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黑暗中,肖不修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令人感到安心,不由得又往他身邊靠了靠。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前行。

我們在別院的廢墟中,停停走走。

四處都有侍衛做警戒,還有火把和燈籠做照明,視線還可以。

至少我能夠看到仵作留下的石灰線,標註著這裡發現屍體的輪廓,或大或小,或扭曲,或蜷縮,能夠看出當時火勢的強烈以及現場的慘狀。

“我們確認僅僅是祭酒就能造成這麼大的火災?”

我問道。

“別院裡除了祭酒,還有別的酒。

王御史愛喝酒,就在這裡囤了不少好酒。

王燕兒不喜歡喝酒,但酒的香味會引來蜜蜂採蜜,為了能夠讓她的花花草草長得更繁茂,她也沒管那麼多。

另外,她說王御史也喜歡用花釀酒,所以也打算做一些。

誰知道這反而成為慘案的禍因之一.”

“這事情要如何善後?查到真兇僅僅是一方面吧?這麼多人的傷亡,怕也是大月國的最大慘案之一了吧.”

“昨日我已經進宮和皇上商討過,現在主要是安撫民心,儘快查出真相。

之前懷疑的張虎不是兇手,那就要再繼續找,實在不行,找個替罪羊也成.”

“那可不成,我們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我想了想,“雖然我現在也沒什麼頭緒,但是隻要是人做的,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我要再細細檢視一番.”

“你就不怕村民鬧事?我可看著他們情緒不太對,所以又連夜調了一些侍衛過來。

如果有需要,禁軍我也可以調遷過來.”

肖不修的目光看向了那些正在哭喊著的村民方向。

“那也不必吧,其實吧,你們有沒有討論過,先拿出一個補償方案呢?”

我踢了踢腳下的黑灰物質,企圖判斷出它是什麼。

“什麼?”

肖不修不解。

“就是一條命多少錢,先把錢拿出來塞到遺屬的口袋裡,再安排出這七天的吃吃喝喝以及休息的地方,最後再張榜天下,說清楚大月國對這次事情的補償和處理情況。

雖然我不敢保證能揪出真兇,但至少這些人拿到了錢的補償,會有一些些安慰吧.”

“為何?”

“哎,你好歹也是都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麼?這世間萬物,除了生死不太好掌握,其餘的都可以用錢解決啊。

你的補償金額到位了,這些家屬們也覺得人都死了,能拿到一筆錢過好剩下的日子,也是划算的。

如果,還想要更多?對不起,我們按規定做事的.”

肖不修看著我,有點深不可測的眼神,挺嚇人的。

“沒想到,你比我還冷血.”

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也讓我詫異。

“難道不是麼?從統治者的角度來說,一定要平亂的,不管用什麼方法。

那麼,能用錢解決,就是最簡單的方法。

如果覺得從王御史那裡拿不出錢來,就先從大月國國庫中支取,之後讓王御史慢慢還。

看他有這麼大的別院,相信也有不少錢,是個富裕人。

那就讓他賠唄。

如果真的賠不起,還有個辦法就是賣土地,分配給這些遺屬。

只要人有了錢,對餘下的生活沒有那麼多憂慮,關別人死活呢。

還有哦,這些人幾乎都是婦孺,媳婦死了可以再娶,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只要有錢,怎麼都可以.”

我的話可能是深深震驚到了肖不修,他看著我,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幹嘛這麼看著我?不應該這麼解決麼?你還有其他辦法?抓到真兇,碎屍萬段。

但是,這六十七個,不,加上張虎六十八人都已經死了,不能復活了.”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說的挺殘忍的,但事實就是如此,沒有任何辦法。

因為,活著的人即將面對的日子還長著呢,讓他們如何過下去,才是我們這群活人要做的事情。

肖不修一直沉默不語,我也沒再說下去。

反正這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不過是來參與破案,自身難保的冷宮女子罷了。

氣氛有點尷尬,只有暗夜裡奇怪的蟲子在叫,還有火把巴里巴拉的燃燒聲音。

在別院的廢墟中走了一遍,到處焦黑一片,在黑夜中更顯得恐怖嚇人。

肖不修轉完了一圈之後,終於想起了我,轉頭問我:“看完了?”

