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歇了兩天,肖不修很忙,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
我正好偷個懶,自己去洗了一大堆衣服,找肖十七做了些可口的食物,然後跑去文書處翻了翻最近有沒有事情發生。
當然,我還在陳一陳二的掩護下,偷偷溜進宮裡,看看我那冷宮裝修得如何了。
目前已經將內部改造完畢,正在晾乾油彩等著裝地板和衣櫃。
味道很大,我可不想那麼快去住,至少再等半年吧。
看著天色尚早,我就溜到隔壁的藏書閣看看書。
陳志典獨自坐在二樓的視窗,認真地看著什麼。
我站在院子裡,仰頭看著他,忽然在想:若是沒有他妹妹的事情,此時此刻的他或許也早就娶妻生子,過著簡單幸福的生活。
老婆孩子熱炕頭,一粥一飯一茶,可能也挺充實的。
現在,他安靜地坐在這裡,眉眼之間很平和,沒有了之前的撕心裂肺,和費盡心機,反而有了種超離的陌生感。
他可能是感應到了我的存在,目光從上移開,看到我正在站在院子中央抬頭看著他。
他給了我一個禮貌的微笑,問道:“小七回來啦?”
“嗯,昨天回來的.”
我問他,“我要喝茶!”
“好,我給你準備.”
陳志典放下了,站起身去備茶。
我上了二樓,看到他已經準備好了茶具和熱水,倒像是專門等我而準備的。
“哦,我自己看書的時候也會喝點茶,不是為了你,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
他最近倒是精進了,居然能夠讀懂我眼中的意思了。
“嘿嘿,日子過得不錯,但皇上給你的編修事情做完了麼?”
我也沒有什麼顧忌,直接坐了下來。
“皇上說不急,我也就不急.”
他開始沖茶洗茶倒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倒也看著挺不錯的。
“行吧,萬一哪一天他想起來了,你就慘了.”
我翻他放在一邊的書,原來是一個畫冊集子,上面是各種花花草草,以及孩子們各種嬉戲奔跑的樣子。
“這是誰畫的?還挺好看的。
不過,之前沒見過,這衣服倒像是本朝的.”
“小七果然還是眼光毒辣,一眼就能夠看出重點.”
陳志典感嘆了一句。
“哎,別這樣,我也就是隨口說說.”
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反正不是你畫的.”
“這又是為何?難道不是我畫的我那幾個外甥的模樣?”
“紙張有點舊了,有了不少翻閱的痕跡,你那幾個外甥才跟了你幾天,如何能有這樣的畫冊紙張?再說了,這裡面的孩子穿得非富即貴,但又不是最近流行的服飾,自然也不是你外甥。
這多簡單呀!”
“是,還是你心細.”
“又來?”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熱茶,先聞了聞,“你居然有桂花?”
“如何?”
“據說這是皇上最喜歡的味道,品相好一點的都給了大內了.”
“嗯,皇上賜給我的.”
“……他果然偏愛你.”
當初死活不給陳志典治罪,我就猜到皇上偏袒他,肖不修他們還要我小心一點,怕陳志典找我報揭發之仇。
反正我無所謂,他若是想弄死我,有的是辦法。
更何況,他又是皇上最喜歡的才子,翰林院的人都聯名要保他,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只是用得著我而已,偏愛也未必。
我看他倒是非常偏愛肖大人,就連肖大人跟他說話的時候忽然走掉了,都不會責備,這才是真正的偏袒.”
“肖大人那是有事情做,都是大事情,又都是幫皇上的,當然要偏袒一些.”
我有點不以為然,“你要是能幫皇上穩固這江山,自然也會對你更加好的.”
“那小七呢?皇上為什麼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可曾想過?”
陳志典很直接地問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並且也猜不出來.”
我一口氣喝掉了茶,示意陳志典再給我來一杯。
“好喝,應該換個大杯子.”
“牛飲?”
陳志典笑了起來。
“有桶麼?我可以.”
我也笑起來了,我能怎麼辦。
“李山的事情,我的確也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關於你在冷宮也好,在南廠也好,都應該小心一些才好。
畢竟,或許,可能,你身處在一件巨大的事情中央,卻毫不知情.”
“所以,我也要多做一些事情,顯示我的才好,顯示我的有用之處。
萬一有一天我要被砍頭的時候,皇上至少想起來我還挺有用處的,就饒了我的小命呢.”
我的話真真假假,也有不少是真心話吧。
“是啊,誰知道未來怎麼樣呢.”
