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紀淵回過頭時,四肢百骸的磅礴氣血,猶如滾水沸騰。

好似火爐揭蓋,透發皮膜,炙熱的內息噴薄而出,帶起層層如浪的粘稠氣流。

那雙銳烈的鷹視眸子,內蘊熾白的電芒,宛若實質的流火飄蕩。

嘩的一聲,整個酒肆憑空颳起一陣熱風。

猛然撲打在孫略的麵皮上,將他口中的汙言穢語,硬生生堵了回去。

感受到凌厲無匹的氣勢壓迫,這位孫公子眼中浮現駭然之色。

快活林,何時出現一個不知名姓的年輕高手?

他的瞳孔用力收縮,腰背弓起,像是受驚的野貓。

渾身汗毛炸開,根根豎起,下意識想要落荒而逃!

可是濃烈的殺伐氣席捲過來,讓孫略整個人好似墜入修羅殺場。

彷彿,下一刻就會身首分離!

生死的大恐怖籠罩而下,宛如夢魘擠壓心神。

恐嚇的情緒蔓延,嚇得人僵硬地立在原地,挪不動半步!

“果然是個狐假虎威的酒囊飯袋,一碰就碎.”

紀淵眸光一轉,如此想道。

好歹也是步入換血的三境武者,居然這麼不堪。

可見本身的根基之單薄,心神之脆弱!

“是換血……高手!公子爺小心!”

酒肆當中,那個瘦猴兒似的老頭反應最快。

渾濁的雙眼爆出精光,朽木也似的軀殼縮成一團,宛若滾球一樣。

眨眼之間,佝僂的身影就逼到那方角落。

腳下夯實的泥磚地,大塊土石翻卷著分開,頃刻就被犁開一道深深溝壑。

狂風呼嘯,掀翻周遭的桌椅板凳。

那隻皮包骨頭的右臂,如電探出!

漆黑的五指好似刀劍彈動,迸出淒厲的尖嘯!

有如鬼哭神嚎,狠狠抓向端坐如山的紀淵!

這一下來得又狠又急,便是鋼筋鐵打的身子骨,也要給戳出幾個血窟窿!

“呵,原來是五通神教的幽冥大擒拿。

這老頭兒學藝不精,功夫遠沒到家。

再加上誤入歧途,不得正法,把一雙手練得烏漆嘛黑。

瞧著挺唬人,其實外強中乾!”

白行塵拈起一粒油炸花生米,輕輕咀嚼道。

明明不見他張口說話,聲音卻直抵內心。

比起瘦猴兒的老者,還要快上幾分。

“擒拿……班門弄斧!”

紀淵面色沉靜,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儼然是不把這個鑄體大成的換血三重天,放在眼裡。

畢竟,連涼國公的龍虎大擒拿,他都嘗過厲害。

更何況,其他的路數。

也不見紀淵作何應對,半個彈指的功夫,周身筋骨劇烈碰撞,十道氣脈各自摩擦。

宛如天雷勾動地火,憑空湧現一股恍如倏忽白煙的迅疾勁力。

沛然的掌力,宛若白紙一張,輕鬆就被打穿!

“什麼邪門的招式!?”

那個形似瘦猴兒的老頭臉色一變,大驚道。

須臾之間,噼啪一下,似有猛烈電勁竄過。

漆黑的五指微微一縮,收緊的虎口變得滾燙起來。

還未等他有所覺察,那股有形電勁就已擊中掌心!

伴隨“嗤嗤”的灼燒聲音,被孫略奉為座上賓的瘦老頭。

右手如同握住火炭,瞬間冒出密密麻麻的疙瘩水泡!

乍看上去,極為驚悚!

“這是什麼勁力?竟能破得了老夫的鬼神體!”

瘦猴兒老頭連忙止步前衝的勢頭,像是滾地葫蘆一樣。

佝僂的身影迅速後退,避開可能會接踵而至的殺伐後招。

“五感倒是敏銳,再遲一步,那隻手就不能要了。

肌體焦黑,面板剝落,這種殺傷絕非三重天可以受得住.”

白行塵眯起眼睛,心思流轉。

“鑄體大成,不過如此.”

紀淵一臉雲淡風輕,並未選擇痛打落水狗,仍舊坐在那條長凳之上。

他今日未曾穿著大紅蟒衣,只是熨帖合身的玄色武袍。

對比往常而言,少了幾分霸道氣焰,多了幾分冷峻意味。

像個真正的江湖客!

“連孟長河都不如……”

紀淵斜斜瞥了一眼驚疑不動的瘦猴兒老頭,搖頭想道:

“可見同為三重天,各個層次亦有不小的差距.”

