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那邊,你們有沒有什麼章程?”

宰相們來後,邵樹德沒有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

“陛下,駐軍本沒什麼.”

趙光逢說道:“新羅雖小,但若僅僅屯駐個數千人,料能支應。

只是,大軍一旦駐紮下來,再想抽身就沒那麼簡單了.”

“怎麼,趙卿覺得,即便王師駐紮新羅,百濟、泰封仍然會殺過來?”

邵樹德問道。

“臣覺得不無可能.”

趙光逢說道。

“蕭卿,你呢?怎麼看?”

邵樹德看向蕭蘧,問道。

“陛下,前唐之時,屬國眾多,但真正駐軍的——”蕭蘧開始了吟唱。

邵樹德打斷了,問道:“朕記得在百濟駐軍過.”

“是.”

蕭蘧很快話鋒一轉,道:“唐高宗時期,高句麗、百濟聯兵攻新羅,下三十餘城。

新羅求援,唐軍攻滅高句麗、百濟,置都督府,擇地駐軍。

後,高句麗遺民叛亂,新羅人恩將仇報,暗中支援……”

“停.”

邵樹德擺了擺手,道:“唐軍在百濟駐軍多久?”

他不想聽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新羅被高句麗、百濟聯合侵略,唐軍來幫忙,滅掉了高句麗和百濟。

但新羅想吞併這兩者的地盤,於是暗中支援亡國遺民搞破壞,襲擊唐駐軍。

新羅人素無信義,這是肯定的。

他們就像個綠茶一樣,可憐的時候哀哀哭泣,一旦得勢了,絕對會把你一腳蹬開。

邵樹德對他們沒啥好感,他更不是什麼唸經入腦的好人,相反,他面善心黑,純純大惡人一個。

目前這個新羅偏安政權嚇得要死,因為三國中就它實力最弱,還是原本的半島正統,另外兩國都是靠反對它起家的,一旦亂戰,必然沒什麼好果子吃。

無論泰封還是百濟中哪一個得勢,新羅遺老遺少們的日子多半都不會好過,甚至要面臨滅頂之災。

所以,他們請求大夏駐軍,幫他們嚇退潛在的敵人。

但邵樹德完全可以預料,這幫人定然會和二百多年前的祖宗們一樣,時機成熟了就反水,顧頭不顧腚,先把好處吃下,然後卑辭厚禮,請求中原朝廷原諒他們。

別的時候或許可以這麼玩一玩,效果可能還不錯。

但邵賊這種人是沒有底線的,你一旦請他過去了,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

如今唯一的障礙,就是能不能下定決心。

“陛下,唐軍在百濟駐軍共十六年.”

蕭蘧說道:“自顯慶五年(660)始,儀鳳元年(676)結束.”

“為何撤走?”

邵樹德問道。

“西域多事,吐蕃又起,故撤軍.”

“還有別的原因吧?”

“陛下明鑑。

唐高宗派駐百濟的大軍,以府兵為主,長征健兒較少。

新羅又賊心不死,百濟還動亂不休,故不得不撤退.”

說白了,府兵可以出征打仗,可以短時間外駐,但若要他們長期駐守某地,就強人所難了。

唐代府兵大多位於關中,這些地方到朝鮮半島多遠?長期駐守現實嗎?府兵是沒有軍餉的,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們要自備器械、馬匹,為朝廷義務打仗。

長期駐紮在外,經濟上的開銷極大,更別說唐高宗時關中府兵已經沒多少地了,生活並不算多富足。

與府兵相比,募兵是有軍餉的。

他們是職業軍人,吃的就是打仗這碗飯,可以長期在外征戰、駐守,定期輪換就是了。

另外,唐代在西邊的軍事壓力確實大。

河隴一帶,反覆鏖戰,且戰事還不怎麼順利。

招募到的長征健兒,主要也分佈在於闐、龜茲、疏勒等地屯田。

至於為何沒招募長征健兒去百濟屯田,除了西邊更重要之外,也與百濟窮困有關。

西域綠洲的農田質量不錯,產量相當高,且還有商路之利。

與這些相比,百濟黯然失色。

“唐高宗堅持了十六年,最後不得不放棄百濟,收縮疆域.”

邵樹德說道:“你們覺得朕能堅持幾年?”

眾人一時有些沉默。

陛下,你還能活幾年?更該問的是這個吧?

“陛下,前唐不得不從百濟撤軍……”趙光逢作為加了榮銜、地位最高的宰相,不得不正面回應。

“唐在西邊有吐蕃、突厥威脅,在東北有越來越不聽話的契丹。

朕已經打算與波斯議和.”

邵樹德提醒道:“從今往後,安西道太平無事矣.”

事情當然沒這麼簡單,但邵樹德這麼說了,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沒什麼問題。

“陛下,新羅素無信義,或有反覆.”

趙光逢說道。

“你們就這麼不想朕在外面用兵?”

邵樹德無奈道。

他這話其實說到本質了。

已經打下了這麼大一片國土,好好治理還來不及呢,為什麼把錢揮霍到國外?

“朕並沒有想滅掉新羅、百濟、泰封.”

邵樹德說道:“前唐怎麼在西域諸國做的,國朝效仿即可。

有些事,慢慢來,不著急.”

