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池北就是龍鱗宮。

基址還是隋煬帝時代打下的,而神都苑也是始建於大業元年。

廣神剛剛登基,就裝都不裝了,立刻開始大興土木。

筑西苑,週二百里,其內為海,周十餘里。

有蓬萊、方丈、瀛洲諸山,高出水面百餘尺,臺、觀、閣、殿,羅絡山上,向背如神。

海北有龍鱗渠,縈紆注海內。

緣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

宮樹秋冬凋落,則剪綵為華葉,綴於枝條。

顏色褪去後,再換新的綵緞,模擬這裡四季如春。

湖泊內的荷花在冬天凋零了,同樣用綵緞做成花裝飾,還得破冰佈置,非常麻煩。

楊廣喜歡在月圓夜帶著數千宮女,騎遊西苑。

這個時候,十六院的四品主事夫人就使出渾身解數,以求恩寵。

廣神的享受,邵樹德遠遠不及。

隋代神都苑內宮室眾多,國朝則甚少,還不如前唐玄宗時期。

楊廣時代的神都苑,那是一個巨型人工花園。

邵樹德時代的神都苑,則是果園、菜畦、馬廄、軍營、魚塘、獵場兼森林公園,整一個農家樂。

世家公子和殺伐武夫的品味,果然有巨大區別。

兩人唯一的共通點,大概就是都喜歡在神都苑養女人了。

在龍鱗渠邊停下後,大封、趙玉恰到好處地鬆開了臂膀。

她們年邁體衰,走了這麼一段,需要休息。

蕭氏、杜氏、韋氏則簇擁在邵樹德身邊。

邵樹德心中有數,裝作不知道她們的想法。

其實也是心中有愧,跟了他這麼多年,連孩子都沒有,就韋氏曾經懷過,也流產了。

“前些時日,朕於觀風殿問對,戶部裴尚書還中氣十足,不想才過數月,裴樞就暴卒於家中.”

邵樹德看著杜氏,道:“朕已讓杜光乂從福建返回,出任戶部尚書,李珽前往福建接任巡撫使.”

杜光乂在安東府幹得很不錯,也積累了大量的經驗,至福州赴任後,一開始主要以安撫為主,慢慢調整人事。

如此年餘,威望漸增。

到了今年五月,又與新任福建道都指揮使、前威勝軍大將折從古配合,開始清剿不服王化、不納貢賦的長汀洞蠻,各項工作有條不紊,著實是員幹吏。

而暴卒就是猝死的意思。

前有淮海道學政張文蔚猝死於辦公室,現又有戶部尚書裴樞在家中猝死。

歷史上的裴樞在六十五歲這年,先被朱全忠操控的唐廷外貶,行至滑州時,被殺於白馬驛,投屍黃河。

本位面多活了六年,其實也不錯了。

說到世家,都說白馬驛之禍,但白馬驛才殺幾個人?真正禍害他們的是一百五十年藩鎮割據啊。

宗族沒了,化整為零分成一個個小家族。

家產沒了,要麼分家時分掉了,要麼被武夫拿走了。

名望也沒了,因為官位大量被武夫佔據,或者被與武夫關係密切的文人佔據。

以蕭氏南梁房為例,歷史上後梁時期,蕭符有四個女兒,一個嫁給了牛存節之子牛知業,一個嫁給了葛從周義子謝彥章,一個嫁給了張全義外侄孫孟仁浦。

牛知業、謝彥章、孟仁浦是傳統門閥士族嗎?當然不是,上一代都是農民、獵戶、武夫好吧,甚至還當過反賊。

以此觀之,蕭氏女在這時已經維持不住逼格,不能與五姓七望之類的聯姻,繼續創造天龍人,反而要巴結武夫新貴。

世家存在的政治、經濟、名望基礎,早就已經土崩瓦解了。

邵樹德現在不怕用世族,事實上這些人今後撐死了轉型為科舉世家,就像宋代福建那一堆高產進士家族一樣。

此時的世家,固然有廢物,但也有人才。

廢物廢得很徹底,人才則超過一般人才的水平,用起來還是很順手的,比如杜光乂。

邵樹德建立的朝廷,也不至於被這些官員把控朝政,因為大夏是複合制帝國,還有草原利益集團存在,科舉也不會壟斷所有官位,皇帝是有自己人用的,可以與文官打擂臺。

所以,杜氏、蕭氏之類,用就用了,能咋地?

杜氏嘆了口氣,道:“陛下,大兄前些年還好,這兩年心疹漸漸嚴重了起來,發作時動輒罵人,甚至揮杖擊打僕婢、下僚。

妾擔心有失朝廷體面.”

“這……”邵樹德一聽,也有些躊躇。

杜光乂以前很正常,這兩年不知道怎麼搞的,或許是太辛勞了,心疹漸漸發作。

邵樹德不知道心疹是什麼,但從症狀來看,有點精神病的意思。

杜光乂不發作時一切如常,思維敏捷,處理公務快捷、迅速、準確,但發作起來就要罵人、打人了,確實有點不像話。

“先幹著吧,實在不行就回家養病.”

邵樹德含糊道。

杜氏靠入邵樹德懷中,輕聲問道:“陛下是不是在為西征籌備了?”

“還是女諸葛知我心意.”