作壁上觀的白行塵,像是看熱鬧的局外人,聲音淡淡道:

“這老頭兒的跟腳不俗,早個十年前,南方武林有一座五通神教,乃五個結義兄弟所立。

分別是‘烈通神’葉縱龍,‘雄通神’章應高,‘文通神’敬臣豹,‘武通神’律成能,‘力通神’蘇捉虎。

他們本是山中獵戶,僥倖得了上古幽冥派的一道傳承。

武功突飛猛進後,就佔地為王,威逼百姓,裹挾流民,加入自個兒的教派。

其中的《幽冥大擒拿》、《混元一氣功》、《嚼鐵大法》、《玄陰十方劍》,都稱得上是有些名頭的絕學武功.”

白行塵這一次開口出聲,並未刻意遮掩,如數家珍一般,直接叫破那老頭的來歷。

“你……你們究竟是誰?師承何門何派?”

瘦猴兒似的老頭,眼中閃爍詫異之色。

五通神教早已破滅多年,莫說北方的綠林道,就連南方武林都鮮少有人還記得這個門派。

“他鑄成的是鬼神體,既可以身化鬼影,縹緲無痕,

也可以凝成神形,氣血暴增數倍之餘。

倘若過分小瞧,很有可能會在陰溝裡翻船!”

白行塵慢條斯理說道。

這位燕王殿下的輕淡語氣,有種蘊含在骨子裡頭的居高臨下。

就像無上至尊面對草民庶人一樣,透出操持生殺大權的濃重霸烈。

甚至於,會讓酒肆之中的眾人,情不自禁生出跪地拜倒的強烈衝動!

這種詭異的感覺,宛如自身的心神都被扭曲,讓瘦老頭驚悸莫名。

於是,他擠出一絲生硬笑容,低聲道:

“老夫乃是快活林的公孫鶴,綠林道上也算小有名氣。

我家公子爺年輕氣盛,可能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兩位尊客。

老夫代他賠個不是!”

孫略聞言,麵皮漲得通紅,胸中怒意高漲,卻又不敢多說半句。

生怕惹惱這兩個生面孔,平白丟掉小命。

他自從來到龍蛇山,大兄、二兄多方打點。

不僅免去挖礦的辛勞,還勾結天蛇峰的鎮守將軍趙垂,建起這座快活林。

從落魄潦倒的罪囚犯官,搖身一變成了威風八面的地頭蛇。

孫略身子繃緊,僵硬立在那方桌椅前,努力堆笑道:

“江湖上有一句老話,不打不相識。

兩位尊客既然來我的快活林,那就是尊客。

剛才的怠慢之舉,切莫往心裡去。

我大兄孫肇拜入真武山的門牆,最喜結交年輕俊彥,

我二兄孫韜,為人豪爽,跟龍蛇山的幾位將軍都有交情。

他們如今都在快活林的風滿樓,今日干脆由我做東擺上幾桌,介紹二位認識一下,化干戈為玉帛,怎麼樣?”

老實說,孫略這番話講得軟中帶硬,既表明自己背後的靠山,又放低姿態給足面子。

換成其他的江湖中人,但凡有幾年的闖蕩經驗,曉得權衡利害,明白得罪真武山弟子、以及朝廷的下場。

肯定就一笑而過,大事化小了。

可是……

紀淵緩緩地站起,挺拔的身姿如奇峰獨秀,流露出幾分顧盼自雄的雄渾氣勢。

相形之下,皮囊上等的孫略,好似砂礫比之珠玉,瞬間黯然失色。

“狗雜碎,現在給你顯擺,等摸清楚你的虛實,再好生炮製!”

孫略氣短,彷彿憑空低了人家一頭,油然感到自慚形穢。

隨後,又像是蒙受莫大的屈辱,忍不住咬牙切齒。

他平生最憎恨這種舉手投足表現天驕風姿的少年兒郎,恨不得扒皮抽筋以洩心頭之恨。

自己乃前戶部侍郎的親子,本該有大好的前程,現在只能待在這終年不變的貧瘠礦山。

每日閒著沒事,睡幾個庸脂俗粉的娼婦,或者拿一群命賤如野草的礦奴撒撒氣。

沒甚意思!

所以,越是待得長久,孫略越是養出喜怒無常的暴虐性情。

經常從天蛇峰找些礦奴取樂,發洩心中的憋悶。

“你好聒噪.”

紀淵起身之後,眉宇間盡是不耐煩,好似面對一隻嗡嗡亂飛的蒼蠅。

冷漠的眸光微微波動,爾後綻放無窮殺機!

