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事到如今,還在猶豫嗎?”

喀喇沙的宮殿內,李守信勸道:“就算你現在心慈手軟了,放過了薩圖克,等你老去的時候,兒子們可有能力對付他?”

奧古爾恰克有些不悅,說道:“我的兒子也弓馬嫻熟,怎麼就比薩圖克差了?”

“他們太年輕了.”

李守信直接指出了最本質的問題,只聽他說道:“敦欲是你最年長的兒子,今年也才十七歲吧?他有什麼能證明自己的地方?草原的風氣,可汗比我更清楚。

薩圖克年近三旬,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光,也是野心最大的時候。

他多次領兵上陣,立下過不少功勞,與薩圖克一比,敦欲算得了什麼?我說話難聽,可汗見諒.”

何止是說話難聽,這簡直是指著奧古爾恰克的鼻子,罵他兒子還是個“小孩”,寸功未立,無法服眾,只能被大侄子給玩死。

奧古爾恰克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問道:“你想怎麼辦?”

“大夏天子不希望公主剛嫁過來就成了寡婦.”

李守信說道。

這話可以說十分赤裸裸了,奧古爾恰克聽後愈發煩躁,起身在殿內走來走去。

李守信有些失望,又是如此。

這位可汗可真是猶豫墨跡得緊,若非出身好,又怎麼可能統領這麼大的國家。

之前他勸過一次,奧古爾恰克就是這般猶豫,阿爾泰也勸過,且話語比他直白多了,但奧古爾恰克始終沒能下定決心。

但你下不了決心,你侄子可不一定啊。

在李守信看來,那可是個十分兇狠的人物,又在廝殺場上鍛鍊過,心性早就不一般了。

再拖下去,死的可能就是你。

“薩圖克有很多支持者……”轉了好久後,奧古爾恰克突然停了下來,說道。

李守信心中一喜,不迴避問題,肯說話就好,比上次進步多了。

“可汗,正因為他的支持者眾多,才愈發危險.”

李守信說道:“他並不是儲君,但卻結交如此之多的首領、貴人,他想做什麼?大汗宜細思之.”

“回鶻的敵人很多,如果與薩圖克公然撕破臉,有可能會引發內戰.”

奧古爾恰克還是有些猶豫。

在他心中,兒子固然重要,但基業同樣很重要,很難直接比較。

“波斯主少國疑,動盪不休,目之所及,哪還有敵人?”

李守信勸道:“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剪除心腹大患,料波斯也無力干涉。

若等到波斯理順內部,事情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話與李守信的認知有些偏差。

他認真研究過最近二十多年波斯與回鶻之間的關係。

事實上在他看來,波斯完全就是把回鶻、葛邏祿、突厥、烏古斯等部當做邊患在處置。

邊患大了,就出兵打一下,震懾一下賊人。

打下來的地方很少直接佔領,主要採用羈縻統治的方式,即迫使當地的貴族向波斯臣服即可。

與武人相比,波斯派出的更多是學者、商人、僧侶之類,他們深入各個部落,試圖將他們“波斯化”,但到目前為止,成果還不是很顯著。

薩曼波斯對回鶻是什麼看法?大體是你別總來劫掠我的城鎮,騷擾我的百姓,離我遠點,愛幹嘛幹嘛去。

這或許是農耕民族的天性,畢竟沒幾個農耕國家的天子有興趣當“天可汗”。

佔領幾個粟特人開發成熟的農耕地區,給敵人一點教訓,迫使他們臣服就好了,回鶻、葛邏祿、烏古斯、突厥放牧的草原,要來有多大價值?

“薩圖克畢竟是我的侄子……”奧古爾恰克還有最後一絲猶豫。

“可汗,生死之際,容不得半分心軟.”

李守信說道:“薩圖克領兵多年,說不定他就在串聯舊部,拉攏支援他的貴人,準備對可汗不利呢。

這些天,他可一直沒閒下來過.”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薩圖克已經在私下裡準備了。

那麼還等什麼?等人傢俬下里全談妥了,徹底準備完畢,然後大大方方殺上門來,完成兵變嗎?

有些時候,李守信總下意識把奧古爾恰克與歷史上那些優柔寡斷的君主、權臣聯絡到一起,在優勢局面下被人翻盤,讓後人恥笑數百上千年。

奧古爾恰克又轉起了圈子。

李守信耐心地等著,並不催促。

事已至此,該做的都做了,如果這廝仍然下不了決心,那他沒什麼好說的了,只能建議聖人做好最困難的準備,回鶻國下屬的各個勢力,全用武力解決,不要幻想政治拉攏了。

“唉!”

