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分,西郊荒山上的野花也盛放了,白白紅紅的煞是好看。

偶爾有蜜蜂採蜜,卻被這一片血腥嚇得退卻。

下過一陣春雨之後的荒山上有星星點點的綠草,就在這凹陷處,躺在這裡的女子死相的確相當恐怖。

四周有噴濺狀血跡,身下有嘔吐物,表情猙獰,且未曾合上眼睛。

被發現時兩腿張開,褲子已經撕爛……腦補了一下這個畫面都覺得很難受,更何況這也是一名如花女子,就這麼沒了。

若我是王御史,大約也會崩潰了。

除了殺人這件事情之外,姦殺也是太過分了。

肖小五拿來了案情報告和仵作的驗屍報告,我一邊吃早飯一邊看,他們就都看著我。

特別是坐在旁邊的高稟文還問我:“這麼血腥的案件,你居然還能一邊吃一邊看.”

“那我也要吃飯啊.”

我又夾了一塊炒豬肝放進了嘴裡,看得他直噁心。

“你去過現場了?”

畢竟曾經共事過,那小金庫的銀兩又是高稟文的,知道內情後的柴文進對高稟文也不錯,據說兩人在皇上欽點狀元那天就已經相談甚歡,甚至還聊起了老子的《道德經》,大有相見恨晚的意味。

所以,柴文進出事之後,高稟文也是四處打聽,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可這種事情,牽扯到御史大人了,他一個新科狀元就難辦了。

更何況他還在朝堂上折了皇上賜婚的面子,更不可能跑到皇上面前去求情了。

“我去的時候,屍體已經被拉走了,只是一地的血和嘔吐物還沒有被清理。

還有御史家的人有人去燒了紙錢,做了祭奠.”

“有什麼可疑麼?隨便什麼奇怪的,都可以說說.”

“並無可疑.”

“那柴文進的汗巾是怎麼被發現的?”

“仵作說是在搬動屍體的時候,從身上掉下來的.”

“這不就是可疑之處麼?”

“為什麼?”

“這隻能證明柴文進的汗巾第一併沒有在屍體表面放,也沒有在屍體邊,很有可能是被死者放入了懷中,才在搬動的時候掉了出來。

那麼,就憑藉這一點說柴文進就是兇手,這就太牽強和武斷了.”

“有道理.”

“那為什麼王御史一口咬定就是柴文進殺了他的女兒?”

“說兩人有感情糾葛,說文進兄是因愛生恨才殺了她.”

“對了,仵作說屍體上還有一封書信的碎片,但是因為被雨水打溼了,暫時還看不出寫的是什麼?”

“是。

肖大人已經跟皇上請命要徹查此案了,所以,肖小三已經過去搬所有的資料.”

“嗯,那我們再等等.”

我喝完粥,抹了抹嘴。

“那我回去再睡一會兒,飽了發睏.”

“肖小七,你我同歲,好歹我也比你大一天,你能不能對我有那麼一點點尊重.”

“嗯嗯,小哥哥,我錯了。

我現在回去睡一下,順便反省一下自己的錯誤.”

看高稟文心情有些焦躁,我趕緊閃了。

中午肖不修下朝回來吃飯,我站在他身邊默不作聲。

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飯菜,又喝完了湯,也沒搭理我。

肖小五又遞上了清茶給他喝了幾口,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放下了杯子走了出去。

我就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後,走到了大門口,他要上馬車的時候,終於回頭問了我一句:“你跟著我進宮見皇上麼?”

“啊,不.”

“那你跟著我作甚?”

“我就是想問問王御史的為人如何.”

“為何問我?肖小五有資料可查.”

“看資料不如聽熟悉的人口述評論,更貼切.”

“我對他無感.”

“那你總跟他同朝見過,有什麼印象?”

“無印象.”

“能帶我去見見他麼?”

“不能.”

“哦,那算了。

您慢走,我回去吃飯了.”

