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什麼?”
陳一幫我把張虎的屍身放平,先簡略地蓋上了白布。
“張虎是被殺的。
一會兒可以找仵作把他後腦的頭髮剃掉一點看看確認一下.”
我在張虎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跡,站起了身子。
“這事情有意思了,大家都說張虎是放火殺人的兇手,但為什麼張虎是被殺的?原以為他是畏罪自殺,現在看起來兇手另有其人.”
肖不修看著我,又皺起了眉頭。
“為何確認張虎是被殺的?”
“張虎左乳下方這根銀針是第一個證明,他被人用銀針迷惑了心智,這一處的穴位叫天溪穴,對於女人來說,這一處穴位是增加乳汁的,常常按摩有好處。
但對於男人來說,這裡反而是令脾臟火氣增加,如果堵塞,會立刻有種急火攻心的感覺,迷失自我的意識。
即便是做了什麼事情,自己也未必知道.”
“果真?”
肖不修還是有點不相信我,看向已經過來幫忙的仵作。
這仵作是京畿府資深的老人,他有點驚訝地看著我說,“大人說得沒錯,的確是有這個說法。
不過,已經很少人知道這個穴位的男女不同了,知道這種運針的人,應該也是個中高手才對.”
“那麼,此人控制住張虎,最終讓他放火殺人。
可是,他又被人殺了?”
陳二也圍了過來。
“如何確定張虎是被人殺了,而不是自己溺水,或是畏罪自殺?”
肖不修繼續問。
“煩請仵作幫張虎剃頭,只一小塊就好.”
我讓陳一陳二幫忙把張虎的屍體翻了過來,摸了摸大致的位置,“就這裡.”
仵作的工具很齊全,立刻拿出剃刀,幾下就颳了個乾淨,後腦位置有一處傷口,不大不小。
“如果是溺亡,跳進河裡首先不會是後腦著地,其次,如果是後腦遇到石頭,磕出來的面積要很大,並且是淤青大過傷口。
現在看這傷口,雖然已經被浸泡過,但也能夠看出已經有破損流血的地方。
按照這個尺寸來說,應該是一根鐵棍或是一個長條的棍狀物體擊打所致,有受力點,有出血點。
另外,摸起來已經有碎裂的感覺,證明這力氣不小。
再猜測一下,可能就是這擊打之下,張虎才掉進了河裡,最終溺亡.”
我一邊解釋,一邊讓仵作幫忙整理傷口。
仵作也不斷點頭,“大人說的有道理,看起來是有這種可能。
張虎的溺亡,或許也不是溺亡,目前看起來,腹部沒有太多積水,證明他入水之前可能就已經昏迷或死亡了.”
有了這個推論,大家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
的確,一個時辰前,大家還認為張虎是放火之人,燒死了六十多人的大罪。
結果,現在他也可能是受害者,更被殘忍殺害。
那麼,下手之人是誰?難道是林二牛?目前,唯一的倖存者就是林二牛。
越來越熱的天氣,大家都開始流汗。
肖不修一言不發地回到棚子裡,我也跟著走了過去。
看著依然昏迷的林二牛,沒有什麼思路。
認屍的現場哭聲震天,隔著很遠都能感受到那種悲傷。
我遠遠看過去,一排排屍體很是觸目驚心。
陳二過來說:“幾個村子的人都過來了,因為還沒有破案,大家只能先認屍,但不能拉走.”
“還能認得出來麼?”
“有些可以,靠近門口處的損毀得最嚴重。
不過,親近的人應該還是可以認出來的.”
陳二也有點惋惜,畢竟很多是孩子。
可為什麼要把孩子們都燒死?還有很多婦人?現在能夠確認不是意外,而是人為,那麼,動機到底是什麼?“林二牛的哥哥在那邊,要不要叫過來問問?”
陳二問。
“他家還死了誰?”
“林三牛,最小的弟弟.”
這名字起的,果然是三兄弟。
我心底悄悄嘆了口氣,“嗯,問問吧.”
回頭看了一眼肖不修,端著茶杯的他若有所思,估計也在想到底為什麼要放火的事情。
林大牛今年二十五歲,身材壯碩,粗布衣衫,一臉的淚痕。
一看到我和肖不修就立刻跪了下來,嚎啕大哭:“大人啊,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他這一嗓子,把來認屍的人都招了過來,跪在棚子外面嚎啕大哭,烏壓壓幾百人,這場面也挺難受的,南廠的侍衛們幸虧是訓練有素,加緊了戒備,透露出一股子威嚴和強勢,讓他們不敢靠近。
但被叫到我眼前的林大牛還是嗷嗷地哭,有點控制不住了。
我也能理解這種情緒,群體之間的情緒又容易被感染,大家哭出來也是一種釋放。
不過,我回頭看肖不修的時候,發現他面無表情也就算了,居然還開始吃肖小五準備的糕點,簡直是冷血動物。
我好歹還眼角帶淚呢,他有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真冷漠。
陳一陳二看著我,我看著肖小五。
肖小五大約得了肖不修的什麼授意,站在外面衝著百十來人喊道:“南廠都督肖大人在此正在調查案件,各位村民節哀,耐心等待我們的調查結果。
肖大人說定會為大家主持公道,查出真兇!”
