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起床的時候,我還有點賴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肖不修在屋裡的緣故,我心裡覺得很安全。
在床上又平躺了一會,才穿上外衫,躡手躡腳地下地,看到肖不修在外面的床榻上側臥。
床榻有一點點短,他蜷縮起了大長腿,表情很安靜,沒有了皺眉,沒有了那股子戾氣,看起來更加順眼,甚至有那麼一點小白兔的溫順感。
我好想去摸摸他的臉,因為看起來面板真好。
不過,我哪裡敢呀,也就是想想罷了。
他長長的睫毛略微抖動了一下,我嚇得心臟也噗通抖了一下。
想起我還要換雙襪子,就又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開啟房門的時候,看到洪姐撲稜一下子坐了起來,又把我嚇了一跳。
我拍著心口輕聲說道:“姐,是我是我,我就拿雙襪子,別怕別怕.”
洪姐這才藉著晨光看到我的臉,舒了一口氣,埋怨道:“差點把我嚇死,我還想著縣衙都開始鬧賊了.”
“沒有沒有,別怕別怕.”
我賠著笑臉,“對了,我先給你上點藥吧,省的一會我要是出去一整天,都沒人管你了.”
“上藥這事我自己也可以。
我又不是手壞了,不就是腳麼.”
她往床裡縮了縮,似乎有點怕我觸碰到她。
“別啊,趕緊的,上完藥我還得幫李老爹煮餛飩去呢.”
我也不管不顧,直接把她從床裡大力地拽了出來,然後脫她的襪子。
“看起來紅腫好像消了不少,今天再上點藥,明天就沒事了。
今天你就別出門了,再躺一天。
對了,你那個什麼裙子花布找到了麼?要不要我幫你?”
一邊說著,我的手也沒閒著,動作很快地幫她抹好了萬金油,又幫她穿好了襪子。
“找到了,夥計說回頭給我送到客棧去.”
她又表現出很感動的樣子,“我包袱裡有幾件新款裙裝,你要不要試試?剛剛做好的,還沒有穿過的.”
“不要了吧.”
“很好看的,素色裙裝,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等我回來穿,我先幫李老爹去。
你繼續睡吧.”
我拿了雙新襪子,笑嘻嘻地出了門。
肖小三早就在大門口等著我了,見我出來慢了,還問:“怎麼了?這麼晚?”
“給洪姐上了個藥,我換了雙襪子.”
“你居然還有換洗的襪子,衣服不都弄回京城了麼?居然還留了雙襪子。
我現在啥都沒有了,都是聽了你的話,連件換洗衣服都沒有.”
“我不是也一樣麼,湊合吧。
實在不行,咱們去幾件,頂一頂.”
“行吧.”
“一會也幫洪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鞋子,她那雙鞋油了,看著有點髒.”
“我就說你呀,幹嘛對這女人這麼好,我都覺得她妖里妖氣的.”
“瞎說,人家哪裡妖里妖氣的,不過就是多一些脂粉氣罷了,你們不懂的,這叫做美啦.”
我拉著他趕緊到對面李老爹的攤位前,李老爹已經把灶火弄好,開始燒水煮湯了。
見到我過來,簡單招呼了一下,然後低聲跟我說:“我聽說肖大人回來了?”
“訊息這麼靈通?”
我有點詫異。
“那是,我是做什麼的,捕快嘛.”
李老爹有點小小得意。
“所以咧,咱們能去老陳家麼?”
“其實肖大人回來就好辦了,可以讓肖大人用南廠都督的身份去老陳家,說是要找一種比較稀罕的木材什麼的,然後我帶你去後院看看情況.”
“嗯,這個辦法可以的.”
我點點頭,“老陳家還有稀有的木材?我以為就是蓋房子用的那些木頭呢.”
“那些能掙幾個錢啊,他有時候會弄一些比較少見的木材,比如千年的黃花梨,做傢俱,做木箱,書箱,可以不被蟲蝕,能存放幾代人,高階的很.”
“那可以呀,讓肖大人說自己要做個什麼黃花梨的東西,反正他是大官,應該必須可以見的.”
我看了看已經滾燙的熱湯,開始準備下餛飩。
我打算先吃上一碗,再開始賣給別人。
“還有一個事情,我也是今早聽到肖大人從山榆縣回來的事情,忽然想起來的.”
