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上,烈日灼人,大軍快速行進著。

每個人都口乾舌燥,仔細保管著水囊裡的水,若非實在頂不住了,堅決不喝一口。

前些時日還能沐浴的邵聖,也好幾天沒洗澡了。

晚上都是一個人睡,因為出了汗沒地擦洗,女人身上的味道也太大,瘮得慌。

但生活上不便利,精神上還是很愉悅的。

自朱瑾擊潰了那個小部落後,他們已經很久沒碰到人了。

可見在這乾旱少雨的地方,即便是遊牧民族也沒幾個。

同時也很感慨,若沒有熟悉道路的商人帶路,要穿行這片區域,真是挺難的——傳說中這一片有十餘條河流,但這麼大的地方呢,你瞎跑瞎撞之下,真的能在渴死之前找到嗎?

行至業幹湖(阿拉克泊)時,又派了數名信使南下。

其實早在六月的時候,就已經有一批使者南下河西走廊了。

但至今未有訊息傳回,不知道是路途遙遠的原因呢,還是迷失在沙漠裡了,不好說。

業幹湖這個地方,在後世忽必烈至元二十五年(1288)的時候,曾經爆發過大戰。

海都趁著忽必烈無暇西顧,率大軍東進,但未能攻下。

清代此處名阿拉克泊,位於札薩克圖汗右翼後末旗。

總體來說,這算是戈壁灘中一處相對肥美的地方了,故大軍在此停留兩日,補給一番。

今天已是七月初七,出征已經一月有餘。

隨軍攜帶的生活物資消耗大半,就連車輛都遺棄了不少,因為缺乏更換用的零部件。

邵樹德的鬍鬚留得很長了,他懶得剪。

隨駕的官員、宮人們的精神頭明顯不如一月以前,不僅僅是身體勞累,更是心累。

尤其是進入戈壁灘後,發現還不如之前行走的草原,有些失望。

反倒是一些年輕的翰林院官員們興頭十足,彷彿化身盛唐年間前往輪臺等地的邊塞詩人,呼朋引伴,互相唱和。

好,很有精神!

今日宰殺了一些牲畜,給大夥加加餐,主要是礙事的馱馬。

進入戈壁後,與橐駝比起來,啥也不是,價值直線下降。

因此,輔兵們挑了一些掉膘嚴重的馱馬,宰殺了事,反正也沒那麼多行李讓它們馱載了。

傍晚時分,邵樹德召集理蕃院主事楊爚、北衙樞密副使趙匡凝、樞密承旨杜洪、內務府少監儲仲業、秘書郎崔梲、右補闕崔邈、起居舍人劉朐等文官,以及鄭勇、楊亮、王建及、王崇等將,商議下一步的行止。

“朕上月派人去肅州,未能聯絡到臧都保,今日又派人南下瓜州,信使方走半日,結果徐浩從後方傳來訊息……”說到這裡,邵樹德讓人開了一罈酒,笑道:“存貨不多了,今日心緒頗佳,與眾卿共飲之.”

“陛下,臧帥大軍已至何處?”

元行欽有些急躁,問道。

五月底,他們最後一次得到訊息的時候,知道南路大軍的先鋒已在五月中抵達瓜州附近。

按照這個速度推算,五月底的時候,別說先鋒了,南路前中後三軍都應該齊聚敦煌了。

敦煌有積存了三年多的糧草、物資,有擴建的軍營,大軍在此休整旬日後,士氣、體力漸復,至遲六月中旬,就該對伊州(今哈密)發起進攻了。

趙王去年抄掠過伊州,打起來應不至於多費勁,如果一切順利,這會已在伊州城中休整。

“臧都保已取伊州.”

邵樹德也不賣關子了,道:“六月初五,符存審、楊粲等引兵五千人自敦煌北上,野利克成、李存勖二將率三千兵自瓜州西進,於六月十五抵至伊州城下。

賊出城與戰,大敗而還。

諸軍圍城猛攻,馬嗣勳領望苴子蠻奮勇先登,身被數創,一日拔之。

隨後分兵四處,抄掠鄉里,賊眾大驚失色,紛紛潰逃.”

“痛快!”

元行欽接過酒碗,仰頭灌下,大呼道。

“臧都保那麼多兵馬,為何只派萬餘兵進攻伊州?”

儲仲業問道。

“儲少監有所不知,無論是自沙州取矟竿道北上伊州,還是自瓜州走第五道前往伊州,都不好走,路途也不近。

尤其是從瓜州西進要過莫賀延磧,不好走的.”

鄭勇微微一笑,解釋道。

莫賀延磧,古稱沙河,“長八百里,目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

玄奘法師經過這裡時,“四夜五日口腹乾焦,幾將殞絕.”

流沙河的沙漠、戈壁及雅丹地貌給玄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的差點完蛋。

在這種地方行軍,沒必要派太多人,只會白白增加後勤負擔。

選派少數精銳先鋒(炮灰),帶足食水,不惜損耗馬匹、駱駝等役畜,強行穿越戈壁,衝到伊州城下就好辦了。

敵軍若堅守不出,那就四處搶劫。

這次敵軍沒忍住,居然野戰了,自然不客氣。

但邵樹德還是從軍報中看出了戰鬥的激烈,馬嗣勳這個莽夫,是真的莽,率眾先登,立下了西征第一功。

“原來如此.”