有了這幾句話,村民們的反應好了一點,畢竟也算是官方點頭要查案了。
南廠侍衛又開始把人趕回去認屍,雖然哭哭啼啼,但好了一些。
林大牛還跪在地上哭,我蹲了下來問他:“林三牛多大?”
“六歲,剛剛六歲啊.”
林大牛這個哭腔也是讓人忍不住難過,“大小姐是好人,平時對我們也不錯,我兩個弟弟經常在別院裡玩,幫忙幹活。
誰知道怎麼會這樣呢?”
“林二牛和張虎的關係如何?”
我轉移了話題“關係特別好,比我這個親兄弟還好。
虎子特別喜歡跟著二牛,兩人也是形影不離。
所以,有人說他是兇手,我不相信.”
“嗯,他不是兇手。
相反的是,他也是被人害死的.”
“什麼?”
林大牛的眼睛都瞪圓了。
“詳細的事情,我們再調查。
我再問你,如果是你來推斷兇手,會是誰?”
“不知道。
我們真的沒有招惹過任何人,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林大牛開始在腦子過所有的可能的嫌疑人。
“張虎有什麼仇人麼?”
我把思路又擴大了一些。
“虎子老實巴交的,就喜歡跟著二牛,也沒有出過村子,每天就在別院裡跟著二牛和大小姐進進出出.”
“據說張虎和林二牛之前吵過架,所以張虎才一怒之下放了火.”
“對,孩子們說的。
二牛想幫大小姐完成那個藥圃的整理,虎子說人都沒了,你還幹什麼啊?兩人應該是吵起來了,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越來越激動。
說是後來虎子就去藥圃先毀了那些藥材,然後就開始把祭酒都砸碎了,倒在院子裡的各處.”
“林二牛這個時候在哪裡?”
“和他吵完架,就去大小姐的屋裡了,沒出來過,所以應該也不知道虎子後來放火的事情。
否則依照二弟的性子,怎麼可能讓虎子這麼做呢?虎子也是最聽二弟的。
我真的想不通,虎子怎麼會放火呢?”
“這麼大動靜,林二牛居然沒聽到麼?”
“別院其實也挺大的,前院發生的事情,後院未必知道.”
“可是,不是說張虎把祭酒灑得到處都是麼?林二牛居然不知道?”
我似乎發現了什麼,“陳二,有沒有別院的地圖,我想看看.”
陳二立刻去找了來,我們展開圖,很簡單的標註,但的確前後院有距離。
所以,能夠把別院燒得毀滅級別,真心不是什麼祭酒就能辦到的。
在林大牛嘴裡暫時也問不出什麼,我就讓他先去照顧林二牛。
我蹲在陰涼的地方繼續看別院的地圖示誌,企圖能看出點什麼。
肖小五過來問我:“肖大人說一會就回城了,你跟著回去麼?”
“不用了吧,這裡還沒弄明白.”
我繼續蹲著看圖。
“附近安排了農戶家裡可以住下來,讓肖小三跟著你.”
肖小五塞給我一包糕點,“你先吃這個吧,我就不帶回去了.”
“成!”
有吃的,很好很好。
我把糕點抱在懷裡,仰頭看著肖小五,“肖大人能同意我不回去麼?”
“他說只要是能破案,你隨意。
如果不能破案,就等著回去加倍領板子.”
肖小五也挺嚴肅的。
“那我這就回去領板子吧.”
“那也成,走吧.”
肖小五一點都沒有幽默精神,完全是一板一眼,跟他主子一個模樣。
“沒有啦,我再想想.”
我揮揮手,“明天我就回去,或者有什麼新發現,我再看看。
疑點太多了,我要想一想.”
我用餘光看到肖不修都已經站起了身,看來這是要走了。
“馬車和馬都留給你了,有事情和肖小三說.”
肖小五也看到了,叮囑了我幾句,就跟著肖不修走了。
望著他們一騎絕塵的樣子,我忽然想,這肖不修也挺累的,一天趕一個來回,還要去宮裡彙報,回南廠整理檔案,辛苦的差事啊。
棚子裡唯一的一把椅子終於輪到我坐了,我趕緊霸佔住,並且招呼陳一陳二和肖小三都來和我分享這一包糕點。
他們一開始還有點猶豫,我就說:“你們就當是幫我吃的,我吃不下啊.”
