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過年來,最重要的事其實就是科考了。

科舉改革方案已經定下,但今年並不執行。

這種影響力較大的根本政策的推廣,是需要緩衝期的,也需要讓全社會知曉。

因此,新方案將在下一次科考時正式執行,即三年後。

或許是因為科舉分榜的風聲早就傳了出去,今年考試的人特別多,競爭十分激烈。

所有人都想有個正牌科班出身,可以理解。

事實上從唐以來,科舉出身的重要性就在一直增加著。

唐代宰相214位,科舉出身的150人,佔70%,其中進士科出身的124人。

五代宰相46位,科舉出身的25人,佔54%,其中進士科出身的23人,明經科出身2人。

宋代宰相71位,科舉出身的55人,佔77%,全部是進士科出身,且多為高第。

今年邵樹德親自主持了殿試,總計七十八名進士在金臺殿參加,最終汴州人崔邈獲得狀元,立授中書省右補闕。

大夏建立以來,只有過兩次殿試,兩位狀元崔梲、崔邈,一為秘書郎,一任右補闕,都是非常不錯的清貴官。

四月,鄧城公主邵福出降蘄州州軍指揮副使、李唐賓之子李延美。

自小備受寵愛的江陵公主邵采薇則選擇了同學、澠池縣尉、秘書監盧嗣業的小兒子盧銑,讓一眾勳貴子弟們扼腕嘆息。

四月十五,邵樹德又冊封封絢之女邵頤為永嘉公主、裴貞一之女邵憲為永康公主、儲氏之女邵希為青田公主、儲氏之女邵維為仙遊公主。

四月底,金刀軍副使張歸霸病逝,詔以李嗣昭代之,另賜兇器若干,著太常卿丁會主持葬禮。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張歸霸之女是自己的兒媳,嫁給了三郎邵勉仁。

其人又是梁軍降人的重要成員,故邵樹德不介意給予哀榮。

五月初一,朔望大朝會在金臺殿舉行,結束後廊下賜宴,然後大夥收拾行李,隨駕回返東都。

臨行之前邵樹德召來了北京留守、北平尹封衡談話。

“還駕東都之後,朕也不知還會不會來北都.”

邵樹德說道:“封卿為北京留守,可知接下來重點是什麼?”

年紀大了,過一年算一年,不再像年輕那會什麼事都篤定無比。

說起來有些悲涼,但這就是人生。

“移民、興農、修路、教化、貿易.”

封衡胸有成竹地說道。

“展開來講一下.”

邵樹德微微頷首,道。

“幽州蕃部,尚有一些須收尾。

北平諸縣原有百姓,再遷移五千戶至湖北道,代之以關西移民.”

封衡說道。

“朕在幽州,尚有動亂。

朕離開之後,或有更多人跳出來。

封卿手段要柔和一些,別太生硬.”

邵樹德說道:“當然,若有人作亂,即刻聯絡駐軍,厲行鎮壓。

繼續說吧.”

幽州的移民,其實也進入到尾聲了,最多再持續三年,差不多就會穩定下來。

到了那時,原幽州鎮諸州也將成為大夏的核心基本盤——所謂基本盤,核心在於人,邵樹德早早把握住了這個關鍵。

“三茬輪作制會深入推廣,配套之牲畜、農具以及足夠的農學生,臣已多方聯絡,可陸續解決.”

“很好.”

邵樹德點評了一句:“農牧並舉之策,其意義並不在於農業,你能認識到其重要性,很好.”

三茬輪作制帶來的農業可持續性增產,固然讓人欣喜。

但除此之外所帶來的商業、手工業的繁榮,同樣讓邵樹德很重視。

皮革、牛筋、牛角、毛布、奶製品、烈酒等等,這是一連串的產業,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它們的存在,將給北方農民帶來大量的現金收入,其意義非同小可。

古來盛時,農民家裡或許有足夠的糧食,比如開元、天寶年間,耕作三年便有一年積蓄,謂之盛世。

但農民們獲取現金的渠道還是很少,生活提升到一定程度後,便上不去了,好像有條天塹橫在那裡一樣。

再從整體來說,隨著氣候的持續變冷,北方很多地方已經不再適合蠶桑。

唐時有“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但現在你去涇原看看,還有沒有人種桑織布了?很少很少了。

說實話,現在絹帛的價格還是高於毛布的。

如果有選擇,涇原百姓還是樂意織綢,而不是養了一大堆綿羊織毛布。

但比起三十年前,氣溫的下降已經讓人有所覺察了,傳統的種桑織布的生產模式已經走向末路,不得不進行改變。

來這世間一遭,享受了諸般用度,玩弄了那麼多女人,邵樹德覺得自己有責任為北方百姓提出一個解決方案,讓他們原有的生活水平不至於徹底崩潰,甚至還隱有上升。

再把視角放大一些,氣候變冷之後,南方將會慢慢變得宜居,經濟會一年比一年好。

從平衡南北方經濟差異的角度來說,這也是必要的舉措。

最後便是國防方面的作用了,這個無需多說,所有人都明白。

“至潞縣的一等國道,年中便可完工。

下半年,臣會徵發役徒,繼續向東修路.”

