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韜回到了通利坊的宅院內。

這個宅子是他買的,不大。

通利坊也不是什麼大坊,最多隻有明教、宜人等坊三分之一大小,又近新潭碼頭,商旅來往頻繁,很是嘈雜。

有人喜歡這樣的地方,因為熱鬧、繁華,比如前唐英公李績。

有人就不喜歡,還是因為太過熱鬧,不夠清幽。而且,居住在這裡的多為滿身銅臭的商人暴發戶,感覺拉低了格調。

暴發戶們的房子也是買的。大夏開國二十多年,已經有人開始出售洛陽核心地段的宅院了。

當年洛陽一片廢墟,朝廷曾下發過《許蓋屋宇敕》,核准了一大批人建屋蓋房的申請。其實就是廢墟太礙眼了,時局又動盪,連歲征戰,朝廷也無錢,於是發動民間力量,讓有能力的人自己出錢出糧,清理廢墟,建蓋房屋。

市面上出售的房屋大多都是這麼來的。有些人父祖輩當官了,而且是第一批來洛陽的官員,但兒孫輩沒能當上官,或者沒能當上京官,手頭又缺錢,一狠心之下,不打算回洛陽生活了,於是出售房屋,套現一筆——很顯然,這些當年只花了清理廢墟、建造房屋成本錢的宅院,增值何止數十倍。

郭崇韜買的就是這樣的房子,他挺喜歡熱鬧的,經常登上二層閣樓,看著新潭上來來往往的漕船,看著一樣樣貨物被卸下來,再看著諸多貨物被批發分撒到周邊,帝國的脈搏就是這樣跳動的,他很喜歡。

馮道也在洛陽買了房子,比他的還小,位於洛陽東南的履道、履信、崇讓、里仁坊那一片。那是張全義主政時代的遺澤,洛陽最先清理出來的地方,最近二十年房主幾乎換了一個遍,最早一批洛陽居民幾乎都賣房走人了。

郭崇韜最初看中的一套小院就位於履信坊,破破爛爛的房屋,沒有任何美感,結構、材料都很成問題,居然售價一千多緡,怎麼不去搶?

馮道買的就是這樣的房子,人家還只要銅錢、銀元,絹帛都不要,更別說糧食了。

洛陽居,也不是很容易啊。

不過,如果當上三品以上京官,或者四五品中身處實權要害部門的官員,朝廷又會在任職期間免費借房子給你住了,寬敞、大氣、考究,地段也好,絕對配得上身份。

郭崇韜即將上任直隸道巡撫使,卻不是什麼京官,因為道治在洛陽南邊的汝州。

他暫時是沒什麼機會回京城了,只有等到今上……太子……那一天到來才行。

罪過!郭崇韜微微有點不自然。

“嘭嘭!”街道對面傳來了砸牆的聲音。

郭崇韜放眼望去,隨即暗罵一聲:臘月底了,還不讓工匠回家過年,瞎折騰個什麼勁。

那是新近搬來洛陽居住的鐵林軍右廂第六指揮指揮使康福的家。

此人出身河東,原為營口縣府兵隊正,因攻打渤海、西域時屢立戰功,很快被提拔為禁軍軍官,年四十一。

郭崇韜對康福還是有點意見的。

作為蔚州將校家庭出身,本身又是沙陀人,康福一直為晉王所重。結果被俘後很快投降,與河東舊人也隱隱保持著距離,這般做派,讓人不齒。

不過,康福在軍中的仕途走得是真穩啊。作為府兵,幾次大戰都參與了,還抓住了機會,讓很多人羨慕不已。

郭崇韜依稀記得,太子領兵攻渤海時,康福就在帳下,似乎還立了點功勳,不會那時候就投靠了吧?去年太子整頓鐵林、武威二軍,康福就莫名其妙從安東府營口縣被調過來了,從府兵搖身一變成為禁軍軍官,要說沒有問題,鬼才信!

又是升官,又起新屋,康福這廝運道不錯啊。

對面的舊宅質量太差,康福似乎看不上眼,往洛陽縣打了個申請,直接原地改建新房了——這麼高調,早晚被人搞!

