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四月最後一天,秘書監又送來了本月大事簡報,以及下個月需要處理的各種事務。

其實也沒什麼需要特別關注的了。

因為大方向已經定下,細節有人完善,進度有人在推動,政策有人在執行。

宰相們都很專業,也很勤政,處理起來非常快速——更主要的,靠譜。

邵樹德只需做個監督者,時不時抽查、巡視,看看有沒有人陽奉陰違,有沒有人消極怠工即可。

總體而言,他這個皇帝當得是比較舒坦的。

有時間欣賞歌舞,有時間出外打獵,有時間寫作著書。

五月份幾乎就是四月的復刻版,邵樹德完全可以預料,六月還是五月的復刻版。

在戰爭結束、體制改革進入尾聲之後,這個天下已經沒有太多花樣了。

現在需要做的,其實就是所謂的復刻。

每復刻一次,天下就更太平一分。

五月份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天威軍集體“轉業”了。

這又是一支臣服在邵賊淫威下的雜牌部隊。

或者說被熬鷹熬得受不了,於是同意前往遼東當府兵。

整整一萬五千人,老規矩,先當募兵拿餉,慢慢等待分地、分部曲。

剛剛還完歷史欠賬的遼東道府兵,現在又缺部曲了。

第二件是則與鎮兵有關。

經過幾年時間的努力,疏勒鎮一萬二千鎮兵的家屬悉數遷移完畢,駐于闐國的五千鎮兵及其家屬也到位了大半,考慮到姑墨州的開發漸漸有了起色,於是議置姑墨鎮兵。

此鎮軍員額為六千,從橫野、平盧、廣捷、落雁四軍中招募,舉家遷移而去。

姑墨鎮軍組建完畢後,還有龜茲鎮軍,不過這大機率是兩年後的事情了。

仔細算算,西域的鎮軍其實不少了。

于闐那五千就算了,完全是靠當地養著。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疏勒鎮軍一萬二千人、高昌鎮軍六千人。

雙河鎮軍在經過同光四年、五年的努力後,陸續增加到了九千。

今年不會繼續增加,北庭那邊需要好好夯實一下根基,明年繼續開闢荒地,改造農田,同時會小幅度增加一千鎮兵,後面會增加到一萬二千,這也是雙河鎮軍的額定兵員數。

第三件能稍微提起點興趣的,則是有關海運的。

俗話說需求催生技術。

當你有足夠的市場需求時,技術是有極大可能迭代進步的。

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大夏的海運事業蓬勃發展,船隻也經歷了兩次迭代改進,最重要的兩個指標操縱性和可靠性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也正是這樣的進步,將渤海商社從前期可怕的高沉船率中解救了出來,成本逐步降低,願意從事海執行業的人也多了起來。

出海當水手,可不僅僅是工錢高那麼簡單。

事實上,當船隻拔錨起航時,每個水手都可以合法攜帶一個規定尺寸的小行李箱,他們可以在裡面存放規定種類的貨物,並在到達目的港後自由出售,無需交稅。

好吧,稅不稅的其實都沒那麼重要了,關鍵是貨物。

這是可以賣很多錢的,少則兩倍,多則數倍,一趟出海,所得夠他們揮霍很久了——大航海時期不成文的規矩,不然即便是走投無路的乞丐,他也愛惜生命,不會輕易上船過那危險重重且生活條件豬狗不如的日子。

水手數量的充沛,令展開更大規模的航運成了可能。

稅務監杜曉、戶部尚書鄭珏建議,在入秋北風乍起之後,嘗試從穆州海運一批糧食至河北,再透過黃河輸送至洛陽。

這只是一次“試運營”,規模也不大,兩艘船裝載大約六千斛遼東粟麥,就數量而言,簡直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政事堂的宰相們同意了,邵樹德也沒有反對的理由,更別說這事分外合他的心意。

於是乎,他大筆一揮,在上面御筆硃批:“到港後,酌情加發賞賜.”

遼東的發展很快,雖然不斷安置移民、府兵、部曲,消耗了大量糧食,但畢竟二十多年過去了,遼東道諸縣的基礎已經非常厚實,積攢在各個倉庫內的糧食有增無減,滾雪球效應十分明顯。

有鑑於此,戶部打算收一批糧食回來,存入含嘉倉城。

長途陸路轉運成本太高,十車糧食都不一定能到兩車。

但如果是水運的話,成本就會降低到幾十分之一的程度——前提是不沉船。

但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沉船又如何?還能全沉到海底不成?只要能回來一半以上的船,那都是大賺特賺啊。

更何況,發展了這麼多年,航線成熟,沿途水文情況也比較瞭解了,近海航行時,還能臨時靠泊泰封、百濟、新羅三國的港口躲避惡劣天氣,安全性其實比較高了。

再刨除運輸過程中可能被海浪打溼損耗的那一部分,這是一項穩賺不賠的買賣。

再者,想要動用遼東的糧食,除了海運還能怎麼辦?

