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邵樹德抵達了長夏宮。

正是草原上一年中最好的時節,邵樹德下令侍衛親軍成員盡數集結。

長夏宮有四萬九千餘人,基本全以放牧為生,極限徵兵之下,可出一萬五千人左右。

但經常訓練的,其實也就萬把人,其中能打的,不過三五千上下。

五千能打的走了三千,跟梁漢顒北上踢阿保機的屁股去了,剩下的集結了七千上下。

邵樹德親手給每個百戶發下軍票,年底之前內務府會運一批毛布過來,每人憑票領取兩匹。

是的,諸宮奴部又劃歸內務府管了。

事實上邵樹德一直在想要不要單獨成立個機構,專門管理奴部。

這個機構的一大要素就是不能與中書有太多瓜葛。

就像六部直接向宰相們負責,而不向皇帝負責一樣,諸宮奴部直接向皇帝負責,宰相、樞密使們管不著——事實上這幾年,邵樹德還是狠狠處理過幾個有意無意越界,在公事外與諸宮奴部的宮監、萬戶、千戶們拉私人關係的官員的。

諸宮奴部,是邵氏一家一姓的私人部曲,不是大夏的部曲。

誰敢突破這條紅線,他殺起人來毫不手軟。

“長春宮部屬,還是要多上陣,多見血.”

邵樹德說道:“每年輪換一部分人出征,我看挺好的.”

列陣的這批人,就賣相來說,還能湊合。

這是以他這個久經沙場的老武夫的眼光來看。

如果承平百年,這批人或許可以稱為精兵,不得不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相對艱苦的環境、合格的訓練,以及時不時的戰爭經驗,都能將一支軍隊墮落的時間大大往後順延。

侍衛親軍這些年屢屢徵召,軍額一般在兩萬左右,打完仗就解散。

不說每役必與,至少也參加了一半以上的戰鬥。

尤其是當年與朱全忠的慘烈搏殺,侍衛親軍也是狠狠感受過戰場的殘酷的。

他們雖然談不上強兵,但也不是一觸即潰的弱旅。

在他百年以後,諸宮奴部是要在君王之間一代代傳下去的。

未來如果草原有動亂,諸宮奴部就是良好的鎮壓利器,朝廷或許可以省不少錢了。

當然,君王也不虧,他的私人直屬部隊的戰鬥力還能維持下去,對於穩固權勢還是有大用的。

皇帝,可以在政事上玩不過文官,但一定要掌握可以掀桌子的武力。

不然的話,即便皇帝心血來潮,想推行什麼改革給王朝續命,也是幹不下去的。

“陛下,前番攻伐契丹、渤海,兒郎們立下諸多功勞,得了賞賜。

而今還在問,何時再有徵戰機會?”

長春宮監邵知禮說道:“特別是今年新來的,個個嗷嗷直叫.”

諸宮奴部的人員偶爾也是會增加的。

前唐大順三年(892),因為俘獲了六千餘汴軍,邵樹德下令揀選一千精銳,編入侍衛親軍——在此之前,侍衛親軍只有四千人。

也是在那一年,折宗本打贏了小江口之戰,房州刺史孫典舉州而降,邵樹德又下令從降兵中挑挑揀揀,得精銳一千,編入侍衛親軍。

這些人已經在草原上娶妻生子,多生活在榆林宮、沃陽宮兩地。

隨後十六年,這樣的補充時斷時續,但並沒有停止。

因為邵樹德覺得“原始版本”的侍衛親軍戰鬥力有點辣眼睛,汴、鄆、兗、徐、青、許六鎮,陸陸續續有降人補充進洪源宮、仙遊宮、榆林宮、沃陽宮。

可以說,沒有這些武夫的加入,侍衛親軍的戰鬥力不會提升那麼快。

而他們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作為“外聘精英”,過去了有妻子(可能還會附贈孩子)、有帳篷、有牛羊,還有少許錢財,說得過去了,沒有造反的理由。

今年長夏宮也迎來了兩千人,多為江西八州那嚇死人的“十幾萬大軍”中挑選中的精銳。

“別光想著打仗.”