郭崇韜站在閣樓上看了好一會。發現康福的這個新宅比較有意思,似乎還抹了火坑,這應該是從遼東帶回來的習慣。

原本的木牆被全部拆除,換成了磚牆。地基早已打好,牆也砌了兩尺多高。

這幾年,洛陽周邊的磚瓦窯生意興隆,規模一擴再擴,最大的一座,聽聞每個月產二十萬塊磚,足可以建起康福家的這個院子了——如果是小民宅,幾萬塊磚就夠了。

磚窯之外,還有石灰窯、木材烘乾窯。

別看大夏各種賺錢的買賣層出不窮,但磚瓦、石灰、木材三大樣,生意從來都沒差過。

最早一批來洛陽的權貴,如果蕭遘、蕭蘧兄弟家,就有族人經營磚瓦窯,生意極其火爆——聽聞在靈州時,蕭家就做這個買賣了。

聖人喜歡磚房,這是眾多周知的事實。磚瓦輪窯的出現,讓磚頭產量大增,價格大降,整個市場一下子就做大了。

如今有點錢的,都想把木屋改成磚房,至少是磚木混合結構。再考究點的,直接花大價錢買條石,與磚頭混著建蓋屋宇。

各個磚瓦窯裡生產的磚瓦,幾乎在磚坯剛入窯的時候,就被人預定一空了。從來沒有賣不出去的道理,簡直是坐地數錢,比販私鹽、開礦採金還賺——講道理,挖金子真的不是很賺,除非是朝廷還沒發現,私下裡偷採的金礦。

不過,最近又有一個新潮流。隨著波斯數學、建築學大行其道,很多高門貴室大量聘請營建士,改造自家在城外的別院,興建了很多高層建築:磚石結構的。

數學家們一邊設計,一邊現場計算,整個完工之後,成本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而且一個個拍著胸脯保證,這樣的石質建築可用數百年,作為家族傳承之基。

郭崇韜很是無語。

大夏都不知道能傳承多少年,這個貴族的石頭房子能堅持那麼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歷朝歷代的房屋儲存不下來,主要還是戰亂,而戰亂中對建築破壞最大的一招便是縱火——當年黃巢就放火燒了宮殿,最後還是靠金商節度使李詳進獻木材,長安三大內才得以重修。

如果是石質房屋,或許還真沒那麼怕火。

郭崇韜搖了搖頭,這個世道改變得有點大。

它不是一下子劇烈改變很多東西,而是幾十年來慢慢改變,讓人慢慢適應。待幾十年後回過頭來一看,才猛然驚醒,整個社會居然已經翻天覆地了。

會人亡政息嗎?

有些會。

有些則永遠不會。

今上,還是做了很多事的,或許也是古往今來對傳統社會面貌改變最大的一個人。

郭崇韜又默默回想昨日入宮覲見的場景。

聖人很明顯是在試探他們對新朝雅政的理解和接受態度了,他自問對答還算不錯。

事實上這也是他內心真實的看法。

他討厭新政的某些部分,又支援另外一部分。馮道應該也差不多,但他倆各自支援和反對的部分多半又不一樣。這一點,郭崇韜能夠肯定。

馮道應該是比較傳統的儒家文人,他一定很反對科舉改革。或者說,他希望看到的改革不是這個樣子的。若由馮道來主持,他多半會削減明經之類死記硬背的科目,削減三史、明書、明算、明法之類的雜科,增加進士科錄取數量。

但他很狡猾,也很務實。

他在公開場合支援新朝雅政,並且順著聖人的思路提了很多有益的建議,以至於不少人認為他是“新政派”。

想到此處,郭崇韜都想笑。

馮道是個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儒家文人,只不過他很擅長違拗自己的本心,屈從上意,並且還能幹得很好。

在這件事上,郭崇韜還是很佩服的。會自己騙自己,容易“入戲”,還能演得很好,像真的一樣。

這樣的人,即便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真實看法,聖人應該也會大用特用吧。

媽的,這個世道,牛鬼蛇神實在太多了!

接下來幾日,郭崇韜一直在京中活動,主要是拜會河東籍的將領、官員。

他悲哀地發現,似乎沒多少。

晉王在世時,晉系將官中地位最高的是耀州刺史、金鄉縣公李存孝,但他已過世多年,影響力早就消散於無形。

李存孝死後,剩下的都沒太成氣候的。職位或許不低,但也不高,中不溜的樣子,讓人黯然神傷。

郭崇韜拜會了一番後,便放棄了。

新年很快來到,當同光十年(925)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升起的時候,他看著家人興沖沖準備的鰟頭、鱈魚、秋刀魚,默然無語。

魚很好吃,甚至可以當鹽用,省下一筆開銷。

郭崇韜猶記得,當初前去採買的老僕回來後眉飛色舞,說自己眼疾手快,分別從新潭、南市兩個地方各搶了十幾條魚。

回想起京中家家戶戶屋簷下掛著的風乾海魚,郭崇韜發現,有些節日習慣似乎在不斷強化之中。每過一年,都在變強。

太子,應該是支援新政的吧?

郭崇韜從不同渠道側面瞭解,太子應該是支援新政的,公開場合發表過很多言論,甚至把不支援新政的官員剔除出了東宮。

那麼,他也沒什麼猶疑了,趁著年節期間有暇,再好好通讀下聖人寫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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