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軍府議事,大王欲將範思從、陳璠召回.”

廣陵徐府之中,揚州幕府判官嚴可求透露了一個驚人的訊息。

徐溫一聽,心中恐懼,但還能沉得住氣。

範思從、陳璠、朱思勍三將怎麼離開廣陵的,大家都知道。

楊渥想將他們召回,當然不是思念這幾個老部下,喊他們回來飲酒作樂,而是要委以實打實的兵權,予以重用的。

若只此事便罷了,但其中還隱含有深重的殺機:楊渥對他和張顥不放心了。

往輕了說,範思從、陳璠回來是制衡他們的。

往重了說,是誅殺他們的,且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範、陳二將還有多久抵達廣陵?”

徐溫深吸一口氣,問道。

“最多三日.”

嚴可求說道。

“先生的話,我是信的.”

徐溫起身,恭恭敬敬地對嚴可求行了一禮,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嚴可求避而不受,反問道:“不知徐指揮如今能調動多少人?”

徐溫嘆了口氣,道:“平日裡信誓旦旦效忠我的有數百,但說實話,我真正相信的,最多百人.”

“有點少.”

嚴可求想了想,道:“若能再多點,便可成事了.”

“張顥那邊的情況,與我彷彿,可與他一起舉事.”

徐溫說道。

嚴可求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我便告辭了.”

說罷,稍稍化裝一番,趁著夜色溜了,倒是乾脆利落。

徐溫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語。

他與嚴可求表面上沒什麼,但私下裡的關係極好,今晚來報信就是明證。

今後若有機會,當重重回報此等恩情。

“去請張指揮來議事.”

徐溫出了書房,對一老僕說道。

老僕沒有說話,悄然隱入黑暗之中。

沒過多久,最多一刻鐘,張顥便悄悄從角門進了徐府。

徐溫有些訝異,道:“張指揮這時候不都在喝酒玩樂麼?怎來得這麼快?”

“最近哪有心思玩樂.”

張顥嘆了口氣,道:“這般緊急,到底何事?”

徐溫將嚴可求透露的訊息具實以告,又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徐指揮,你是說……”張顥霍然起身,驚道。

他與徐溫同列左右牙指揮使,平日裡其實不大看得起對方,但沒想到,關鍵時刻能破釜沉舟的居然是徐溫。

“張指揮,事到如今,還有別的辦法嗎?”

徐溫平靜地問道。

張顥語塞,確實沒有辦法了。

楊渥已經有點懷疑他們。

範思從、陳璠一回來,或會掌握親軍,或會進入東院馬軍為將,然後奉調入城,屆時他們就沒有半點反抗的機會了。

若想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只有趁著這會楊渥只是稍微有點懷疑,並未真正生出殺心的時候,搶先動手,殊死一搏。

“他媽的!小賊安敢如此!”

到底是黑雲都出來的狠人,張顥僅僅只是瞬間的失神,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罵道:“動手便動手,還怕他作甚?”

徐溫微微頷首,道:“廣陵三十里之內,除了親軍外,就只有東院馬軍了.”

“東院馬軍那幫人,我太清楚了。

如果楊渥當眾數落我等罪責,下令誅殺,這幫人當然會動手。

但如果我等搶先殺了楊渥,這幫孫子保管連眼淚也不會掉一滴.”

張顥譏諷道。

徐溫同意他的看法。

如果是在楊行密時代,先不說他們沒那個膽子造反。

即便有,東院馬軍也會主動平叛,砍了他們腦袋邀功。

甚至於,他們擔任指揮使的左右牙親軍也會有人告密,或者直接與他們掌握的親信廝殺起來,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楊行密的兒子楊渥麼,那可就不好說了。

東院馬軍忠於楊行密,因為楊行密是帶著他們血裡火裡拼殺半生的主帥,威望隆著。

楊渥算什麼東西?值得我效忠嗎?

是,楊渥按時發餉,從不拖欠,那也只是能讓我們聽令。

或遵守軍令去進攻敵人,或遵守命令平叛,但如果沒有命令,我們也不會主動行事,犯不著。

東院馬軍最大的可能是坐觀成敗。

出現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在於楊渥沒有威望。

換文縐縐的說法就是,楊渥沒有與武夫們建立起“共同記憶”。

這個記憶可以是威望,可以是情分,可以是恩義,沒有這些,他們就不會發揮主觀能動性去保你。

我不摻和作亂就已經對得起你的糧餉,對得起先吳王了,別想太多。

誰當大帥不是大帥?說不定比你像樣呢。

“那就事不宜遲,今晚番直的多為你我親信,立刻動手.”

徐溫毫不猶豫地說道。

說完,吩咐老僕過來給他披甲。

“最近一直籠絡著老兄弟們呢,我能召集百餘人,你這邊有多少?”

張顥問道。

“差不多.”

徐溫含糊地回了一句。

“兩百人,有點冒險,不過值得一搏了.”