李老爹也忙碌起來,擺出了桌椅。
我們兩人經常是這樣聊天,很多事情都是斷斷續續想起來的,比如說隅月庵在事發前,庵主曾經出門半個月,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拿,回來的時候也什麼都沒有拿。
靜禪師父閉關了很長時間,不接任何塑像的工作。
靜心師傅早已經走了,具體去了哪裡,李老爹也不知道。
“你說一個尼姑庵,我幹嘛那麼關心?所以當時也沒有多想,誰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
所以我現在也都是一點點能想起來的,就告訴你了。
我剛才想到的是,曾經有幾個男人來過隅月庵,進去轉了一圈,又出來了。
你也知道,隅月庵的香客幾乎都是女人,男人很少來的。
所以,當時還當成是個新鮮事,大家議論了一下.”
“男人?”
我印象中也的確沒有男香客來過,有的話,也是女眷的陪同者,但是也都是安頓好女香客之後,他們就都走了。
“來看望什麼人吧?”
“應該不是.”
李老爹回憶著,“據說是忽然騎馬來的,直接進去,然後庵主和幾個尼姑也不認識他們,還差點打了起來。
但不知道怎麼,他們就去了後院,但是沒過半柱香的功夫又出來了。
有人猜測是找什麼人,但是沒找到,然後就走了.”
“也有可能,有些女香客真的是離家出走的,跑到隅月庵裡躲清靜.”
這個我見過,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麼。
“行吧,反正我就是想起來有這樣的事情。
不知道有沒有用?”
“我也不知道,反正多知道一點,總比什麼都不知道要強.”
我捧著熱騰騰的餛飩招呼肖小三先過來吃,然後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哎,這事情都過去一個月了,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真的也沒辦法和皇上交代.”
“但是,的確也沒有太多疑點。
只有你覺得屍體不對,但是對於別人來說,這個就是一場意外的火災而已。
或者,是不是你真的有點太敏感了,懷疑太多了,反而疑神疑鬼.”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也覺得很頭疼。
吃餛飩的人多了起來,我趕緊吃完自己的這一碗,開始忙起來。
直到天光大亮,日頭徹底升了起來,才略略喘口氣。
這麼早來吃飯的人,幾乎都是行腳的客商,或者是做苦力的人。
李老爹也是小本經營,圖的是一份熱鬧和忙碌。
當然,其實對他這個前捕快身份的人來說,這裡比酒樓還要得到的資訊更多,因為越是底層的人,看到的事情越多,知道的細節也越多。
他可是幫著樸縣丞破了不少案子,所以這也是他能夠在縣衙門口擺攤的緣故。
我和李老爹就這麼聊著,也忙乎著餛飩攤的事情。
等大部分人都吃完早餐之後,攤位上略略輕鬆很多的時候,肖不修和樸縣丞雙雙出現了。
我差點就看成了兩人攜手出現,因為走路的時候貼得有點近,樸縣丞還特別側向肖不修,說著什麼事情。
兩人的身高相仿,搞得我以為要貼耳熱聊。
肖不修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剛好把油花花的手擦在南廠的黑制服上,他果然很成功的皺起了眉頭,問我:“你這衣服幾天沒洗了?”
“三四天總是有的.”
我很老實的回答,發現手背上還沾了一點蔥花,趕緊又擦在了衣服上。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才對我說:“給我和樸縣丞都盛一碗餛飩吧.”
“好嘞!”
我高高興興地答應著,然後小跑著去盛餛飩,肖小三也立刻從斜靠牆邊的姿勢變成了積極主動的幹活狀態,還特別狗腿地給肖不修擦了擦桌子。
我把兩碗熱騰騰地餛飩端給了他們,還很細心地沒有給肖不修加蔥花,他不喜歡這些有味道的新增料,我很心細地記得這些小事情。
他滿意地看了我一眼,才開始喝湯。
“吹吹,燙.”
我這說話的口氣有點像對待小孩子,樸縣丞問我:“你平時也這麼伺候肖大人的?”
“那不能夠,我那個夠得上伺候肖大人的活啊,我都是外面站著。
這不是出來了麼,正好趕上了,我就難得伺候一次。
不知道怎麼伺候,所以,兩位大人們,也別見怪哈.”
