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到來之後,天氣漸漸轉冷。

但在高昌這個地方,除早晚之外,中午的氣溫仍然在二十六七度的樣子。

王宮之內,一下子湧進了數十名蕃人,吵鬧不休。

他們都是此番隨無上可汗西征的酋豪,未必是部落夷離堇,畢竟一部只出了幾百精壯,派一個小豪統領也就夠了。

宮人們端上來一盤盤食物。

煮肉、胡餅、餃子、湯餅、胡麻油配粟米飯、葡萄酒、甜瓜、大棗、李子等,算不得多豐盛,但能填飽肚子,對這些糙漢子們來說比什麼都強。

邵樹德坐在上首,頻頻舉杯,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廉氏、偰氏兩位亡國貴婦,前者面容沉靜,無悲無喜,後者強顏歡笑,心中苦澀。

酒過三巡,韓全誨入殿,大聲宣讀一份禮單,旁邊有人用胡語翻譯。

隨徵諸部酋豪,人人都得賞賜,主要是:玉一團、鑌鐵刀劍四把、駿馬五匹、橐駝十匹、乳香一袋、花蕊布(棉布)百匹。

這些都是攻入高昌城後繳獲的戰利品。

尤其是鑌鐵刀劍,讓草原人愛不釋手,之前戰場上就繳獲了不少,人人以為奇物。

宋代的時候,高昌回鶻使者入京,獻上的鑌鐵刀就讓宋人大為驚異,說“其鐵皆細花紋”。

元代的時候,高昌鑌鐵刀劍“世所少有”,中原工匠做不出來,一直是元朝皇帝賞賜給臣下的重要禮品。

邵樹德也不知道高昌回鶻怎麼會打製這種東西的,可能是本地土著原有的技術,《魏書》中說其來自波斯,又有說來自罽(ji)賓,反正不是波斯就是印度,然後高昌人掌握了技術,源源不斷生產此物。

刀劍之外,布匹也很實用,在草原上可以當貴重物品。

畢竟別人都穿羊皮裘,你可以穿棉衣,這就物以稀為貴了。

以上是給酋豪個人們的賞賜,就草原上的行情來講,其實非常不錯了。

因此,韓全誨話音剛落,人人稱頌。

“跟著朕打仗,不虧吧?”

邵樹德如同一個胡人大汗般,右腳翹踞,手臂置於膝上,端著酒碗,一飲而盡。

“跟著大汗打仗,就是痛快。

在庭州玩的那個娘們,聽聞還是什麼草原明珠,哈哈,好舒服.”

“什麼草原明珠?嫁人前已經私通別的男人,生下三個孩子啦.”

“我這次得了幾個奴隸,帶回家後,管教一下,牧羊、擠奶、鍘草等雜活的人手就不缺了.”

“搶女人搶財貨,哪有殺人舒服?砍下敵人的頭顱,任鮮血濺得滿頭滿臉,那才是極致的享受.”

“你病得不輕……”

酋豪們吵吵嚷嚷,嘻嘻哈哈。

猛然間,邵樹德發現他們與禁軍武夫的共性不少:嗜血、殘忍、貪婪。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中原武夫,才能讓草原人心服口服吧。

“朕也不虧.”

他大笑道:“搶得兩位美婦人,日夜快活,神仙也不換.”

殿內的笑聲更大了。

偰氏微微側過臉去,羞憤欲死。

廉氏輕抬翹臀,上前取下邵樹德手中的酒碗,斟滿之後,跪在地上,雙手敬獻。

邵樹德一怔。

酋豪們見了,大聲歡呼,紛紛誇讚大汗神勇,不但征服了高昌的男人,連女人也一併征服了。

偰氏震驚地看了太后一眼,彷彿不敢相信。

邵樹德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接過廉氏手裡的酒碗,又一飲而盡,道:“今歲你等且帶人回去,明年換一批人,走河西走廊過來,來得早一些。

最遲五月,朕要看到各部的勇士.”