邵樹德笑道:“過一陣子,二郎就會抵京。

最遲明年初,朕幸西京之前,會冊封二郎為太子.”

走出這一步,真的太艱難了。

邵樹德考察了許久,到現在才真正下定決心。

曾經有個笑話,太子不能考察太久。

在他這種開國皇帝眼裡,太子簡直處處不行,越考察問題越多,越失望,到最後廢太子就成了必然——事實上不僅太子,所有皇子都會如此。

邵二郎至少軍事上還算不錯,政治上也知道選擇能臣幫他治理天下,那就湊合著用吧。

再不行,也比一個擅長治國但軍事上存在短板的太子強。

如果註定要捨棄一樁能力,那隻能捨棄治國理政了,必然選擇武藝軍略,這是時代特點決定的,沒有辦法。

冊封完太子之後,就得仔細挑選留守大臣了。

此番西征,他不會再帶陳誠、宋樂二人了。

他倆年事已高,還是留在洛陽享清福吧。

政事堂、尚書六部的人事也會進行一番變動,且已經在進行中。

就在七月十二日那天,刑部尚書裴贄、工部侍郎楊涉、禮部尚書裴禹昌年老致仕。

裴贄此人,歷史上也是被朱全忠所殺。

當時都快七十了,還被貶為青州司戶,賜死。

裴樞、裴贄,都出身聞喜裴氏,壽命都夠長的。

禮部侍郎封冠卿出任尚書,翰林學士、關西同州人楊注出任禮部侍郎。

早年由蕭遘推薦而來的第一批前唐進士、戶部侍郎王彥昌出任刑部尚書。

秦王府長史蕭頃出任工部侍郎。

因裴贄致仕、裴樞病逝,政事堂空出了兩個位置,由禮部尚書封冠卿、兵部尚書王溥遞補。

如此,政事堂七位宰相分別是宋樂、陳誠、趙光逢、蕭蘧、盧嗣業、封冠卿、王溥,整體年齡略微降低了些,但仍然不小。

又以御史中丞李琪出任河西道轉運使。

前李克用幕府行軍司馬盧汝弼出任工部尚書。

侍御史李德休出任刑部侍郎。

李琪、李珽皆為沙州敦煌人。

盧汝弼是前唐進士,幽州人。

李德休則是河北趙州人。

一番操作,逐步去除了立國初年因為統戰需要錄用的前唐高官的影響,替之以自己人。

同時讓太子一系的官員首次進入六部,最後還統戰了河東、河北。

政治,就是這般縫縫補補,兼分蛋糕,其實很枯燥無味,但又不得不重視。

“有了太子,國家就穩了.”

杜氏說道:“妾做夢都沒想到,艱難以後的亂局,竟然就這麼一步步收拾了.”

“還不都是朕的功勞?”

在大臣面前,邵樹德經常自謙,十分穩重,但在美人面前,他從不謙虛,表現的慾望十分之強。

杜氏輕笑,蕭氏、韋氏亦笑。

杜家目前在朝中的勢力還湊合,蕭氏則如日中天,韋氏卻顯得有些後繼乏人,只有一個韋巽在河北擔任刺史。

曾經紅極一時的封氏、裴氏也漸漸有些青黃不接。

不是聖人不提拔,實在是沒有合適的人選。

不過這些家族底蘊還在,透過科考、從軍的路子,或許還有東山再起之機。

文官系統安排好了,還有武將系統。

按制,禁軍調動需南衙樞密院六位樞密使、樞密副使一起會籤方能生效。

因為趙匡凝、錢鏐二人是遙領,因此實際只有四個人,即朱叔宗、李唐賓、王卞、胡真。

邵樹德想了想,將趙匡凝調入北衙,遙領北衙上樞密院樞密副使,原擔任此職的折嗣倫出任北衙下樞密院樞密使,填補契苾璋去世後空缺已久的職位。

前寧遠軍節度使邵得勝出任南衙上樞密院樞密副使。

如此一來,就是五個人了。

其中,朱叔宗是太子岳父。

李唐賓這人其實有點跋扈,除了蟄伏在邵樹德腳下外,他看不大上別人,包括太子。

將來有沒有好下場,還很難說呢,但邵樹德傾向於未來讓他致仕,這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另外,對於國公這種級別的勳貴而言,其實已經不太適合深度參與朝政了,最好的選擇還是留在軍隊裡。

樞密院的各種職務,說穿了就是文職化的軍職罷了。

前唐之時,大將、勳貴很少擔任此職,基本都是文官或中官出任。

初時職級也不高,這些人的資歷、功勞也不行,突出一個“以小制大”,即以資歷淺的樞密使制衡資歷深的功勳大將。

至於樞密院全部被宦官把持後,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唐賓這類人,卸任全部職務才是正道。

朱叔宗、李唐賓之外,王卞是老人了,忠心耿耿。

胡真看著也比較忠心,而且他年紀大了,只求太平,不會摻和各種狗屁倒灶的破事,平日裡也不怎麼結交外人。

邵得勝不用說,邵樹德一直很信任。

如此一番調整,有心人都能看出背後深意。

是的,這番調整,主要防的是太子,不是別人。

天家的父子親情,就是這麼——奇特。

又要讓太子慢慢培植黨羽,擴大勢力,以備將來順利接班,但同時也嚴防死守。

不得不說,有點矛盾,但這就是權力動物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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