陳志典又嘆了口氣,“你手裡這本畫冊是皇上當年還是皇子時,和兄弟們一同玩耍的樣子,是翰林院的太傅高梧,高大人親手所畫,也的確是有些年頭了.”
“這看起來,當年他們兄弟的感情還不錯呀.”
我又翻了翻,“藏書閣里居然還有這本書?”
“沒有,這是我在整理高太傅遺留在翰林院的東西時發現的.”
“他不是告老還鄉了麼?怎麼還有東西放在了翰林院?”
“他在翰林院有一間小屋,裡面有很多書籍,當時說就留給翰林院的人,沒事的時候也看看書什麼的。
我前幾天去整理,翻到了這麼一本畫冊.”
“整理?你要回翰林院,還是這高太傅出事情了?”
我的八卦耳朵又開啟了。
“高太傅去世了。
皇上說,把屋子收拾出來吧,給別人用了.”
陳志典的表情有些黯淡。
“高太傅不是我的老師,但也因是同僚一場,彼此知道。
他也是我最尊重的翰林院的一位,所以,皇上說讓我去收拾房間的時候,我是心甘情願的.”
“也許,皇上是想把這間屋子留給你了.”
我猜測著。
“我還是覺得藏書閣好,書多,院子大,並且也安靜,人少.”
“那你也不能這樣一輩子呀?你這個書遲早也是要弄完的,外甥們也要長大,繼續考狀元什麼的,不可能讓你一直藏在這裡呀?你既然已經被皇上赦免了,那就應該做點事情出來,這才對得起他的偏愛呀.”
我倒是開始絮叨地勸他。
“你不再抓我了?”
他忽然問我。
“我抓你做什麼?”
“命案……”“哎,皇上都不追究了,我說啥?我說不成,必須弄死你?我是誰?我又不是皇上,我能幹什麼呢?”
“禁聲.”
他緊張地提醒我,因為我說了禁用語句。
“算啦算啦,說點別的吧。
比如,高太傅怎麼去世了?”
這人我一點都不熟,也完全沒見過,其實也根本不是特別知道關於他的事情。
只是聽說過皇上有這樣一位老師,但兩年前忽然離開了翰林院,說是回家養老去了。
不過,他的家就在京城近郊,也不遠。
不過,皇上也沒有再見過他。
“病逝.”
陳志典嘆了口氣,“人終究會老,會死.”
“又來了,你就不能說點別的麼?每個人的歸途都是這個,但是,重點在於你在這不過百年的時光裡能夠做些什麼?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總之,做一些好玩的事,和好玩的人在一起,足夠了。
哪怕今後記載在史書裡,有你的名字。
當然了,這名字和故事你是看不到,也就是後人看著感嘆一下而已.”
“就你的歪理最多.”
“哪裡是歪理呀?我說的都是實話呢.”
我快速地翻完了這本畫冊,又看到另外一本,這裡面的孩童又大了一些,已經開始上樹下河了。
看來,皇上當年玩得也挺開心的。
“這還是連環畫啊?有沒有皇上現在的?”
“皇家秘聞,豈是你我能夠窺探的。
現在不過是三本而已,都是皇家孩子們玩耍的樣子。
可是,你怎麼看出這裡面有當今皇上的?”
“皇上多好認啊,腦袋上有一根木簪的那個小孩啊,他那根木簪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你看著畫裡有,他現在也戴在頭上呢.”
我指了指畫冊裡的那支木簪,不知道為何看起來這麼眼熟。
“你居然還敢看聖顏!”
陳志典又不成了,“我都不太敢看皇上.”
“他讓我看他的,我就看看了。
反正他也看我了,不吃虧.”
我又仔細看了看這木簪,絕對眼熟,難道是肖不修頭上的那支的姐妹篇?這不合適吧?不對,我手裡也有一隻,肖不修說還要再做一支,搞這麼多木簪子幹嘛?熬著吃麼?“肖小七,你是一個迷.”
“不不,我是一個寶藏,你慢慢挖吧.”
我開開心心地又看了第三本,裡面又多了幾個孩子,看起來不是皇家的人,倒像是一些臣子的孩子們,大家熱熱鬧鬧地爬樹,圍著桌子看書,還有一起蹴鞠的樣子,真是歡樂。
我和陳志典就這樣東拉西扯了一陣子,他問我要不要吃個飯再走?我看著門口已經走進來的陳一陳二,知道要出宮了。
“不吃了,反正你能隨便出入宮門,你到南廠找我吃飯吧.”
“肖大人未必會歡迎我.”
陳志典猶豫了一下,“我在南廠的聲名大約也不是很好吧.”
