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名字是彗執,今年三十有四,金橋縣人,屬於大月國中部,距離京城路途看真心不近。
這等於說,他遊歷到普仁寺掛單修行,也是走了不少日子。
或者說,他是遊歷四方,走走停停,過著自由散漫的生活。
因為畢竟從他的掛單上來看,此人在二十八歲才出家,必然是經歷了什麼大變故。
又在出家後三年開始在大月國境內遊走四方,平均下來,每個寺廟只待半年而已。
真能夠修行到什麼呢?掛單上的資訊很少,方丈能夠想起來的資料更少。
彗執並沒有特別出眾,要相貌沒相貌,要學問沒學問,要慧根沒慧根。
“我只能說,這人看起來還算老實本分,也沒有特別之處。
不是特別愛說話,但是也算是認真。
比如每日晨昏定省還是會很規矩的,一般掛單的弟子不是很規律,反而他每日早課都會來上。
之後就回去睡覺,一直要睡到黃昏才起。
平日也看不出異常,有弟子說他夜裡經常出去,但去哪裡沒人知道.”
疑點就只有這個,但又沒有任何證據。
問不出什麼,只好先讓方丈回去了。
我和馬茂春蹲在通風的地方,看著彗執的屍體發呆。
“翻翻兜,看看有什麼?”
我衝仵作喊了一嗓子。
他一直執著於彗執後頸部的傷口,我已經不想再看這個了。
“什麼都沒有.”
仵作把上上下下所有的兜都翻了一遍,連褲衩裡襯的兜都翻開了,只找到了一顆黃豆。
這是什麼情況,外衣兜裡有一顆黃豆,或許是無意中掉進去的?彗執這身青布衫看起來質量很一般,甚至肩膀處還有些不太合適。
從我蹲著的角度看過去,他的鞋更奇怪。
鞋底磨損的很厲害,都變成了薄薄的一層,可是鞋面還很新很乾淨。
這說明這人一直原地踏步,並沒有去過外出走動。
在寺廟裡走來走去?但為什麼不是僧衣僧鞋?院子裡的僕人有一點小小的交頭接耳,我問:“說什麼呢?”
馬茂春立刻起身喊道:“誰說話呢?出來!到這裡來說!”
很快就有侍衛揪出了兩個人,拎到我們眼前。
這兩人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說下去。
我看了一眼馬茂春,“別這麼厲害嘛,讓人家繼續聊,咱們聽聽就好.”
“哦,那你們繼續聊.”
馬茂春這個身高和形象,給人的壓迫感十足,這兩個下人也沒見過什麼世面,立刻就跪在了地上,連聲喊著饒命。
“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就是覺得眼熟而已.”
“什麼眼熟?”
馬茂春這份氣勢,果然改不了了。
“這身衣服似乎是街口秦老漢的,我們見他穿過.”
“哦?秦老漢是誰?”
我問道。
“街口有個豆腐店,是秦老漢開的,也不少年了,我們都從他那裡買豆腐,還是挺熟悉的。
所以,這身衣服怎麼看都是秦老漢的,就連褲腳那塊油漬都像是他那個油磨盤蹭上的……”磨豆腐需要在屋裡畫圓圈走路,那麼,這鞋底子就能夠解釋清楚了。
兜裡的黃豆也能夠說明問題……所以,突破口就是這個秦老漢?我看了一眼馬茂春,他立刻喊道:“找幾個人,去把秦老漢叫過來問話.”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問馬茂春:“馬大哥,什麼時候說要搞小滿這一日的祈福活動?我怎麼記得去年沒有這個事情,似乎只搞了箇中秋賞月.”
“今年皇后的身體很好,心情也不錯。
十日前和皇上閒聊的時候說天氣這麼好,不如大家湊在一起熱鬧一下。
皇上覺得也可以,就讓大家去準備了一下。
皇后說小滿的意頭好,讓大家戒驕戒躁,好好踏實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並且,她還特別給大家都準備了熟雞蛋,說是要等儀式結束後分發給大家的……可是,你瞅瞅現在這個情況,別說發雞蛋了,現在不殺幾個人都結束不了了.”
喲,還有熟雞蛋可以吃。
我喜歡。
“熟雞蛋呢?別浪費,先給我幾個吃,我正好餓了.”
