面,映照諸天寰宇的萬千幻景。

四張上抵天極,下達幽冥的座椅緩緩浮現,帶起宏大的波動。

無數的祝禱與狂亂的雜音,宛若億丈的狂濤驚浪,一波又一波肆虐攀升,席捲萬方。

雷霆般暴烈的神意呼嘯,僅僅是一個閃念,就攪得浩瀚虛空沉浮不已。

無形的大手蘊含著捉星拿月的可怖偉力,好似無遠弗屆,橫跨萬界,落向某一處。

那是一具滿身觸目驚心,佈滿皸裂痕跡的殘軀。

他昂揚而立,如同虎死骨架不倒,那股極端的霸烈與無匹的鋒芒,久久縈繞不散。

足以震懾猛獸,威伏蛟蟒!

倘若紀淵在此,應當就能認出,這一具生息已經消散的強橫肉殼,正是那位執掌萬軍的涼國公。

如果以皇天道圖映照過去,便會發現一條條紫青交錯,隱有赤紅的命數,如同夢幻泡影,逐一破碎。

人死如燈滅。

氣運命數自然也隨之消湮。

可就在陽壽、陰壽、天壽、人壽,四數耗盡枯竭的那一刻。

咚!

那隻橫跨寰宇萬界的血色大手,似穹天垮塌,猛然落下。

無窮盡的磅礴氣機肆虐垂落,化為一道道滅聖盟求之不得的虛空恩賜,灌注其內!

僅僅只有半個剎那,涼國公楊洪的皸裂軀殼,就像重新放進窯爐熔鍊的瓷器,產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其氣運命數生機壽元,成百倍、千倍的暴漲。

凝聚成一條煌煌如日,金光萬丈的至上命數!

【吞世(金)】

“真當玄洲的絕地天通,是擺設麼?”

未等那隻跨界而來的無形大手,將涼國公楊洪的軀殼抓住,一聲冷哼倏然炸開!

“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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