封衡又道。

“這個事情不止北平府一家,要與薊州、平州、營州相互協調.”

邵樹德說道。

河北的一等國道,目前主要修建北部這一段。

昌平至北平的去年就完工了,北平到潞縣的即將完工,未來會一直向東,修到營州。

至於後半部分是走沿海遼西走廊,還是傳統出塞道路,到時候再看。

“教化之事,臣會督促各縣廣辦經學、農學、醫學、數學、工學,爭取至少普及經學、農學、醫學三類學校.”

封衡繼續說道。

“封卿倒是實誠.”

邵樹德笑道:“如此甚好。

數學、工學州里辦學即可.”

縣一級設立經學、醫學,這是前唐就有的規矩,普及得很好,相關人才也很多。

但大夏極端重視農業,現在農學也是根基之一。

農學生幹得好的,也能升官升上去,雖然目前最高只到州一級,大部分還在縣裡打轉,但這已經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了。

當然,就前唐來說,各種稀奇古怪身份的人都能當官,大家早就習慣了。

邵樹德也一直在給人們灌輸一個印象:並非只有科舉出身的人才能當官,科舉出身之中,進士科雖然最重要,但也不是唯一途徑。

他是絕不允許科舉統一官場的。

宋代宰相全員進士出身,且高第比例居然高於唐代,宰相以下的官位大體相仿,這是很不可思議的。

按理來說,更嚴格的科舉制度應該會給予普通人更多的機會,但事實並非如此。

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堵塞了其他出身的官員的路,比如“軍轉幹部”,以及他們用命換來的子孫蔭官的上升途徑。

這個比例其實是非常大的。

武人在戰場上拿命拼,還不是為了封妻廕子?你堵住了這條路,或者把蔭官的天花板上限給拉低了,自然打擊積極性。

既如此,這個天下是你們科舉文人的,你們自己去玩好了,老子在戰場上意思意思就得了,何必去拼?凡事過猶不及,各個渠道出身的官員平衡競爭是最合適的。

“貿易之事,臣打算擴建直沽港,以更好地溝通遼東道乃至南方.”

封衡最後說道:“臣思來想去,再過數十年,遼東定然為國之重鎮,與中原之聯絡日益提升。

而南方納入王化,將來也要與北都聯絡,直沽港現在堪堪夠用,但未來則不一定,擴建勢在必行.”

邵樹德點了點頭。

水運是便利的,這都知道。

北平作為北都,現在糧食產量頗為豐裕,但將來呢?他不確定氣候變化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但未雨綢繆總是對的。

況且有時候不僅僅是氣候所帶來的問題。

古今中外,很多首都原本都定在物產豐饒的地方,為何漸漸地糧食不夠吃了?一是需要供應大量官員、士兵、商人、手工業者等不事生產的人群。

二是首都的商業定然會十分發達,而商業發達的地區必然會催生商品化的農業。

首都附近的百姓會種植蔬菜、水果甚至花卉,供京城消費,而不是糧食。

三是權貴們會大量侵佔土地,修建馬球場,圈佔獵場等等。

即便不佔地,他們也會有截留水源修建水力作坊,繼而影響農業生產等舉動。

其他零零散散的原因還有很多,總之事情是複雜的,首都附近的糧食生產一定會敗落,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的歷史,都證明了這一點。

北平府的條件其實很不錯,有運河通往富饒的河北大平原甚至是河南,還可溝通海外,河運、海運都相當便利,擴建港口確實是必須。

“封卿所言,甚合朕意.”

聽完之後,邵樹德起身,走到了院子裡。

封衡快步跟上。

邵樹德看著長秋院內的一草一木,默然良久。

“封卿.”

他喊道。

“臣在.”

邵樹德從器械架上取下一把重劍,舞了舞后,問道:“聽聞封卿騎馬馳射,可十中三四,不知刀劍用得怎麼樣?”

“早年用過陌刀.”

封衡笑道:“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會用陌刀,自會用重劍.”

邵樹德說道:“朕賜此劍於你,曰‘尚方斬馬劍’。

北平局勢複雜,朕總有些不放心,封卿可用此劍,斬叛臣、亂臣、佞臣,先斬後奏,雷霆處置.”

“臣遵旨.”

封衡一臉肅容,鄭重應道。

他是北平尹、北京留守。

北平尹這個職務沒什麼,只比刺史高半格罷了,且只能管民政,不涉及軍權。

但北京留守這個職務,卻是軍政一把抓,權力頗重。

今有了尚方斬馬劍,說話底氣更足,更可大力推行各項政策。

五月初三,邵樹德離開了北京,一路西行,經河東返回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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