趙光逢、蕭蘧對視一眼,暗暗鬆了口氣。

如果只是單純駐軍,那還可以接受。

但如果陷入戰爭之中,幾千人肯定是不夠的,最後必然要從國內調兵,屆時花費會急劇增加,好一番騷動。

他們已經知道,不可能完全說服聖人,派駐軍隊這事看樣子已經板上釘釘,那麼只要心別太大,別想著把三個國家一起逼反,那麼事情就有迴旋的餘地。

作為宰相,他們當然有很多手段來影響泰封、百濟、新羅三國,至少可以稍稍穩住些他們,不讓局勢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前唐在西域駐軍,其實就是一個非常正面的例子。

以于闐為例,唐廷並沒有想著滅掉這個國家。

駐軍歸駐軍,于闐國王仍然可以治理國家,只不過要拿出一部分錢糧來養唐軍罷了。

另外就是接受一批唐國派來的佐貳官員,幫助他們提高治理國家的水平。

準確來說,唐朝駐軍、官員與于闐國王一起,共治該國,整體合作還是比較愉快的。

哪怕安史之亂爆發,唐廷在西域的統治被慢慢瓦解,龜茲的龍家人還是寧願東遷至河西,也不願意投靠吐蕃。

于闐國雖然成了吐蕃附庸,但當贊普被刺殺,國內大亂之後,第一個跳反,並派使者入長安覲見,表示恭順。

吐蕃其實沒怎麼壓榨于闐,甚至可能還讓于闐撈了一點好處,國土擴大了,但這種虛情假意的結合,當大難來臨之時,還是迅速分崩離析了。

于闐一腳踹了吐蕃,又回頭去找大唐“真愛”,讓吐蕃人無法可說。

如果聖人打算用這類水磨工夫的辦法,透過駐軍慢慢滲透新羅國政,那他們還能勉強接受,並想方設法拉攏新羅官員、軍將、豪族,一步步鵲巢鳩佔,如於闐、龜茲故事。

“沒話說了?”

邵樹德有些好笑地看著幾人,問道。

“陛下已有成算,臣贊成.”

趙光逢說道。

“數十年來,陛下縱橫四海,從無差池,臣附議.”

蕭蘧說道。

“臣附議.”

王雍也說道。

邵樹德的目光挨個掃過諸位宰相,不出意外,每個人都沒有異議。

他很滿意,也有些空落落的,居然犯賤似的想起了宋樂,那個會犯顏直諫的君子。

他也想起了陳誠,這位會拐彎抹角,用各種隱喻或小手段,勸諫他的老狐狸。

整個朝堂怎麼這麼聽話?他暗中喟嘆。

這不是明清,皇帝還沒法直接管六部九寺,那些官員是向宰相負責,不是向皇帝負責,皇帝要插手朝政,還得分化政事堂,搞一些馬屁精進來。

當然,如果宰相們跟他頂撞,爭得不可開交,邵樹德又要生氣了,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跟太子有什麼勾連,因為太子是不能插手朝政的,這是絕對的禁忌,除非獲得天子允許。

這個年紀的君王,就是這樣地扯淡。

“既無異議,那就這樣定下吧.”

邵樹德說道:“新羅人想要多少駐軍?”

“他們想要三千騎軍.”

趙光逢答道。

“想得美.”

邵樹德嗤笑一聲,道:“三千騎軍可以,再加六千步軍.”

兵越多,能發揮的影響力就越大,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新羅人只想大夏派朝鮮半島較為稀少的騎兵為他們助陣,這又怎麼可能?那不是純為你當炮灰了麼?畢竟,騎兵無法佔領州郡,註定只能淪為新羅人的打手。

“此事,你們來處理.”

邵樹德又道:“朕一會就召見南衙樞密院的人,確定好哪支部隊過去。

平海軍那邊,也該準備船隻了.”

“臣遵旨.”

眾人紛紛應道。

邵樹德下意識抬頭看了眼輿圖。

朝鮮半島這個地方,從歷史結果來說,竟然滑不溜手,從來沒讓中原王朝得手。

西域諸國都被唐廷一步步蠶食、控制了。

如果沒有安史之亂,可能最終會變得與正州無異,只不過唐廷還沒來得及施展這最後一步,自己就崩了罷了。

但新羅透過不斷挑事,直接逼走了在百濟的唐駐軍,同時令安東都護府收縮。

老實說,若非渤海國在東北崛起,並且擊敗過新羅,大同江以北的土地可能也沒了,畢竟泰封的弓裔就對平壤虎視眈眈,覺得這是一個定都的好地方呢。

渤海國被滅後,契丹與高麗打了幾仗,互有勝負,但大同江以北的土地卻丟了很大一部分。

等到元朝末年,高麗人甚至想北伐,最後雖然因為兵變沒能成行,但卻得到了朱元璋的“厚愛”,大同江以北、鴨綠江以南最後一片土地也歸他們了,並且成了“不徵之國”,可以放心大膽地消化。

從整個一千年的角度來看,朝鮮人的操作真的十分成功,國土直接翻倍,還得到了中原王朝的確認,法理上也妥了,可以心安理得佔下去。

邵樹德想看看,如果大夏在新羅駐軍,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明年三月東巡,你們也做好準備.”

邵樹德最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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