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南廠的東廂房,我很肯定是這裡,絕對沒有睡在冷宮或是尼姑庵裡。

那麼,問題來了,我為什麼在這裡?還有,我的腿劇痛!屋裡一個人都沒有,此時應該是黃昏時分。

春日的黃昏,有一種特別的清冷之感。

屋裡又沒有炭火,感覺非常冷。

幸好身上有棉被,還是尚好的絲絨棉被,讓我覺得暖暖的。

可是腿疼啊,我得仔細想想都發生了什麼?對了,是肖不修踢了我一腳,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他不是說讓我老老實實待在冷宮裡,不要出門,幫他謄抄文書就好了。

怎麼回事?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兩條腿都包裹上了,似乎還有什麼藥,我能聞到藥味。

不太能動,哪裡都疼。

我要不要哭一下?我有點猶豫,屋裡一個人都沒有,哭給誰看?又過了一會,疼勁兒緩和了不少。

我從棉被裡把胳膊伸了出來,想要不要喝點水?一道黑影忽地就從房樑上飛了下來,站在我眼前。

把我唬得胳膊愣在半空中,都忘了喊一嗓子。

“喝水?”

他問我。

“哦.”

我發現我的嗓子都乾啞了,發出的聲音都很奇怪。

他立刻轉身,以我完全沒看清楚的速度拿來了一杯水,然後坐在床邊半抱起我,把水給我喂進了嘴裡。

他身上有股藥香,和我腿上的是一個味道。

喝完水,他居然還貼心地問:“再來一杯?”

“嗯.”

我也沒客氣,管他是誰,本姑奶奶先喝完水再說。

第二杯喝完,我才覺得整個人都通透了不少。

但他半抱著我,我也看不見他的臉。

“你是誰?”

“肖二.”

“肖不修的影子肖二?”

“對.”

“那你不是應該跟著肖不修麼?肖不修在哪裡?”

“他出遠門了.”

“那你不跟著他?”

“他讓我留下來照顧你.”

“對了,他是不是把我的腿踢斷了?我是不是以後都站不起來了?他要做什麼?欺負我有好處麼?”

忽然情緒上來了,我有點控制不住,要不是動不了,我肯定是要跳著腳罵人的。

“勿動.”

肖二緊緊抱住我,“肖大人沒有踢斷你的腿,只是踢到筋脈處,讓所有人以為你的腿被踢斷了。

現在,兩條腿都上好了藥,再過三日就好了,連右腿的舊傷也一併痊癒了.”

“什麼?他要幹什麼呀,不知道我很疼嗎?”

我開始哭了,眼淚控制不住了。

肖不修簡直是腦子有屎,幹嘛呀。

“我來簡單說一下,這是肖大人的思量之後的結果。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踢斷你的腿,然後封閉了冷宮。

當時,冷宮裡有不知道哪裡出現的幾名可疑的人,或許就是某些宮裡的眼線。

如果,要你再繼續進出宮,恐怕會惹出更多是非。

所以,他決定封了冷宮,所有人都圈禁其中,至把你偷偷帶出來,在南廠住下,就用肖小七的名字生活。

皮肉之苦,換取出宮的自由。

應該也是划算的,更何況,還有我這個名醫,會把你的兩條腿都治癒.”

“啊?”

我消化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肖不修把我帶出宮的策略,這也太缺德了。

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嘛,至少也要讓我知道內情才好配合。

結果這麼冷不丁的,幸好我不是那麼敏感的人,否則此時此刻早就崩潰了。

但是,這怎麼說也是被踢斷了腿,這個仇我一定要報!肖二見我平靜下來,就鬆開我,又讓我平躺好。

他則翻身又上了房梁,弄得我目瞪口呆。

“咱兩說說話啊,你在房樑上,我怎麼跟你說話.”

“你我有什麼可說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楚。

“有啊,好多話啊!”

趁著我現在不太疼,我好歹也要繼續問問都發生了什麼吧。

“啊,疼啊!”

我裝作腿疼,弓起了身子。

他又立刻從房樑上翻了下來,掀開被子看我的腿。

摸了摸,點了點,然後說:“無礙,已經好轉,之後不會特別疼了。

注意保暖,很快就好了.”

“等等.”