看著日頭已經近了中午,大家還都沒有吃飯。
早飯都消化了,應該是午飯時間了。
“御膳房那邊把東西都扛回去了,說是等等再安排.”
馬茂春從懷裡掏出了半張餅子遞給我,“我早上剩的,你要不要吃?”
“你就這麼放懷裡啊?餅都髒了.”
“我還沒說衣服髒了呢,你居然嫌棄我的餅子髒.”
馬茂春的表情不太好看,我笑嘻嘻地接過餅子咬了一口,味道還可以。
“你們的飯是御膳房做的,還是自己有小廚房?”
“我們是有自己的廚房,要都是御膳房做,還不都累死他們了.”
“那改天我去嚐嚐吧,我實在不想再吃御膳房的飯菜了,一點都不好吃.”
“啊?那可是嬪妃娘娘們吃的,你還嫌棄不好吃。
難不成你想要皇后那個小廚房做的飯?”
“想啊,據說皇后娘娘會做飯的.”
“這我也聽說過,有吃過的人說很好吃呢。
並且,每年小滿這一天,皇后娘娘都會做一大桌子飯菜,擺在屋裡看著,然後就扔掉了。
所以,有人吃到過扔掉的飯菜,評價都很高.”
“什麼情況?做了不吃,還扔了,多浪費啊.”
我嘖嘖嘖地可惜著,想這皇后用的食材應該都不錯,怎麼能這麼浪費呢。
“其實也不是不吃,是隻吃一碗素面.”
馬茂春把聲音壓低了。
“素面?”
這又是什麼情況?“是啊,山珍海味都做了,又不吃。
然後就吃一碗素面,裡面幾顆青菜,一個荷包蛋。
不知道是什麼人過生日吧,所以才只吃這一碗麵。
重點啊,小滿這一天絕對不是皇后的生辰,也不是皇上的生辰,應該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人物是這一天的生辰,但是,皇后就會在這天晚上吃一碗素面,然後就睡覺去了。
很多年了,大家一開始還很奇怪,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
扔掉的飯菜被當值的宮女太監和侍衛們分著吃了.”
“你沒吃到過?”
“我去吃不太合適啊,其實,我是真心想嚐嚐的.”
大概是講到了美食,他嚥了一下口水,似乎眼前都已經出現了美食。
“下次我給你做,咱們霸佔御膳房,做一次大餐.”
我有點躍躍欲試,“隨便找個日子,做點咱們自己喜歡吃的。
我是覺得御膳房做出的飯菜四平八穩,沒有一點特別的.”
“這樣不容易出錯,要是弄個火鍋,還是超級辣的那種,皇上和娘娘們吃了拉肚子怎麼辦?誰擔得起這個責任啊?”
“說的很有道理.”
我點點頭,“那就咱們自己偷偷吃第一次火鍋吧,也別叫著肖大人,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肯定看不上咱們吃的火鍋.”
“可以可以.”
馬茂春一臉的開心,“原來你也覺得他不食人間煙火啊?我若是在飯點兒跟他一起吃飯,都覺得可難受了.”
“為什麼?”
和肖不修吃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呢。
“你不覺得他吃飯很有壓抑感麼?”
馬茂春看著我,開始模仿起肖不修吃飯的樣子,慢條斯理,一口菜要撇去所有的湯汁,再抖三抖才放進嘴裡。
米飯饅頭都不吃,吃菜也很挑剔,只吃綠色的菜葉子。
“恩,這不是挺好的.”
我表示對他的模仿很認可。
“好什麼?”
馬茂春反而沒有明白我話裡的意思。
“正是因為他挑剔,吃得又少,和他一起吃飯的人就可以吃很多,吃很飽啊。
我可喜歡和他吃飯了,因為他就吃幾口,剩下的都是我的,多好啊。
我每次都可以吃得很飽,很開心.”
“不是吧,他就這麼縱容你在他眼前吃飯?都不說你?”
“他吃完了,就看他的摺子,我就繼續吃飯,也沒耽誤任何事情呀.”
我笑嘻嘻地說,“我發現他還不吃豬肉,只吃一點牛肉。
所以,幾乎所有的肉菜都是我的,我覺得可幸福了.”
“你這隻豬啊!”