一群人立刻狼吞虎嚥,瞬間連包糕點的紙都吃進去了。
等到認完屍體,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別院的廢墟上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遺屬們在燒紙錢,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哭泣。
我跟著肖小三到了附近已經打掃乾淨的農戶家吃飯,“這家沒有人遇害,地方大,也比較乾淨,我們今晚就臨時住在這裡.”
“就我們幾個?其他人呢?”
“他們睡別院的外面,也算是看管現場。
放心吧,南廠的侍衛們訓練有素,睡野外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要不是你留下來,我也不會找個農戶家了.”
“謝謝謝謝.”
這安排真貼心,我立刻表示感謝。
“也沒什麼,你也是女孩子,怎麼也是要安全為上.”
“我看侍衛裡也有幾個女人,她們要過來一起住麼?”
“那倒不必了,級別不夠.”
“那人家也是女的啊.”
“南廠的級別森嚴,並不是因為女的或是男的有特殊待遇,還是要看級別的.”
“好吧.”
我還真的沾了那隻肖小七貓的光了。
“你先休息吧,我再出去看看。
有事情就叫陳一陳二,他們在外面.”
“嗯.”
看他關上了門,我直接大字躺在土炕上。
這農戶家其實也是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
唯一的土炕還算乾淨,然後屋裡就什麼都沒有了。
一進屋就上炕,有一床被子,但也挺破舊的,我不太忍心蓋。
剛伸直了腰,就聽陳二在外面喊我,“小大人,林二牛醒了!”
我一個骨碌就爬了起來,速度著衝了出去,“哪裡哪裡?快去看看.”
陳二拎了一隻南廠的專屬白色的燈,在黑漆漆的夜裡看著還挺嚇人的。
“還在那個涼棚裡,剛醒,我來告訴小大人一聲.”
陳二照著我腳下的路,我兩的腳步都很快,距離也不遠,很快就見到了睜開眼睛正在喝水的林二牛。
一旁的林大牛眼巴巴地看著他,淚流滿面。
醫士過來見禮後說,“就是醒了,然後要水喝。
什麼都沒說,我們也沒問.”
陳二把那個凳子搬了過來,我坐了下來。
林二牛坐在臨時做的木板床上,還在使勁喝水,牛飲的樣子,彷彿是想把自己澆灌一遍,喝得全身上下都是水。
又看到他喝完一罐子水後,我林大牛把水罐奪了下來,然後看著林二牛。
他還在找水喝,說是要渴死了,要熱死了,要被燒死了。
整個人還處於一種火災現場的慌亂之中,應該是應激後遺症的表現。
要不是陳一陳二按住他,估計要瘋癲的那種了。
“拿水桶過來!”
我吼了一嗓子,並且站起來,遠離他。
有侍衛提了一大桶水過來問:“大人,水來了!”
“潑他!”
我指了指林二牛,“大家躲開!”
陳一陳二立刻鬆手閃開,趁林二牛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桶水就結結實實地澆滿了全身。
“再來一桶!”
我看著林二牛發呆的樣子,又喊人提水過來,澆了他一身。
此時此刻,林二牛才算停了下來,用手呼嚕了一把臉上的水,喃喃自語道:“火滅了.”
“是啊,火滅了,你活著.”
我站在他旁邊,輕聲引導著,“現在也不熱了吧,坐下來休息一下,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大小姐,你還活著啊!”
林二牛忽然眼睛一亮,看著我高興地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被殺死了,我還給你燒了紙錢.”
“呸呸呸,誰死了,真不吉利。
快呸呸呸.”
我繼續說道,也讓陳一陳二慢慢靠近,守在周圍。
林大牛有點發蒙,問:“二弟,你怎麼了?”
“大哥,你怎麼來了,三弟呢?我給他烤了兩個地瓜,大小姐也吃過的,很甜的.”
“我……”趁林二牛看著大牛,我站在他的側身,立刻揮手讓人把林大牛拉走,怕他說出林三牛已經不在的事情,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林二牛又搞得激動起來。
“二牛啊,先別跟大牛說話,咱們倆說說話好不好,就咱兩.”
我拉住林二牛溼漉漉的衣袖,拉著他坐了下來。
幸好陳一陳二跟了我一段時間,立刻悄悄清場,讓所有人都往外退了退。
“你還記得大火是怎麼起來的麼?”
我看林二牛的狀態依然是蒙圈的樣子,沒有搞明白現在的狀況。
這個與他的昏迷一定有關係,但也就在這個時候比較好問話,還能說出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