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大軍抵達了蔥嶺南原。

所謂蔥嶺南原,其實就是阿賴山南麓的一片山間盆地,面積不小,位於後世吉爾吉斯斯坦南部。

在帕米爾高原一帶,這裡是難得的海拔在兩千米級別的地區。

盆地的最東端,對應著海拔2400米的伊爾克什坦口岸,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孔道。

新中國成立後,這裡也是中蘇通郵換件的地方。

克孜勒蘇河流淌其間,滋潤了沿岸的無數草場。

此時又是夏末,盆地內流水潺潺,草色將黃未黃,為蜂擁抵達的牛羊馬駝提供了天然的補給品。

“這個盆地,所在真是妙.”

邵樹德登上了一處山坡,俯瞰全景。

後世他曾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的是中吉烏公路的修建。

那條路就經過這片區域,途中一個小鎮薩雷塔什,位於北邊的山上,海拔三千多米,當地人以放牧牛羊為主要生計。

從這條海拔三千米左右的孔道向北走不遠,便進入費爾幹納盆地了。

而這條路,也是歷史非常悠久的商路甚至軍事通道了。

高仙芝攻怛羅斯,一路從龜茲出,一路走的便是蔥嶺南原。

失敗之後,數千殘兵經拔汗那方向撤退,也是走的這條路。

李嗣業用木棓把擋路的蕃人擊落山谷,多半也是在北面的高山中。

到了宋代,于闐攻佔疏勒,喀喇汗王朝從中亞調兵反攻,走的也是這條路。

到了清末,阿古柏東侵,還是走的這條路。

因為要穿越兩次大山,這條路運糧的成本較高,因此無論是高仙芝、布格拉汗還是阿古柏,都是驅趕牛羊馬駝,一邊放牧一邊進軍,而蔥嶺南原,是重要的中間休整區域,因為這裡的平原面積很大,海拔不高,既有河流穿過,亦有高山融水,非常理想。

這會便有大批牲畜被驅趕著四散各地,歡叫著啃起了牧草。

邵樹德在山上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滿意。

楊亮所部已在五天前穿過了這片區域,向北去了。

他們隨身攜帶了大量奶粉、肉鬆,可堅持半個月以上。

不過,在行經蔥嶺南原時,這幫人還是大殺特殺,砍了得有幾百級腦袋,將牧人的牲畜搶掠一空。

“這幫牲口.”

邵樹德笑了笑,都沒弄清楚這裡的牧人到底是什麼人,聽命於誰,直接就動手了。

武夫的真面目,大家都看到了。

天下間能束縛住武夫們豺虎之心的,大概也就他一人了,二郎也能鎮一鎮場子,但火候還不太夠。

邵樹德下到了山腳下。

薩圖克的妻子阿迭氏牽著一頭奶牛走了過來,她的兩個女兒跪在地上,辛勤地擠著奶。

見到邵樹德後,三個人都跪了下來。

阿迭氏是回鶻十姓之一,後期篡奪了藥羅葛氏的汗位,但因為回鶻的鐵律,非藥羅葛不能稱汗,故大汗家族改姓藥羅葛,但阿迭氏仍然是一個大部族,且地位十分崇高。

阿迭氏,算是貴女了。

她從來沒做過擠奶的活計,如今成了階下囚,母女三人就要幹活了,但看樣子並沒有太多不滿。

或許,她們以為朕按照草原風俗,收娶她們做了閼氏吧?邵樹德哂然一笑,隨手掏了掏少女粉嫩的蓓蕾,哈哈大笑著騎馬打獵去了。

這一次,是標標準準的草原大汗西征路數,即便佔不下拔汗那,也要把他們積攢數十年的家底給搶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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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史料中對拔汗那的記載還是非常多的,言其有“大城六”、“小城百”。

六座大城自西向東分別是:忽氈城(漢名俱戰提)、刷姆加爾(無漢名)、哈吉斯坦(無漢名)、土爾木甘(漢名呼悶)、門城(無漢名)、拔汗那(漢名渴塞城)。

最西邊的忽氈是後世塔吉克的胡佔德(苦盞),最東邊的拔汗那是後世烏茲別克的納曼幹,可以看得出來,基本是沿著藥殺水一字排開,從西南蜿蜒向東北——藥殺即為“真珠”之意,故漢名“真珠河”,今錫爾河上游。