“那可真不是,你好歹也是狀元出身,又是翰林院裡頂頂有才華的一位,我們文書處有好多人可仰慕你了。
要不是他們經常說你的才華和學問,我未必肯原諒你做的事情.”
“所以,你現在原諒我了?”
“沒有.”
我很斬釘截鐵,“陳志典,陳大哥,我只說一次。
我的世界裡,不是非黑即白,也可以有灰色地帶,只是別觸碰我的底線,我都可以接受。
你的事情,你做過的事情,的確沒有觸及我的底線,也是我尚可接受的範圍邊緣。
另外,有這麼多人替你求情,皇上也選擇不追究。
那麼,我也不會執著一個結果。
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犯錯,或者說,犯了錯,不要被我抓住,僅此而已.”
“好.”
陳志典的表情並不明朗,也沒有不開心。
只是又恢復了淡然又無畏的樣子,文化人特有的驕傲麼?我得回去問問高秉文,他們這些中過狀元的人,都這個樣子麼?回南廠的時候,剛好是晚飯時間,肖不修居然在家。
肖小五和肖小三正在幫他擺桌子吃飯,肖十七還拎著食盒站在院子裡等著。
我一進門就看到了這番景象,居然覺得很是新奇。
畢竟,肖不修最近很少在南廠吃飯,更何況是這麼早回來的。
“大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問肖十七,並且想開啟他手裡的食盒看看是什麼好吃的。
他抱住了食盒,不讓開啟。
“一會你跟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別在這裡開啟,香味就跑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早,只知道肖大人說要吃飯.”
“哦,那我幫你拿進去?”
我看居然還有幾個食盒,被肖十七的助手們抱著。
“別,回頭燙著你,你覺得是我有事,還是你有事?”
“當時是我有事,我都被燙著了呀?”
我奇怪地問他,“你這是怎麼了?沒發燒吧?”
“怎麼可能是你有事,必然是我有事啊。
是我把你燙著了,錯誤是我的,我會被打軍棍的.”
“啥?”
我有點沒明白。
“肖小七,你現在是肖大人最得寵的人,好好珍惜,爭取把你攢的那兩千軍棍取消掉才是正經事.”
“啥?我怎麼得寵了?你那裡見過一個得寵的人被攢過兩千軍棍?”
“肖大人親自給你做按摩呀,給你輸入真氣治療你的宮寒,你覺得,我們能夠有這樣的待遇麼?就連當初肖小七這個名字的正主喵也沒有這個待遇。
你可以的!”
肖十七那個表情真的不是嫉妒,是實臉的羨慕。
幸好我和他關係好,是一起做飯的“戰友”,否則我真的以為他要恨死我了。
“行吧,這事情大家這麼快就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說啥了.”
我想了想當時肖不修給我摸肚子的畫面,的確也是很美好的。
後來回程的途中,他跟我一個馬車,每天半柱香,他比我記得都清楚,真是可以的。
幸好這一次回來,他沒有自己先走,而是正常速度行進,回了京城。
這一路上也不太悶,我負責吃吃喝喝,他負責繼續看摺子和各種飛鴿傳書。
其實,路上有了肖不修,大家都不太願意說話了,走得都是官道,也很平坦。
路上也沒有什麼行人,重點是,肖不修一定是故意繞開了熱鬧的集市和縣鎮,讓我一點逛街的機會都沒有。
我除了睡覺,就是睡覺,也算是很安靜。
回了南廠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早回來吃飯。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他又在看摺子,肖小五剛到了一杯茶。
“肖大人!”
我親親熱熱高高興興地喊了他一嗓子,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直接問:“跟陳志典說什麼了?”
“啊?這您都知道?訊息這麼快!”
我的表情可能太過誇張,他居然笑了。
“你覺得有我肖不修不知道的事情麼?”
“沒有沒有沒有.”
我立刻狗腿子一樣奉承著。
“過來吃飯吧,吃飽了,咱們還要幹活去呢?”
他招呼我坐下來,然後讓肖十七進來擺桌子。
“啥事情?這可是剛回來呀?”
我一聽說要幹活,有點不情願,怎麼又出事了。
“皇上的太傅前幾天死了.”
“哦,陳志典說了,那個高太傅是吧?”
我一看肖十七食盒子裡居然都是我愛吃的菜餚,驚喜萬分,注意力開始漂移。
“他家出事了.”
肖不修看著我。
“著火?死人?殺人?逃跑?反叛?”
我把可能性都說了一遍。
“失竊.”
“啥?價值連城?”
“差不多吧。
皇上御賜之物.”
“怎麼丟的?”
“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