邵樹德笑道:“學堂建起來了嗎?朕不用兒郎們能考上進士,但粗通文墨則是必需的,將來外放當官,結果連字都不認識,像話嗎?”

“陛下,已建起兩所學堂,這會各有二十多個孩童在讀書.”

邵知禮說道:“多是萬戶、千戶、百戶家的孩子.”

邵樹德輕輕頷首。

這是必然的。

首先,普通牧民沒那個眼光把孩子送過去上學,家裡條件也不允許,畢竟孩子也是一個勞動力,不如好好練習騎術和箭術,將來賣命博取富貴。

其次,即便爭也爭不過。

上學要錢的,你有嗎?封建社會關係,其殘酷處便在此間了。

更別說諸宮奴部還不是純粹的封建社會,奴隸制殘餘很多,更不可能了。

邵樹德又最後看了一眼仍在風中肅立的侍衛親軍丁壯們。

還沒到時間,等到身體感覺不行的時候再交給儲君。

其實仔細想想,這輩子他幹成的事情還是很多的,也為後世做了很多準備,但也埋下了不少隱患,因為世事並無絕對。

只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了,一個人不可能包辦一切,世上也不存在可萬世不變的法度。

後人的智慧很重要,他只能打下基礎。

邵樹德準備在八月初三離開長夏宮。

臨行前一天得到訊息,南衙樞密副使楊悅薨於北平府私第,春秋七十有一。

家人按照楊悅生前遺願,歸葬靈夏榆多勒城,折皇后下詔輟朝三日,以示哀悼。

老人一個個都走了。

邵樹德突然感覺有些空虛。

他還記得當年緊鑼密鼓征討拓跋思恭的時候,楊悅自榆多勒城南下入夏州,詢問邵樹德之志。

得到滿意的答覆後,率四千多步騎歸附,為擊破拓跋党項立下了汗馬功勞。

四千多兵馬,在如今的邵樹德眼裡不值一提。

但在二十七八年前的那會,可是一股左右戰局的關鍵力量。

老楊走了……邵樹德坐在龍椅上,神情惆悵。

諸葛爽、李劭、丘維道、王遇、李詳、李克用、折宗本、楊悅……一個個都走了。

前些年,李孝昌、東方逵等人也陸續走了。

“來人!”

邵樹德有些無力地喊道。

“陛下.”

僕固承恩上前。

“遍訪關西老人,李孝昌、東方逵、李元禮、程宗楚、朱玫等人的子弟優加撫慰,若有實績,可多加拔擢.”

邵樹德說道:“子孫文才、武藝超卓者,可送來朕這邊。

不,都送來吧,朕親自考校,給予賞賜.”

“遵旨.”

僕固承恩輕輕退下。

天邊最後一縷陽光也落下了。

長夏宮內,邵樹德坐在陰影之中,陷入了難言的孤寂。

******八月十五中秋節,大軍抵達了濡州理所濡平縣。

燕山深處的夏日還是很舒服的,怪不得清帝要在承德建避暑行宮,行走在山間小道上,邵樹德左看右看,只覺滿眼蒼翠,鳥語花香,心情有所復振。

天下安危繫於一身,他沒有資格傷春悲秋。

濡州轄濡平、隆化、豐寧、承德、大定五縣,安置了不少幽州部落,又從關西遷移了不少百姓過來,至今也只得5400餘戶、不到28000口人。

條件就這樣,確實還有增長的空間,但不多了。

種婕妤的父親、濡州刺史種居爽也幹了好幾年了,怎麼說呢,文教搞得不錯。

一堆前唐年間安置在幽州的部落被編戶齊民,如今都改了漢姓,在河谷地上耕田,在山坡上牧羊,成了朝廷可以利用的資源,而不再是以前的黑戶。

除此之外,其他都搞得一般,中規中矩吧,是個合格的官僚,但還稱不上能吏。

邵樹德在這裡看到了拓跋思敬。

他為北平府長夏商行過來考察山裡的藥材、野貨,看看質量怎麼樣,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就將這裡作為商品採購來源之一。

“君也老了.”