張顥面露猙獰,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劍柄,又問道:“我這邊很快便能召齊人手,你要多久?”

“很快!”

徐溫披掛完畢,又從牆上取下重劍,仔細擦拭。

他與張顥都是黑雲長劍都出身,當然使得長劍。

******

亥時,楊府或者說吳王宮內燈火通明,絲竹之聲陣陣,顯然楊渥正在宴客。

稍頃,街道上衝來大群士卒,在黑夜的掩護下快速靠近。

守門的軍士與其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讓開了位置。

張顥手持長劍,率先衝了進去。

門後橫七豎八躺了幾具屍體。

左右兩邊的偏房內,更是傳來濃郁的血腥氣,顯然都是無辜遭殃的王府番直衛士了。

張顥見狀冷笑不止。

這般濃烈的血氣,在中庭宴客的楊渥都未發覺,難道是被酒肉、美人給迷住了?

他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衝。

軍士們發出粗重的喘息,手持長劍、鐵撾等兵器,緊隨其後。

徐溫稍稍落後一些,身邊也跟著上百人。

這一把,他們是傾力一搏了,不成則死,沒什麼可說的。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歌妓婉轉作態,眉目含情,將一首豔詞唱得惟妙惟肖,滿堂喝彩。

透過歌喉,賓客們彷彿看到了同床共枕的情侶被窗外響起的馬車軲轆聲驚醒,女子看到枕巾上的香汗和脂粉,散落的蟬釵,理了理殘亂的鬢髮,與男人含笑相視,羞不可抑。

到最後,柔腸百轉,認為一定是拼盡了一生的努力,才與郎君得一夕之歡,更恨這晨光來得太快……

“這詞絕了!將小美人的羞態和多情描繪到骨子裡了……”楊渥哈哈大笑,雙手摸索不停,懷裡的美人嬌嗔陣陣,欲拒還迎。

賓客也嬉笑不已,或飲酒,或狎暱,放浪形骸,快活無邊。

“嗖!”

一箭飛來,直衝某賓客張開大笑的嘴巴。

射箭之人估計也是羨慕嫉妒恨,讓你狗日的玩女人,讓你笑得這麼快活,先吃我一箭!

而隨著這箭射出,數十軍士湧入了中庭。

伎女們嚇得花容失色,大叫起來。

楊渥也站起身來,震驚地無以復加,嘴裡喃喃道:“是徐溫、張顥派來的?爾等果欲殺我耶?”

軍士們不理,只將人團團圍住。

張顥也不答,親手提著重劍,照著一賓客的腦袋重重劈下。

“噗!”

血如泉湧。

“與殿下無關.”

徐溫帶兵走了過來,對楊渥躬身行了一禮,道:“今只欲去王左右亂政者耳.”

“噗!噗!”

張顥那邊又殺起了人。

軍士們揮舞著鐵撾、重劍,將賓客一個個拖出來,如殺死狗一樣挨個處決。

楊渥臉色發白,強裝鎮定,道:“他們有何罪責,要如此打殺?”

“強掠民女、貪墨錢財、阻塞言路、進獻讒言……”徐溫早有準備,一樁樁數落著,具體到哪個人、哪個時間、犯了什麼罪。

楊渥無言以對,只能強辯道:“既有罪,當報予我知曉,由我來定奪.”

張顥殺完最後一個人,提著重劍走了過來,獰笑道:“報予王上知曉?”

軍士們也笑了起來。

楊渥這種柔弱無能之輩,受不得他們一劍,居然也想事事向他稟報?憑什麼?你有什麼本事?

“這不就報予王上知曉了麼?”

張顥大笑道:“這叫兵諫。

兵諫懂不懂?”

軍士們笑得更大聲了。

徐溫皺了皺眉,道:“別磨蹭了,抓緊控制全府,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你我再抽些精幹人手去軍營,把親軍都管束起來.”

城內還有數千親軍,大部分人跟他們並不是一條心,若放任不管,必然會出亂子。

“怎麼管束?”

張顥有點傻。

徐溫看了楊渥一眼,道:“以吳王之命.”

“嗨!殺得太盡興了,一時沒想起來.”

張顥自嘲一笑,道。

他們本就是左右牙指揮使,是城內親軍的最高指揮官,今把楊渥操控於手,無人下達“亂命”,事情就好辦多了。

出門之時,張顥被冷風一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回想起方才之事,他幾乎不敢相信!

淮南衙軍、鎮軍以及外州郡兵馬,加起來不下十萬,名義上都歸楊渥指揮。

但他們只靠著兩百人就造反成功,若不是被冷風吹著,張顥幾疑是在夢中。

兩百人啊!只有兩百人,就幹成了這件大事!

張顥想著想著,差點抑制不住想要高聲狂叫,太興奮了!

但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

如何安撫這十萬大軍,才更考驗他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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