其實我也知道他不會帶我出去的,只是想碰碰運氣而已。

望著肖不修的馬車走遠,我直接回了文書處,繼續謄寫文案。

早上已經吃過飯了,看完肖不修如此優雅的吃完飯,我覺得我再吃飯就是一頭豬了。

一邊翻著文書,腦子裡卻想著目前這個案子的線索實在太少了,真的應該去做做走訪,才能知道更多。

高稟文也在謄抄文書,他的速度比我還快,這幾日已經整理出不少內容,還打算一起討論一下如何更高效地把這幾年積壓的內容都做出整理。

所以我們開了一個小小的討論會,我大致說了一下我的想法,他決定和肖小五再討論一下可實施性,畢竟這也是大工程,大家必須齊頭並進才成。

談論會後的小憩時間,我坐在文書處的石階上繼續琢磨著柴文進這個案子。

高稟文過來和我一起坐下,我就問他:“你對王御史有多瞭解?”

“耳聞吧,也沒有見過。

據說人很正直,處理事情很公證。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妻妾多了一點,正房太太死得早,所以他大女兒才去了西郊別院居住,也是為了躲開他那些妾室每天鬧騰.”

高稟文說道:“其實之前還有過一個傳聞,說是王御史的其中一個妾室偷漢子,跟別人跑了。

但王御史居然還原諒的他們,說是這個妾室原本是醉紅樓的歌姬,有相好的情郎,那麼就送人一段美滿姻緣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都在說,這人不是傻就是笨,怎麼可以這樣呢?”

“後來呢?”

“後來說是這兩人就走了,王御史還送了不少銀子給他們.”

“咱們南廠的仵作有沒有去驗屍?”

“應該去了,還沒有回來.”

肖小五也坐下來,“肖大人說七日內給一個答覆,否則還是會砍了柴文進的頭。

今日是第一天,你們有沒有頭緒?”

“完全沒有。

我想出去,肖大人拒絕了.”

我悶悶地說。

“去現場?去驗屍?去御史家?去見柴文進?”

“去御史家.”

“為何?”

“就是去看看.”

我也沒有頭緒,但總覺得應該先邁出去一步才成。

肖小三此時搬了一大摞文書回來,身後還跟了兩名侍衛,抬了一箱證物。

我讓他放在院子裡,然後肖小五開始翻檢,我在邊上看著。

仵作的驗屍記錄上寫的是死者應該是服用了迷藥,失去了意識,但被殺死時還活著,這其實挺殘忍的。

另外,也沒有被強姦,只是被撕掉了褲子而已。

這和嘔吐物以及血跡,現場情況一一吻合。

首先說可以洗清這個姦殺的標籤。

其實,迷倒之後再殺死,他一定是死者的熟人,才能夠誘騙她喝下了迷藥。

迷暈後又沒有強姦,直接殺掉?這也不符合常理。

死者身上被雨水打溼的那封信的碎片,勉強能夠破譯出幾個字,連在一起是:吾愛此生,不求來世。

“所以,你們都覺得這是情殺?”

我問道,“柴文進因愛生恨,殺了王燕兒?這事情說不通啊?他比王燕兒無論是身高體重都要強壯許多,殺一個人很容易,哪怕是直接掐死都有可能。

為什麼要先迷暈,再砍三刀,這是多大仇恨才能這麼做?”

“的確,身體裡的血幾乎流光了.”

肖小五補充道,“那這意味著兇手對王燕兒已經是極度的恨意了.”

“我就說說我的對柴文進的觀感,武將後人,身形高大,雖然目前是大病初癒,但也是羸弱之態。

我記得陳二跟我說,柴文進從西郊回來後就一病不起,倒在床上喘氣,還是一種癆病。

要不是我們查案到了他家,即便是他死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所以,以他的身體狀況來判斷,當時若是要能殺人,也真的是厲害了.”

“或許是殺人之後,累得不成了,才病發的.”

高稟文提出假設。

“的確也有這個可能,強撐最後一口氣,一定要把曾經的婚約之女弄死,自己才好上黃泉路。

可根據車伕黃三的話來看,柴文進找到他租車的時候,就已經是彎折了身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他當時覺得晦氣,本不想拉。

但因為聽說是要去西郊那處最大的別院宅子,想著必然是有好處的,這才同意前往。

就是到了門口,也是黃三上前拍門,與王燕兒傳話。

那這麼說,柴文進當時就已經躺在馬車裡倒氣了,哪裡有力氣跳起來殺人呢.”