儲仲業端起酒碗,向鄭勇致謝。

他是文官,不怕丟臉。

大女兒儲氏陪聖人過夜的天數,怕是冠絕後宮,無人能比。

小女兒與姐姐的長相有七分相似,聖人也挺喜歡的,可惜這次沒帶出來。

有這關係,他怕個鳥!

“陛下,伊州被攻破,回鶻定然大為震驚。

臣以為,僕固氏這會很可能會召集大軍東進,試圖奪回伊州。

否則,東部屏障一失,西州不得安穩了.”

楊爚說道。

“應是如此.”

邵樹德說道。

最新的訊息就是如此,後面的尚未傳過來。

或許臧都保的大軍已經抵達伊州,與回鶻人打過主力會戰也未可知。

距離遙遠,環境險惡,訊息不便,是此番西征面臨的主要問題。

不同的環境,造就了不同的戰爭模式。

徵雲南之時,大軍以步卒居多,面臨的主要問題是溼熱的環境和疫病。

徵西域之時,邵樹德帶的主要是騎兵和騎馬步兵,面臨的主要難題是後勤,疫病倒不明顯了。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邵樹德喝了半碗酒,道:“只要臧都保沒全軍覆沒,回鶻人就必須大發諸部,嚴陣以待。

我意已決,南下北庭,橫掃諸部,然後與南路大軍夾攻回鶻.”

如果回鶻人沒被南路大軍搶先一步殲滅的話……

******

說是南下,其實是往西南方進軍。

離開業幹湖後,大軍先是向西,沿著北塔山脈南麓走。

所謂北塔山脈,也叫拜山,西面、南面是準噶爾盆地,後世為中蒙界山。

這一片氣候是比較溼潤的,有密林、有河谷、有草原,對於在半乾旱草原上行軍了許久的夏人來說,是個難得的喘息之地。

而北塔山也是唐代庭州、伊州的北部邊界,從這裡再往北,過金山,就是傳說中的堅昆大草原,黠嘎斯人的地盤。

七月二十,王彥章登上了山坡,下視平野。

他、折嗣裕、朱瑾,其實都算作先鋒。

作為右翼遊奕討擊使,走了快五十天的路了,終日與騷哄哄的羊兒作伴,愣是一仗沒打,真有點說不過去了。

跟著他一起過來的府兵私下裡抱怨,說王彥章這人烏雲蓋頂,運氣極差。

朱瑾都打掉了一個小部落,搶了不少牛羊,弟兄們還能抱著女人睡幾晚覺。

折嗣裕也襲殺了一支商隊(這……),得財貨若干。

就他們這一路光吃沙子了,什麼都沒碰到。

王彥章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還好,今天轉運了!作為第一支抵達北塔山以南的部隊,他們發現了一處敵人的牧地。

這個牧地比較奇特,四面有沙磧,但方圓二十里內有好水草,是一處典型的綠洲。

綠洲中有城池,遠遠看不真切,總體不是很大,能駐紮個千餘兵了不得了。

據斥候抵近偵察回報,綠洲內的敵人防備鬆懈,且多婦孺小兒,男丁沒見到多少,甚好攻取。

王彥章思慮許久,覺得該開張了。

“動手!”

他不再猶豫,下了山坡,翻身上馬,取出了鐵槍。

早已準備完畢的軍士們士氣大振。

“去吧!”

王彥章鐵槍一指,大聲道。

“抓住他們!”

軍士們齊聲高呼。

洶湧的騎兵浪潮離開了山麓,向南直衝而去。

漫天煙塵之中,很快衝過了戈壁,遠遠看見了胡楊林與湖泊。

“嗖!嗖!”

箭矢如雨點般落下。

在草地上放羊的牧人連滾帶爬奔向馬匹,沒走幾步,就踉蹌栽倒在小溪邊。

還有少年哭喊著大叫,結果鐵騎迎面而來,鐵撾重重砸在臉上,顱骨碎裂。

殺戮,總是在不經意間開始。

數千騎兵如餓狼般衝進了不設防的綠洲。

箭矢精準地追逐著青壯男子。

馬刀砍在鬚髮皆白的老人身上。

滿臉獰笑的騎士彎腰抄起婦人,橫摜在馬鞍之上。

更有那來自遼東的府兵,如同圍獵野獸一樣,迂迴包抄,將四散奔逃的牧人驅趕成一堆。

他們繞圈賓士著,看到人群中的男丁,甩手就是一箭,直追面門。

回鶻人哭喊連天,死傷慘重。

他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從北方殺來這麼一股兇悍的敵人,不問情由,上來就是一通殺戮。

好死不死,部落裡絕大部分男丁被徵走了,留下的不過區區數百人,且一個照面就躺下了小半,剩下的也被敵人的騎兵追逐著,狼狽不堪。

後續增援而來的豐州府兵衝進了城寨,下馬步戰。

匆忙組織起來的回鶻人根本不是對手,被他們用精湛的武藝和嫻熟的小組配合殺得潰不成軍。

遠遠望去,就像一群壯漢在打小孩一般,沒有絲毫懸念。

部落輔兵則散往各處,將散落各處的牛羊馬駝收攏起來,免得逃散掉。

只有小半個時辰,戰鬥幾乎就要結束了。

草原上的突襲戰,就是如此迅捷,如此血腥,如此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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