“還沒有.”

我老實回答,跟在他身邊,除了關注他的臉之外,我還真有點沒心思看別的事情。

他挑了挑眉,有點不高興:“你剛才在看什麼?”

“看現場.”

我又老老實實地回答。

“所以?”

“我想再看一遍.”

我的態度真的挺好的,他死死盯著我,彷彿我臉上有花一樣。

“你們可以不跟著,我就是想自己再走一遍.”

“你不怕?”

“怕什麼?”

“黑.”

“這裡照明還可以吧,您把燈籠借給我,我慢慢走一遍.”

我伸手要燈籠。

“我陪你?”

肖不修沒有給我燈籠。

“不要!你太香了!”

我也沒多想,直接說了出來。

好吧,成功地又惹到了肖不修,這一次是兩個眉毛一起挑起來,滿臉的不高興。

我又趕緊解釋,“不是說您太香了不好,是因為太香了,挺好的,我也挺喜歡的,香香的。

我只是覺得,在這種現場,不要有香氣,會影響到現場的氣氛……哎,肖大人,我不是說您香香的不好……我錯了……”肖不修臉黑黑的,轉身走了。

我一個人站在黑暗中,有點不知所措。

肖不修的侍衛們和肖小五肖小三居然都跟著走了,一個都沒有留下。

我有點後悔剛才說的話,但又覺得他若真的在身邊,也許我會分心,看不到更多的東西。

所以,這樣也挺好。

反正四周都有南廠特製的白燈籠,還有火把,亮度也足夠了。

我將手揣在袖子裡,在這片焦黑的土地上自己又走了一遍。

別院佔地面積挺大,前前後後五重院子,前三重有議事廳,練武場,以及廚房雜物間等。

後兩重是王燕兒的生活居所以及開闢出來的花圃藥圃以及菜園子。

六十七人都是在議事廳中被燒死的,這裡也是祭奠的主場。

議事廳的大門已經被燒得烏漆嘛黑的,周圍有石灰粉撒出的屍體痕跡。

這裡的人最多,也是人在潛意識裡認為的最佳逃生出口。

只可惜,很多人的生命在此戛然而止,沒有逃脫出來。

林二牛則是在第四重院子王燕兒生前的住所被發現的,倖免於難。

但與他剛才對話之後,難免唏噓不已。

一路走下來,有祭酒殘留的味道,有燒焦建築的痕跡,還有烤肉的焦糊味。

說實話,烤肉的味道也不過如此。

只是,這是烤人而已。

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火燒的現場,但憑藉目前這個慘景也能推斷出當時有多麼的恐怖。

那麼,這祭酒是從門口一路灑了過來,最終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意外還是人為?到底是殺人滅口,還是想隱藏什麼東西?或者乾脆是毀滅什麼?我獨自又轉了第三遍,夜晚愈發地冷了。

我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一些,還是在廢墟中走來走去。

燃燒得最徹底的是第三重院子的酒窖和廚房,以及第五重院子的花圃。

酒窖燃燒的最厲害,還是能夠理解的,畢竟這裡窖藏了不少好酒,也等於是一個彈藥庫,遇到火星就會迅速燃燒,以致引發爆炸。

那麼,花圃為什麼也燒的這麼厲害?據說,王燕兒生前想用花泡酒,所以就讓下人搬了不少酒罈到花圃,方便一邊摘花,一邊放入酒罈之中。

所以,這裡也是燒的最徹底的。

不過,這味道?在暗夜的風中,有一股濃豔的脂粉氣息,像是盛放的鳳凰花在烈酒中搖擺,又好似殘妝美人在哭泣。

我站在花圃焦黑的土地中,用力聞了聞這個味道。

以前沒聞到過,可能就是花被燒過的味道吧。

雖然不太確定,但也沒有特別之處。

“小七,大人讓我給你拿件大衣過來.”