“你怎麼敢……”

孫略初時瞪大雙眼,好似呆愣住了。

六大真統之一的真武山,外加代表朝廷的龍蛇山,這兩座都壓不住一個年紀輕輕的江湖刀客?

難不成是個莽撞的愣頭青?

正當他暗自揣測的時候,耳膜卻嗡嗡顫動,像是一記霹靂炸響。

鋪天蓋地的勁風洶湧澎湃,層層氣浪堆疊如山。

猛地橫移過來,幾乎壓出一片虛無的空白!

一記從上而下蓋壓的拳頭,造就了這種可怖的動靜!

“他竟敢殺我?他為何要殺我?他憑什麼……殺我!”

孫略只覺得有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心頭。

他完全無法理解,更加想不明白,紀淵出手的原因!

可生死攸關的危急時刻,根本來不及震驚,也來不及細想。

“本公子不能死!”

孫略面色猙獰,藏在心底那股子兇性一下子爆發出來。

滾滾如潮的內息與氣血交融,直接從下腹竄起,帶動全身的筋骨發力。

兩條手臂像是急速膨脹,一根根青黑色大筋向上鼓起,隱約可見殷紅的色澤不斷流轉。

腰身下沉,雙手交錯,陡然舉過頭頂!

反正躲閃不及,乾脆選擇架住紀淵的這一拳。

先保住小命,之後再談其他!

“一萬匹力,也就是一段層次的電勁推動!”

紀淵眸光冰冷,如同注視著一個死人。

體內的電勁如蛟龍疾走,奔流如海!

內息像是一波接著一波的大浪狂瀾,不停地自周身毛孔噴湧出來!

原本普通的拳腳招式,在剛猛無匹的電勁推動下。

威力之可怕,簡直難以想象!

轟!

修長的五指攥緊捏合,將四周氣浪的排盪開去。

爾後,一拳壓下,霸烈又無情!

彷彿天上地下都沒地方可逃,也不可能躲避!

“我與你無冤無仇……”

孫略聲嘶力竭,怒吼著道。

兩條粗壯的手臂像是戳破的水球,粘稠如漿的鮮血狂噴,飛濺數尺。

隨即便是“喀嚓、喀嚓”的骨頭碎裂聲音,好似一連串炸響的鞭炮。

彈抖的筋肉,堅韌的皮膜,統統化為破爛的肉糜!

直似摧枯拉朽!

這個初入換血的孫家三郎,面對同境界的紀淵,根本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滾燙的熱血,從他的七竅之內激射湧現,糊滿那張邪氣的麵皮。

孫略在這樣太山壓頂的沛然氣力之下,如抱滿月的腰胯直接向下一沉,雙膝重重砸進夯實的泥磚地面!

整座酒肆都似乎抖了一抖,那些東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受到劇烈震盪,直接炸碎化為齏粉!

“我是給閻王爺討債的,他要你今日死,就絕不容人活到明天!”

紀淵嗤笑一句,隨手一翻一拋,將那具破爛不堪的血肉之軀,甩飛到旁邊的牆壁上。

嘭的一聲,本就談不上堅固的泥牆被撞破,簇簇落下大片灰塵,埋住徹底斷絕生息的孫略屍體。

灰煙滾滾,瀰漫開來。

酒肆之中,一片死寂。

快活林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你……你敢在這裡殺人?敢在龍蛇山鬧事?!”

佝僂老者的公孫鶴喉嚨滾動,極為明顯地嚥了一口唾沫。

按理來說,他身為鑄體大成的換血武者,不應該對紀淵有所懼怕。

可這個眉目冷峻的武袍少年,那一拳委實太兇橫、太霸道了!

竟然有種“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的可怖味道!

好似他的拳頭,就是勾銷生死簿的硃筆,一旦落下,不容置疑!

“這一招,又叫什麼?”

不過瞬息的碾壓打鬥,並未波及白行塵所在的位子。

他眼中閃過連連異彩,似是有些驚歎於紀淵的武道才情。

短短几日,又把作為自身根基的元磁武道,完善了幾分。

這是何等的神速?

何等的稟賦?

可惜了。

這位燕王殿下不知是第幾次感到遺憾。

誰能想得到,北鎮撫司那座池塘,竟然養出這樣一條蛟龍來。

“殺鯨霸拳!”

紀淵淡淡說著,冷冽的眸光落在公孫鶴,以及一眾打手身上。

“你們不逃嗎?”

深邃的虛空,似有血色垂流,侵染著挺拔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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