眾人紛紛拜倒,心悅誠服。

邵樹德看著跪伏的酋豪們,心中滿意。

其實不光首領,跟著來打仗的小兵也有賞賜,比如割草用的大鐮,鍘草用的鍘刀,修理馬車、帳篷用的小刀、剪刀、錐子等物事,另一人給兩匹布,五個人賞一口鐵鍋,都是極其實用的東西。

這些人回到部落後,定然會引起極大的轟動。

跟著大汗出征八九個月,帶回來這麼一大堆東西。

有作戰勇猛的,還得到了軍中賞賜,甚至帶回了奴隸。

毫無疑問,這是在草原上宣揚無上可汗的威名。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即便各部落的夷離堇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回來的人四處走動,吹牛聊天,讓無上可汗的名聲凌駕於他之上,即便這是他們氏族傳了好多代的部落。

明年再換一批新人,繼續接受無上可汗“幸福”的領導。

馬鞭所指之處,一切敵人都將蕩平。

書畫郎張素卿默默將這個場面記下,散席回到府邸後,立刻開始作畫。

畫中邵樹德坐於御案之後,高昌太后廉氏跪伏於腳邊,手中端著酒碗,仰臉看向他。

王后偰氏側著臉,亦看著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大殿之中,各部酋豪拜伏於地,恭恭敬敬。

應該說,經過幾年前的那次有關“實事求是”的長談後,大夏畫師的肖像畫水平突飛猛進,各種細節拿捏得十分到位,不再那麼抽象,那麼q版了。

就比如這幅畫,把邵樹德的志得意滿、廉氏的曲意逢迎、偰氏的哀怨悲楚畫得栩栩如生。

這兩個婦人與一大群草原酋豪們,共同構成了“臣服”這個主題。

畫完後,題字曰:“建極十四年九月,帝宴群豪。

北狄來賓,西戎效職。

削衽解辮,樹頜乞降。

撫馭之間,如同赤子。

指揮之下,尤見忠順。

自茲永戴恩信,長被華風,光宅四海,君臨八荒.”

寫完後,待其風乾,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聖人笑言這都是傳世名畫,張素卿心中雀躍,覺得一定要妥善儲存,讓千年之後的人,還記得皇夏聖天子以及——他。

******

九月十八日,前方傳來訊息,焉耆克。

臧都保是沿著天山南麓西行的,即離開高昌(今吐魯番市鄯善縣魯克沁鎮北、阿斯塔納古墓群南),經天山縣(今托克遜縣)、礌石磧、銀山磧(今庫木什山,產銀)、盤石(額格爾齊山)、張三城守捉(今和碩縣烏什塔拉鄉附近),至焉耆鎮(今焉耆西南)。

這段路總約六百五十里,倒不是很遠,但經大漠、高山,其實沒那麼簡單的。

臧都保的數萬人馬只攜帶了一個半月所需糧草,於九月中旬抵達了焉耆鎮城附近。

傳說中要和他們夾攻焉耆的于闐兵只有寥寥數百騎,且正事不幹,專門劫掠百姓,激起了很多人的反抗。

以至於臧都保大軍一到,就有大族過來拉關係,請求庇護。

而這個大族也挺有意思,姓龍,其部落被稱為龍家部。

北魏時代,焉耆國君就姓龍,後被討平。

當時的焉耆王叫龍鳩屍卑那,集兵四五萬人,被擊破。

能整出這麼多兵馬,大概是傾國之戰了,能徵發的男丁悉數上陣,如此推算下來,北朝時期的焉耆國大概有二十萬左右的人口。

前唐時期,焉耆國的日子算不得多好過。

作為安西四鎮之一,他們要經常出丁出糧,協助唐軍打仗,死傷肯定不會少的。

最坑的是,吐蕃進攻安西四鎮,特別喜歡以焉耆為突破口。

比如,唐高宗儀鳳年間,“吐蕃攻焉耆以西,四鎮皆沒.”