奧古爾恰克嘆了口氣,道:“使者說得有幾分道理,事已至此,只能……”

“大汗!”

阿爾泰匆匆走了進來,稟報道:“薩圖克突然出了城.”

“出城做什麼?”

奧古爾恰克一愣,問道。

“在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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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說,你若強大,不要蹂躪踐踏百姓。

你若兇殘,當你遇到困難時,無人為你撐腰.”

“公駝王收取了多少賦稅?做下了多少惡事?戰士們,你們的家人一定都在受苦吧?”

“暴君不可以為王,豺狼不可以牧羊,榨取無度的大汗,必將要受刑.”

高臺之上,薩圖克慷慨激昂,大聲疾呼。

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大部分都是住在城郊附近的百姓。

他們既是農人、牧人,同時也是戰士,聽到薩圖克富含煽動性的話語時,面容微動,顯然說到了他們的心坎裡。

與其他舊貴族相比,薩圖克的形象非常好,甚至好得過分了。

他有自己的行為規範,且嚴格遵守,從不逾矩。

他在戰場上立下過許多大功,同時生活簡樸,經常幫助生活困難的軍士、百姓,接受過他恩惠的不知凡幾。

因此,當他站出來時,天然就很有說服力。

“我要建立的國家,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戰場之上屢戰屢勝,繳獲數不清的戰利品.”

薩圖克繼續說道,而聚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願意規範我的一切,約束貪婪的慾望,只取走自己應得的那份.”

“大汗若欺壓人民,危難之中就會眾叛親離。

若時時體念人民,戰爭時就能無所畏懼,因為全國人民都是軍隊,必將無可戰勝.”

“阿丹子孫皆兄弟,兄弟猶如手足親;造物之初本一體,一肢罹病傳全身。

為人不恤他人苦,不配世上妄稱人……”

“現在,士兵們,拿起你們的武器,跟我進城。

貪婪、懦弱、無能之輩不配領導大回鶻國,薩圖克將帶領你們剜去腐肉,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你們能吃飽穿暖,能夠擊敗兇殘的波斯軍隊,搶走他們的女人和財富.”

薩圖克跳下高臺,接過部下遞過來的彎刀,大聲道:“走!”

“走!進城!”

“進城!”

不知道誰在人群中嘶聲呼喊,煽動著情緒。

有人傻傻地站在那裡,結果被人推著、被人潮擁著向前進發。

有人仍然猶豫不決,畢竟貴人們的統治深入人心,想打破這個是需要絕大勇氣的,結果不知道誰遞過來一把武器,拉著他就往前走。

還有人想跑,結果被洶湧的人潮攔住了。

他們被人唾罵甚至打罵,然後滿臉羞愧地轉過身去,在人群中跌跌撞撞。

高臺遠處,古拉姆軍已經動員起來。

這些步騎兩便的精銳祈禱完畢後,兩兩互相披甲,然後帶上武器,排成整齊的佇列,滿臉兇狠地向城池湧去。

數百全副武裝的騎兵已經衝進了城門,守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直接衝散了。

他們打起了薩圖克的旗幟,一路大聲宣揚,不斷點名某些貪婪兇暴的守舊貴族,叫囂著瓜分他們的財富和女人,許諾分給加入他們計程車兵。

因此人數不斷壯大,聲勢慢慢變得驚人了起來。

這些半途加入計程車兵、市人的身份很複雜。

有人是想著趁亂衝進貴人的府邸,佔點便宜。

有人是衝著薩圖克的名號來的,無條件為他效力。

還有人是真的積怨甚久,趁機發洩出來。

當然,最有行動力的還是由僧侶們喊過來的信徒,他們的組織度不低,並且帶上了武器,充當頭陣。

信徒們當然不止這一點。

奧古爾恰克常年姑息的惡果已經顯現了出來。

疏勒東北方的阿圖什鎮內,薩曼尼已經從他的專屬寺廟內走了出來,披掛整齊,帶上了千餘親信,騎著馬兒,提著弓箭、馬刀,往疏勒城而去。

他們打著“阿丹子孫皆手足”的口號,浩浩蕩蕩,所過之處,不斷裹挾村人牧民,壯大聲勢,人數也像滾雪球一樣快速增長了起來。

有官員過來斥責,直接被一箭射死。

護衛官員的軍隊本想抵抗,但看到自己已被包圍之後,又聽到了薩圖克的名號,頓時被說服,倒戈相向,往疏勒方向而去。

建極十五年四月二十日,看似處境日蹙的薩圖克,悍然舉兵造反。

他以古拉姆衛軍為精銳,數千秘密發展的信徒為中堅,裹挾了大量百姓、軍士,衝進了城內。

整個喀喇沙一片混亂,敵我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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