批完奏摺後,邵樹德又來到輿圖邊,按著東邊漫長的海岸線,若有所思。

歷史上有人大規模海運糧食嗎?

有的,那是一個將漕運玩廢后,不得不求助於海運的王朝:元朝。

元朝定都北京,因為北方多歷戰亂,且很多土地被蒙古人劃作牧場,再加上黃河肆意逞兇,實在凋敝,不得不從南方調運糧食。

第一次海運在至元十九年(1282),這是一次探索,在兩眼一抹黑,什麼水文情況都不知道的背景下,冒險將萬石江南糧食運到北方,全程萬餘里。

從此以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有元一代,海運航線被不斷摸索了出來,共有2-3條,非常成熟了。

最快的十天就能從浙江抵達大都,讓人驚訝不已。

時間安排也非常科學。

夏至以後,颱風還沒來,南風卻已勁吹,於是抓緊裝糧上船,儘可能一次走多些船,省得出發晚了遇上臺風,船毀人亡。

最多的一年,從南方運了約350萬石糧食到北方,一般都在二百萬石以上。

船隻損毀率也不高。

最初還不太熟悉,沉船率大約是四分之一,後來逐步降低,有元一代,海運損耗整體平均在5%以內,後期壓縮到了1%左右。

對比明清漕運,動不動三成“漂沒”,真的很良心了。

但為啥說“不愧”是元朝呢?他們的管理水平實在是太差勁了,又很肆無忌憚。

自從發現海運捷徑後,就開始狠命壓榨江南。

海運沉船的,也必須由“海船戶”(一種戶籍)自己掏錢補上,因此搞得很多海船戶家破人亡,最終讓江南士民對海運視為畏途。

元朝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老這麼壓榨江南不是個辦法,北方得有點生產力啊!於是開始治理黃河,結果把自己給治沒了……

可惜的是,從江南發家的明朝繼承了江南百姓對海運的痛恨,開始改漕運了。

邵樹德覺得,凡事就怕走極端。

漕運、海運為啥非此即彼呢?兩個都有不好嗎?

像遼東的糧食,你既不能陸運,也不能漕運,除了海運沒有別的辦法。

沿海多灘塗,沒有良好港口的地方,那就走漕運。

沿海有好港口,適合海運的,就省點錢走海運,不但損耗低、運輸成本也低——唐代漕運,因為比明清多了幾百裡陸路,故平均只有70-80%的到貨率,但就這水平,其實還是比明清高那麼一點。

“海運!”

邵樹德的手指頭從遼東穆州、理州等港口往下劃,繞了一個半圓外,落在了滄州無棣港上面。

這裡有一條運河通往永濟渠,可溝通黃河通至洛陽。

“洛陽現在不需要南方糧食,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邵樹德坐會了御案後,拿出渤海商社、安南商社的資料來看。

資料最多的還是渤海商社。

十幾年了,平均每年二十多艘船轉運遼東的各類物資。

最近三年中,只有一年沉了兩艘船。

放大到十年,損耗率大概10%以內。

再看看最初,呃,確實有點高。

但很明顯,隨著時間的推移,損耗率是逐步降低的。

對航線越來越熟悉,水手們越來越熟練,管理水平也逐漸跟上來了,各方面都在進步,損耗率當然是要下降的。

凡事只要去做、去練,時間長了,總會有成果。

如今船舶製造技術也慢慢上來了,今後損耗只會越來越低,長期穩定在5%以內,甚至在幾十年後,可以向1%邁進。

唯一需要擔心的,大概就是這種規模的海運,會吸引海盜的聚集了。

這是無可避免的,但也是可以打擊乃至消滅的。

老實說,海盜們又不是傻子,搶一船糧食,惹怒官府,不死不休,何必呢?真要搶東西,我不如去搶滿載絲綢、瓷器之類貨物的船,兩者的收益不在一個層面上。

“因噎廢食不可取.”

邵樹德合上渤海商社的資料,心中下定了決心。

即便被海盜搶一點,其實也是可以接受的。

畢竟海運成本太低了,完全可以覆蓋這些損失。

元朝一個胡人政權,都能每年海運200-300萬石江南糧食至大都——明朝每年的漕運量,也不過就400萬石,卻要調動十幾萬人——大夏這會沒有“百萬漕工”既得利益群體困擾,還猶豫什麼呢?

漕運、海運並行,兩者互為對方的備份,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想到此處,他有點想去東邊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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