六座大城之外,唐人史籍中提到的一百個小城,其實是鎮子。

數量則超過一百,這只不過是個約數罷了。

十世紀後期阿拉伯地輿學家穆卡迪西在這邊統計,整個費爾幹納盆地約40個城鎮和鄉村建有造物主廟。

看來,即便是在半個世紀後,造物主威嚴和慈愛也僅僅覆蓋了不超過40%的費爾干納。

有些事情,真沒那麼簡單。

八月初九一大早,薩圖克就帶著一群士兵,巡視起了他的新地盤。

薩曼尼不在,但他是幸運的。

他得罪了波斯上一代君主納斯爾一世,被迫出逃。

納斯爾一世死後,幼主繼位。

王室內訌不斷,成員凋零,地方上也多有叛亂。

薩曼尼狼狽逃回後,輔佐新君的大維齊(宰相)賈伊罕尼說服新君,赦免了他的罪責,並召其回布哈拉,聽說另有任用。

薩圖克的運氣沒薩曼尼那麼好,去了一趟布哈拉後,連新君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大維齊打發到了東面的窩什(今奧什,漢名貳師城),擔任“迪赫坎”(貴族領主),帶著他的殘兵敗將,鎮守這個東陲小鎮。

他抵達了一處驛站,看到了大群正在吃吃喝喝的旅人,頓時眉頭一皺。

理論上來說,薩曼王朝不能稱之為一個國家,薩曼家族實際上是阿拔斯王朝下屬的官員。

薩曼王朝君主的正式頭銜是“埃米爾”,也就是大呼羅珊地區的總督,他們理論上要對巴格達的哈里發負責,屬於正兒八經的臣子。

因此,即便事實上已經開國了,但面上的工夫還是要有的。

巴格達沿襲了白衣大食時代就有的規定,整個呼羅珊大道上的各處驛站,要給新近轉信造物主的信徒免費提供食水——“在你的土地上修建旅棧,以方便信徒隨時來往,讓他們住夠一天一夜,照顧好的他的牲畜;如果他們生病了,給他們提供兩天兩夜的招待;如果他們用盡盤纏,無法繼續前行,給他們提供能讓他們回家的任何東西.”

這是在新徵服土地上才有的政策,主要目的是吸引人們改信。

很不幸,拔汗那就是新徵服之地,這條政策是需要執行的。

其實吧,中國有“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說法,外國當然也有。

這種消耗巨大的驛站政策,註定得不到各地領主們的支援,因此實際執行起來就走樣了。

免費吃喝?拉倒吧!

但薩圖克新官上任,怕被人告狀,因此不太敢陽奉陰違,但這注定要付出大筆的錢糧了。

“走.”

薩圖克看了一會,心煩意亂,很快就上馬離開了。

而就在這時,幾個信使策馬狂奔而來,見到薩圖克後,大喜過望。

“迪赫坎,有劫匪翻越大山,衝了下來,四處燒殺搶掠.”

“烏茲坎德那邊也有人劫掠,見人就搶,什麼都要。

牲畜、糧食、錢財甚至人,稍有抵抗就殺,十分兇殘.”

“我是從艾特巴什來的,那邊也出現了劫匪的身影,但好像只是前期偵察.”

薩圖克皺起了眉頭。

拔汗那的精華在西邊,俱戰提更是第一大城,比曾經做過首都的土爾木甘、拔汗那還要繁榮。

與那六座大城相比,東邊的窩什、烏茲坎德、艾特巴什只能算作鎮子,人口雖然不少,但因為發展較晚,缺乏堅固的城防設施——烏茲坎德,即後世吉爾吉斯斯坦烏茲根,艾特巴什則是今阿特巴希,元代名“阿忒八失”。

以窩什為例,薩圖克有一座城堡,非常堅固。

城堡內有直接受他管理的官府,有監獄,有糧倉,有軍械庫。

但城堡之外,就只有一道低矮薄弱的土牆,被稱為外城。

外城是窩什大多數官員、士兵、商人、工匠、學者、教士們居住的地方,內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造物主廟,還有繁榮的巴扎(集市)。

因為有許多溪流穿過外城,因此外城城牆附近開墾了大片農田,居住數量更多的普通百姓。

他能保護這些人麼?

“來人什麼樣子?”

薩圖克問道。

他原本定都喀喇沙,知道蔥嶺南原那一片住的多是突厥小部落,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北上劫掠,那麼這些人的來歷就很可疑了。

“有人穿著皮裘,有人穿著皮甲,還有人趕著駱駝、馱馬,遠遠看著,沒有參戰,因此看不清他們的裝束.”

有信使說道。

其他兩人聽完,也點了點頭。

“有皮甲?”

薩圖克一驚。

別看草原部落多牛羊馬駝,盛產皮子,但這和皮甲是兩回事。

皮子取下來後,需要清洗、鞣製,然後層疊打製,做成皮甲。

這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往往需要專門的工匠來製作。

不然的話,草原牧民豈不是人手一件皮甲?但你現實中看到的,他們多半穿著皮裘,皮甲較少。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的話,事情就往最壞的方面發展了……

“走,回城堡,召集人手!”

薩圖克不再猶豫,直接一撥馬首,朝窩什城奔去。

士兵們也揮舞馬鞭,快速跟上。

每個人都面色凝重,心中不安。

尤其是那些跟著薩圖克從喀喇沙一路敗逃過來的人,更是如喪考妣,因為他們已經有所猜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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