看著拓跋思敬的滿頭白髮,感嘆道。

“趁著還能動彈,為陛下多走走.”

拓跋思敬笑道。

“把自家買賣都耽擱了吧?”

邵樹德問道。

“拓跋氏當年屢與陛下交兵,罪孽深重。

幸得陛下寬宥,方得保全.”

拓跋思敬嘆道:“而今日子也過得不差,家族日漸興旺,每每思之,皆陛下之恩德也.”

邵樹德笑了笑,道:“彝昌這孩子在易州清剿賊匪,保境安民,屬實幹得不錯。

朕有意將其外派,加加擔子。

將來若能建立功勳,拓跋家也能更上一層樓.”

“臣叩謝陛下隆恩.”

拓跋思敬喜出望外,謝道。

他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只知道走大運了。

侄孫拓跋彝昌原本在侍衛親軍當兵,後來出任宮廷衛士,又調到易州當州軍指揮使。

這其實不是什麼好差事,進不可能當上刺史,退的話回到侍衛親軍,位置已經被別人佔了,十分尷尬。

如今竟然要外派!拓跋思敬想了想,聽聞洪源宮宮監年邁,隨時可能退下來,莫非……“昔日陳侍郎向朕進言,嚴格限制草原與中原的交流。

這麼些年下來,朕也看了,不現實.”

邵樹德說道:“既然限制不了,那就接受事實,主動參與進去。

你當年在關北就主做草原與關中的買賣,如今怎麼樣了?”

“交給族人在做,一年賺幾千緡錢,湊合吧.”

拓跋思敬回道。

“幾千緡不少了。

朕當年在夏州大婚,諸葛大帥賜下來的宅邸,才值千緡.”

邵樹德說道:“接下來,長夏商行應多投注幾分精力到七聖州。

他們那有許多蜂蜜、乾果、藥材、皮子,嗯,都是你當年經常做的買賣,應該很熟悉了。

想想辦法,讓長夏商行幫他們多帶帶貨.”

“此事易耳.”

拓跋思敬說道:“臣這幾日便動身北上考察一番,應該不難.”

“好.”

邵樹德高興地說道:“如果這事能成,邊疆就更安寧了.”

長夏商行這些年的名氣與日俱增,因為他們總能拿到別人拿不到的貨。

或者即便別人能拿到,我數量更多,質量更好,因此已經成了長安、洛陽、汴州、北平等地的頂級綜合商行,日入鬥金。

邵樹德當年辦這個“超市”,主要是為了推廣海洋產品。

如今看來,佔據了各大城市黃金地段的長夏商行,潛力十分巨大。

有這麼一個商業平臺在手,真的可以做太多事了。

滿清與草原貿易靠晉商。

但晉商主做批發,零售涉及得比較少。

長夏商行主做零售,但自己其實也有采購機關,如今需要做的是將他們與草原聯絡起來,慢慢鋪貨。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兼具商業和政治色彩的批發、零售企業。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政治色彩更濃一些,為君主和國家的政治利益服務,兼賺一點錢。

這個平臺如果利用好了,是可以將草原與中原在經濟上捆綁得更緊密的。

邵樹德有點迫不及待想要翻翻賬本了。

如果可能的話,繼續多開幾個網點,讓它的能量更大一些。

後代君主有沒有足夠的搞錢能力,他不清楚。

但多留下一些遺產,子孫敗家的話,也能敗得慢一些、久一些。

一旦到了王朝中期,搞錢的能力就十分關鍵了——沒有錢,邊境出點小亂子,一算賬就打退堂鼓,這不是縱容野心家麼?與拓跋思敬分別後,邵樹德沒有再耽擱,帶著大軍繼續南行,於八月底回到了北平府。

九月初一,於臨朔宮金臺殿親臨朔望大朝會,正式宣告班師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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