垂拱年間,“吐蕃果驕,大入西域,焉耆以西所在城堡無不降下,遂長驅而東,逾高昌壁……”

安史之亂後,吐蕃又是經且末,奪焉耆。

到貞元年間,眼見著唐廷收復西域無望,一部分龍家人東遷,經年久失修、已湮沒於沙海中的大磧道進入河西。

唐武宗會昌年間,因回鶻西遷,龐特勤佔領焉耆、龜茲,於此地稱汗,被稱為安西回鶻或龜茲回鶻,龍家人受不了,開始了大規模的東遷,最終大多數集於肅州,部分散在甘州、涼州、沙州。

當然也有沒走的,就是如今過來拉關係的這部分了。

臧都保是懂統戰的,立刻拉攏焉耆的龍家人,讓他們提供糧草物資,並聯絡其他小部落,共同打擊回鶻及其附庸。

解決了後顧之憂後,臧都保集結大軍攻焉耆,三日拔之。

龍家人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大殺特殺,歸附高昌回鶻的諸部落血流成河,若非臧都保及時制止,怕是要被殺得一個不剩。

西域的仇殺、聖戰,委實太過慘烈!

九月十五日,臧都保攻克焉耆附近最後一個堡寨。

前後奮戰旬日,斬首五千餘級,俘男女老幼三萬餘人。

曾為安西四鎮之一的焉耆鎮,就此克復。

十六日,臧都保派出使者西行,前往龜茲,請于闐王前往高昌面聖。

看到此處,邵樹德站起身,在殿內轉來轉去。

宮人們知道他的脾氣,都放輕了手腳,免得驚擾聖人的思路。

邵樹德轉了好幾圈後,停在了地圖前。

半晌之後,道:“擬旨,置焉耆府.”

“於張三城守捉置危須縣(今和碩縣烏什塔拉鄉附近).”

“於焉耆鎮城置焉耆縣(今焉耆西南).”

“於鐵門關置鐵門縣(今庫爾勒北).”

“於渠黎都督府置尉犁縣(今尉犁縣).”

“焉耆府轄此四縣,治焉耆.”

“著即清查戶口,編戶造冊。

若有人不從,立時屠戮,無需上報.”

“授龍家部酋長龍思同梅錄之職,令其來高昌覲見.”

“於橫野、平盧、落雁、廣捷、寧遠、天威、金槍、神武八軍十餘萬眾之內,招募志願安家焉耆的府兵兩千人,每丁授田百畝,可全家徙來,沿途州縣遞頓。

所獲之雜胡三萬餘人發給為部曲.”

命令如流水價發出,顯示了邵樹德堅定的決心。

焉耆是府,不是州,行政地位擺在那裡。

這個地方其實是個要害之地,不然吐蕃也不會每次北上,都從這邊打主意了。

唐焉耆鎮城“焉耆所都週三十里,四面大山,海水繚其外.”

三十里周長的城池,比汴州還大了。

海水就是博斯騰湖,盛產各種魚,是淡水湖。

鐵門關控扼著一條沿孔雀河行走的驛道,曲折幽深,為開元十三中關之一,素為南北疆之間的交通要衝。

以高昌為後援,在焉耆置府,花費一定時間,利用當地的水資源灌溉農田,移民屯墾,作為插手天山南北的重要抓手,這是邵樹德的計劃。

安置在當地的兩千府兵,與未來可能會逐步設立的州兵,將是焉耆府的定海神針。

地盤,都是一代一代開發的。

唐代在焉耆置軍鎮,但焉耆國還在。

不過經過多年的統治後,已經很恭順了,這從吐蕃入侵時他們沒有投降,而是大舉東遷就能看得出來。

如今焉耆國早就湮沒於歷史長河之中,正好廢藩置縣,改土歸流。

紅頭髮的龍家人,亦是大夏子民,從今往後一視同仁,好好當新朝順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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