馬茂春長嘆道,“居然還有人覺得和肖不修吃飯是一件好事情。
你可知道與他吃過飯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唯一倖存的可能就是你了.”
“咦,你沒和他一起吃過?”
“我看到過,所以完全不敢一起吃.”
馬茂春做出了一個怕怕的表情,“反正我現在想想,跟他吃過飯的,都沒什麼好下場.”
“別嚇我!”
現在輪到我做出了一個怕怕的表情。
我和肖不修可吃了不少飯,這一路還經常在馬車裡吃吃喝喝,當然主要吃吃喝喝的這個人是我,但是我也沒揹著肖不修,就在他眼前吃的,吃得還挺香的。
“那是你命大,你要給他幹活。
你若是他要處理的人,你覺得你還能這麼瞎活著?早都成灰了.”
馬茂春這句剛說完,就立刻閉了嘴。
因為,肖不修來了。
我看著他從門口走進來,居然真有種不食人間煙火氣息,冷清缺少人味兒。
人味兒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但是就那麼一瞬間,我都覺得他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來找我玩的。
“在說什麼?”
他走近了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以他的耳力,聽到我們的大部分談話一定是可以的,所以我完全沒有顧忌馬茂春擠眉弄眼的樣子,直接說:“說和您吃飯的人大部分都死了,並且死得很難看。
馬大人說,估計我也會死得很難看.”
“胡說!”
肖不修的眉毛皺了起來,看著馬茂春,“不知馬大人為何要這樣看待我?至少為我肖不修做事情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並且活得相當好。
肖小七就是例子,她與我吃飯多次,還長胖了不少……”“哎,肖大人,長胖這個事情可以不提麼?”
我都想跳起來捂住肖不修的嘴,“我好歹也是個妙齡少女,怎麼能長胖呢?萬一以後嫁不出去了怎麼辦?”
“南廠是你的家,嫁不出去,就在南廠養老.”
肖不修說完這話,不僅馬茂春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怎麼冒出了這麼一句,聽起來怪怪的,難道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了?幸好此時有侍衛帶著秦老漢走了過來,打破了這一瞬間的僵局。
“跟大人們說一下你是誰?”
侍衛們一點都不客氣。
這位秦老漢六十開外的年紀,一臉的褶皺,看起來也是勞碌命。
他跪在地上一直哆嗦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肖不修看了一眼,就背身走到我身邊,不再說話。
我應該沒有問話的資格,所以也乾脆不出聲。
馬茂春只好自己上前一步,問道:“姓甚名誰,做什麼事情的,都一五一十說出來.”
這算是常規問話,秦老漢答得還算利落。
他在天地苑附近買豆腐也很多年了,沒有做過違紀的事情,因此也沒有什麼特別心虧的地方。
簡單的自報家門之後,馬茂春讓他去認屍體以及衣服,這倒是把秦老漢嚇壞了。
特別是看到彗執和尚的屍體後,抖了半天才說道:“是我借給他的衣服,但怎麼死的我完全不知道.”
“什麼時候借的衣服?”
我問道。
“前幾日.”
秦老漢努力回憶著細節,“這事其實挺奇怪的,大約三四日之前,半夜我已經躺下了,但是有人敲門。
我本來以為可能是隔壁的人有急事,所以就起來開門。
但一開啟門把我嚇了一大跳,居然是一個身穿嫁衣的新娘子,還濃妝豔抹特別嫵媚。
當時也挺黑的,光線不好,真的把我嚇得以為鬧鬼了。
這人開口一說話,就更嚇壞我了。
居然是個男人的聲音,聲線還很粗。
可是他上來就說‘救救我!’搞得我立刻就去關門。
可是他一腳就把門別住,我也關不了。
看他這樣子,或許真的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我一時間也就得本小老頭也沒什麼家產讓人圖謀的,所以就大著膽子讓他進了屋。
喝了口水,他才說起了自己ide遭遇。
說他本來是普仁寺的掛單和尚,晚上喝多了,就在附近的糧倉門口睡了下來。
結果醒過來就發現自己成了這幅模樣,不知道誰給自己畫的妝,換的衣服。
所以,我才把自己的舊衣服先給他換上,又讓他洗了臉,吃了點東西。
之後,他就走了……我也再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