就在他意圖翻身上樑的時候,我直接扯住了他的衣襟,然後跟我的被子系在了一起,打了個死結,“好了,你不能動,否則我就沒有被子了.”

“你!”

他有點惱怒。

“我什麼我,我就是我.”

我抹了抹眼淚,“真的挺疼的,就陪我說說話,好不好嘛.”

他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坐到了床邊。

“你為什麼沒有跟肖不修走?他們傳說你是肖不修的影子,分身,是最可怕的存在。

你是不是長得和肖不修一樣?為什麼戴著面罩,是不是一直戴著?連睡覺都不能摘掉?那你睡覺在哪裡?也在房樑上麼?你是一直跟著肖不修麼?連他上廁所的時候你都跟著麼?那你這麼吃飯?什麼時候吃飯?”

我的問題簡直是太多了,我自己都挺驚訝的,一個接一個,似乎事情特別多。

“你之前沒有這麼多話,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他雖然帶著黑麵罩,一身黑色南廠廠服,但是依然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睛。

他的身形和肖不修很相似,猛一看都會以為是肖不修。

只有說話的聲音不太像,可能是因為說話少,所以語速有點慢。

當然,也沒有肖不修那個冷冷的勁兒。

所以,我能確認這不是肖不修,的確是他的分身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沒那麼多話?你跟蹤我?”

“你在冷宮的時候,我也在冷宮待過一段時間.”

“做什麼?”

“看你謄抄文書.”

“擔心我洩密?”

“只是監工.”

“覺得我寫不了這些東西?”

“嗯.”

“後來呢?”

“發現你寫的很快很好,並且喜歡安靜,多數自己和自己玩.”

“是啊,我能和誰玩呢.”

我嘆了口氣,“那你還看了什麼?”

“看你睡覺吃飯讀書.”

“你不會連我洗臉上廁所都看了吧?”

“我不會什麼都看的.”

他雖然聲音冷靜,但語速略略快了一點。

我就知道,這種影子一般的存在,都是暗探,什麼都能看到的。

本姑奶奶不怕,不就是被看光光麼,有什麼了不起的。

以後找機會,我也看他。

“行吧,這個話題過!我這衣服誰換的?”

“肖大人換的衣服,腿傷是我上的藥.”

“行吧,這個也過。

現在,我算是用肖小七的身份活著了?什麼時候回冷宮?”

“有需要的時候.”

“什麼是有需要的時候?”

“不知道.”

“行吧,過!再說說我躺了幾天?”

“五天.”

“我吃過飯麼?”

“我和肖大人餵過你米湯.”

“我一會能吃飯麼?”

“明日吧,給你的服的藥不會有飢餓感.”

“肖不修去哪裡了,不帶著你?不會有危險麼?”

“應該還好.”

我猜肖不修的行蹤應該都是一級秘密,我是問不出來了。

不過,他沒有帶著影子走,就應該不是什麼險要的事情。

留下影子照顧我,有可能是我真的需要一個值得相信的人來照顧,二是影子的醫術高超,能夠快速治癒我的腿傷。

三是影子曾經監視過我的一舉一動,所以他也熟悉我的行為習慣。

反正,肖不修留下他,也必定都是理由,就像是他覺得踢斷我的腿,也是為我好一樣。

但其實,我現在反而不想給南廠幹活了,真煩心。

“高稟文呢?柴文進呢?肖小六呢?陳志典呢?”

我一口氣問一大堆人。

“高稟文和柴文進已經進了南廠文書處,此刻正在謄抄文書,稍後你們會碰面,具體商量一下如何將這些年的文書都整理出來。

肖小六帶著他們兩人熟悉所有的規範和環境。

陳志典還在大牢裡,但是,應該快被放出來了.”

“肖大人果然厲害.”

他是說到做到,絕對不拖泥帶水。

“我想上廁所,怎麼辦?”

“我抱你去.”

“你!你們南廠就沒個女的麼?”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南廠除了男人就是太監,沒有女人。

不,除了你之外.”

他的回答倒是認真。

“蒼天啊大地啊,我要上廁所啊!”

我簡直是要被氣死了,喝了湯湯藥藥那麼多天,我現在必須上廁所。

“你把我丟在恭桶上就成了,我的手沒有壞,我可以的!”