我這二皮臉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肖不修慢條斯理地喝了湯,吃了一個小餛飩,然後問我:“都是你做的?”
“大約是吧,肉餡不是我剁的,面不是我和的.”
我很老實。
“味道不錯,和九叔那個雖然差了一點,但是也不錯了.”
哎呀,肖不修表揚我啦!太陽都從東邊出來了!我開開心心地坐在他身邊,問道:“要不要再來一碗?”
“為什麼?”
他的心情明顯也很好,眯著眼睛看著我。
“因為好吃呀!”
我也看著他,“昨天晚上您應該就沒吃飯吧,早上多吃一點唄,然後我們開會再研究一下案情去.”
“好.”
肖不修點頭答應了,然後特別優雅地吃餛飩,把樸縣丞看的眼睛發直,有點不敢相信這是高高在上一直大黑臉的肖都督居然有這樣的一面。
直到吃完了兩碗小餛飩,連湯都喝乾淨了,我才開始說我剛才和李老爹的謀劃。
樸縣丞說:“沒那麼複雜,咱們直接去就好了.”
“別啊,好歹也是要有一些禮貌的。
並且,他家現在有狀況,又是秘而不宣的狀態,我們這麼貿然地去,特別是京城來的大官,肯定是不合適的。
樸縣丞最好就不要去了,我和肖大人就裝作是猜木材商行看東西,然後李老爹隨行,說著說著就去老陳家,這樣比較自然和正常.”
樸縣丞的臉色立刻就不太好看了,說道:“我是一縣之長,我想去誰那裡,就去誰家.”
“是是是,您說的特別對。
不過呀,您是大官啊,人家覺得您可厲害了,怎麼還能聊到一起去呢。
再說了,您帶著人馬一過去,人家還以為要抓人呢,多緊張呀.”
“小七說的有道理。
樸縣丞,你就留守吧,有事情我叫你.”
肖不修看著樸縣丞,就這麼一眼,樸縣丞立刻就同意了,還挺溫柔地說:“雖然老陳家一家人都為人正直,不過家裡遇到事情都難免著急。
他家的工人都是五大三粗的,你們要注意安全.”
我和肖小三一臉愕然地看著樸縣丞,想著這人咋這樣賢惠了。
咦,我為什麼用了賢惠這詞,我怎麼了?肖不修站起身,輕輕撣去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然後轉身向肖小三說:“你隨樸縣丞去糧倉清點一下物資,我們還會向山榆縣送一次。
另外,尹家的藥材不夠,應該還要徵調其他縣的藥品,樸縣丞會給你安排手令以及人手,這個事情你來做,肖小五會暫時替代你,幫助肖小七整理隅月庵的資料.”
“得令!”
肖小三的氣度很足,南廠出來的,自然不是俗人。
他站在樸縣丞身邊,架勢比樸縣丞還英挺,看著也很賞心悅目。
既然都說道這份上了,樸縣丞也不好繼續坐著喝湯,立刻站起了身,衝肖不修抱了抱拳,“卑職這就去忙了,都督如果有事情可隨時找卑職.”
“嗯,去吧.”
肖不修淡淡地開口,又看了他一眼。
這樸縣丞一臉的歡喜,帶著肖小三先回了縣衙。
我又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在一邊等著肖不修。
肖不修連看都不看我,又坐了下來,對李老爹說:“再給我一碗餛飩湯,要熱一點的.”
“我去盛.”
我立刻露出很賤賤的笑容,點頭哈腰。
“肖小七!”
“在!”
糟糕了,領導又點名我了,一定沒有好事情。
“你回去換身衣服,我可不想和一身油膩的你出門.”
肖不修斜眼看了我一下。
“哦,可我就這一身衣服呀.”
“你那些女裝呢?我給你買的呢?做的呢?帶過來的呢?”
他這次不是斜視我,是瞪著我。
“哦,我給運回京城咱們家去了,我就這一身衣服……我想著還是可以堅持幾天,然後就回去了,誰知道這麼久……”“肖小七!”
“在!”
“我不管你找誰,現在給我換一身乾淨的衣服過來,記住,乾淨的!”
肖不修的潔癖上來了,完全忍不了我這件有蔥花,油漬的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