“的確。

文進兄曾經跟我說過之前的事情,說當時從西郊回來,身體已經撐不住了,陳二進門的時候,他幾乎要到了最後臨界點,為了自己家族那點榮譽才咬牙支稜起身子.”

“那我們是要講證據的,比如目前我們沒有當時給柴文進治病的大夫的口供,陳二和黃三的口供目前只有我記得,但還並沒有錄入。

最重要的是,我們沒有柴文進的口供。

所以,你看這個案子,僅僅這一個環節就有這麼多人證口供的缺失,怎麼就匆忙斷定柴文進是兇手呢.”

“肖大人沒有說,但我聽到幾個御史的文書們議論,御史當堂就要把柴文進砍了,赤目紅腫的喪女之痛,誰看到都忍不住難過。

所以,當時的所有大臣們都沒有吱聲,只有肖大人站出來,說此事有疑點,還需要再查。

皇上聽完也挺不高興的,大家都同意的情況下,只有肖大人說不,讓局面變得很焦灼。

王御史立刻當堂爆哭,揪著肖大人的衣襬嘴裡不乾不淨,完全沒有了一個文人的體面。

肖大人依然還是直挺站立,絲毫沒有動搖.”

“這事情,我們還沒有跟肖大人討論過,他怎麼卻確認柴文進沒有殺人呢?”

“他那麼厲害,咱們能想到的他必然想得到。

再說了,他比咱們早先一步已經去了案發現場,估計心中也有所考量吧.”

高稟文已經開始對肖不修冒粉紅泡泡了。

“肖大人手裡的事情太多了,能分心查這個事情,並在皇上面前保下柴文進,想必也是有些底氣的.”

肖小六對於肖不修還是相當信任的。

我拿出紙筆,開始羅列要去走訪的名單,比如黃三需要再去一次,詳細問問他關於柴文進這一段的事情;陳二也要再問一遍,將口供寫好;柴文進必須見一次,讓他把案發前後的時間軸順一遍;王御史家要去一次,看望遺屬,也要找找王燕兒的生活痕跡。

所以,西郊別院也要去;再有就是當時的僕從需要一一查對,並且將這些人的口供串在一起看,看看是否有不吻合的地方……“這些事情我可以辦,也算是我來南廠辦的第一個案子吧.”

高稟文倒是信心滿滿,“你的腿剛剛痊癒,也不能太過走動,在家裡乖乖等我們.”

“你要帶著一些侍衛去,才有聲勢.”

我補充了一句。

“肖大人把陳一陳二給了我們,說是如果需要,還以調動其他人手.”

肖小六說的這個事情的確是驚喜,就單憑我們幾個“文化人”,肯定是不成的。

所以,等高稟文帶著陳一陳二去西郊別院後,肖小六又偷偷跟我說,“你那冷宮完全被封上了,誰都不得進出。

之前王合張力兩位公公是咱們在宮裡的人,就住在你那個冷宮裡,說萬一有情況就馬上過來通風報信。

所以,你可以安心住在這裡,畢竟萬一有事情,你迅速進宮去,也不會有人發現.”

“其實我很大人把我弄來,就僅僅是整理文書麼?”

我的疑問其實挺多的。

“也不盡然,南廠積壓的除了文書還有案件,很多都是無頭案。

雖然南廠以狠絕的名聲震懾四方,但也要真的拿出一些本事才能夠服眾。

就算是那些迂腐的大臣天天說‘以德服人’,人家也是有德行在的,咱們空有形象沒有本事,也不沒有底氣。

我猜想,肖大人看中的就是你的縝密邏輯和許多意想不到的想法。

再說了,你在冷宮裡,又不是嬪妃,只是前宰相大人的人質而已,出來辦案也沒有什麼不可不能的.”

“有道理.”

這番話也差不多是我的猜測,我深深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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