肖小三提著白燈籠走了過來,焦黑的土地上被映照出奇異的紅色。

我蹲下身子,細細地撥弄這些泥土,若不是黑夜和燈火的照應,白天的日光裡應該還發現不了。

肖小三見我蹲了下來,他也展開大衣將我全身披裹住。

這是肖不修的大衣,因為有他那種獨特的茉莉花香味。

“等下,衣服先不穿。

你先離我遠一點.”

我推開肖小三,但是接過了他的燈籠,更仔細地看這裡的土地。

之前聞到的奇異的香味就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還挺好聞的。

幸好身上還留了之前吃糕點的包裝紙,我撕了一塊,仔仔細細地包了一些泥土後,這才起身走到肖小三身邊,披上了肖不修的大衣。

這大衣真心暖和,味道也好聞,一下子就遮蓋住了空氣中的焦糊味,也令人感到安心。

“可是有什麼發現?”

肖小三激動地問我。

“沒有.”

我緊了緊大衣,吸了吸鼻子。

“那你包的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或許有用吧.”

我提著燈籠繼續在這裡轉,東瞧瞧細看看,也摸了摸很多地方,也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

“算了,回去吧.”

最終我也是累了,實在是看不出什麼了。

肖小三帶著我回了之前的農戶家,肖不修也歇息在此處。

因為他來了,就佔用了我之前那間。

此時此刻,這裡燈火通明,還有不少侍衛在跟肖不修彙報著什麼。

他坐在土炕上,居然都那麼好看。

挺直的腰板,嚴肅的表情。

我居然在他的額頭髮現了極為好看的美人尖,之前我怎麼沒有看到過。

白皙的面板,在燭火的映襯下柔和了許多,至少沒有那麼冷淡之意。

但此時的我已經沒有力氣欣賞美人了,我只想立刻躺下來睡覺。

“我睡哪裡?要不跟你們擠一擠睡外面吧.”

我轉身要出去,肖小三不知道是領我去他們的野外營地,還是留下來再問問肖不修的意思,一時間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正在屋裡揉著太陽穴的肖不修。

“肖小七,進來!”

肖不修發現了我,一聲吼,嚇了我一跳,只好回身進屋,“肖大人.”

“可有發現?”

他沒抬眼睛,在看手裡的摺子。

“沒有.”

“那轉了這麼久?”

“嗯,也沒發現什麼.”

我脫掉了他的大衣,恭恭敬敬地交了上去,“謝謝肖大人的衣服.”

他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大衣,“穿著吧,夜涼.”

“哦哦,好的.”

我又恭恭敬敬地抱回了大衣。

“今晚就睡在這裡吧.”

肖不修拍了拍他正坐的土炕,“你們都下去吧.”

“哦?”

我看大家都出去了,我也轉身往出走。

“肖小七,你去哪裡?”

肖不修在身後低聲問。

“您不是說讓我們都出去麼?”

我問他。

“我是讓他們都出去,讓你睡這裡.”

肖不修這個挑眉殺也是夠了,我不禁心頭顫了顫。

“不合適不合適,您睡這裡,我隨便找個地方就好了.”

“你好歹也是女兒身,不能這麼隨便。

去炕上睡吧,我再看一會摺子.”

土炕的確挺大的,睡七八個人都沒問題。

肖不修只佔了一半,另外一半就讓給了我。

其實,我內心深處還是想再跟他客氣一下的,但身體已經完全不聽指揮,哈氣連天,早已經困得不成了。

算了,本人能屈能伸,土炕也是炕,可以的。

我脫了鞋,爬了上去,然後滾到了一個角落裡。

肖不修直接丟給我一床軟被,是他那個香香的味道。

可能是馬車上的那一條……可能是太累了,一躺下我就睡著了,連夢都沒有。

我也顧不上肖不修是怎麼想的,什麼時候睡的。

我這一天也實在是太漫長了,真的要休息一下,再繼續幹活。

我睡醒的時候,聽見肖不修正在院子裡說話,隱約對方是王御史的聲音,唯唯諾諾的,一直在說是是是,好像是與錢相關。

我又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應該是早已經大亮,甚至可能已經到了臨近晌午的時間。

不過,能夠看到太陽出來,就證明,這又是暖暖的鮮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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