我真是咬牙切齒,更加想把肖不修毒打一頓了。

上完廁所,我就再也不想說話了。

何止是被看光光,那場面實在是太尷尬了。

這輩子的黑汙點!肖二居然依然沒有任何情緒和表情,就像是一個木頭人一般。

“我不吃藥了,我要睡覺.”

“吃.”

他不同意。

“不吃!”

結果,這句話還沒說完,一碗湯藥直接灌進了嘴裡。

太欺負人了!喝完我就轉身朝向床裡閉眼睡覺。

肖二給我掖好了被角,又翻身上了房梁,消失在黑暗中。

南廠的夜晚靜謐無聲,比起冷宮還要安靜。

這藥中應該有安眠的成分,在我想著什麼時候回冷宮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慢慢睡著了。

三日後我才醒過來,根據肖二的說法,這是一種睡眠療法,能夠令傷患加速癒合。

反正他說什麼都有道理,我只能服從。

把我從上至下檢查了一遍之後,肖二認為我已經接近痊癒的水平,可以自己洗澡上廁所吃飯,所以他就消失不見了。

我很想找到他到底去哪裡了,但是完全沒有發現。

我一出房門,就看到了肖小六站在門外等著我,還準備了一個精緻的輪椅。

據說,這之前是柴文進坐過的,他聽說我有腿患,就立刻把自己曾經用過的給了我。

“這東西做的還挺精緻,看起來挺貴的吧.”

“何止貴啊,簡直是魯班爺再生給做的,特別好用。

若是我不在身邊,你自己都能轉著走.”

“如此神奇?”

我試了試,果然可以。

“這柴文進什麼來頭?不是說窮得要死的舉人麼?”

“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他是柴桑的後人,柴桑是咱們大月國赫赫有名的護國大將軍,當年也是立下了戰功,被先帝賞賜了良田豪宅。

但是他的後人不多,單傳一脈。

柴文進的父親不學無術,賭博敗光了家業,然後不知所蹤。

只剩下柴文進一人守著一個小院子,本想著讀書進朝為官,再振家業,結果忽然患了重病。

要不是你那小金庫,這人早就沒了。

所以他一聽說南廠要他來做文書,立刻就答應了。

後來聽說你受了傷,立刻就把家裡的輪子搬了過來,說是柴桑曾經用過的,貴得很呢.”

“嗯嗯.”

我就喜歡和肖小六說話,能知道特別多的事情,聽著就痛快。

“肖不修給我安排什麼事情了麼?”

“哎,怎麼能直接喊名諱呢?在南廠,你好歹要尊稱一聲他肖大人的.”

肖小六大約知道肖不修踢斷我腿的事情,但是也沒說破。

“肖大人說等你能出東廂房,就讓我帶你去文書處轉轉,看看怎麼開始工作.”

“嗯,狠,夠狠,真的狠.”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這個形容詞,誰說過來著。

肖小六推著我一路去文書處的路上,我想了想還是要先去一趟大廚房吃個飯才好,要不然沒有力氣幹活。

結果,在廚房就遇到了柴文進,他捧著一個大海碗,裡面裝滿了炸醬麵,正在呼嚕呼嚕地吃著,完全沒有任何形象。

我是第一次見他,本來應該留個好印象的。

畢竟他長得不差,相反來說,還是挺好看的,身材好,個子高,面容白淨,自有一種文氣。

想必是虎門之後,也自帶了一股英姿。

但是,這吃麵的吃相實在是讓人難以形容,簡直就是一頭豬啊。

“肖小七,你可來了,就你這個探花侍衛,簡直了,我看他來南廠,一定是看上咱們廚房了,來了這七八天,就沒離開過這裡,頓頓都吃三大海碗,攔都看不住啊.”

廚房管事肖十七一見到我就開始抱怨。

“怎麼都探花侍衛了?”

我好奇地問。

“他自己說的啊,因為肖小七救了他一命,他才能夠去參加科考,然後才中了探花。

他的命是肖小七給的,他要一輩子做肖小七的侍衛,為她肝腦塗地.”

“你是肖小七?”

柴文進聽到我們說話,才從海碗中拔了臉,冷冷的看著我。

“你長這麼好看?”

我:“……”這怕不是個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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