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進港後,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這次出海有點匆忙,很多船隻還在整修呢,就大舉出海了。

還有一些船隻,原本掛滿了漁網、吊杆,也全部拆下了,換上強弩、砲車——有點羞恥,平海軍將士捕魚的本領很高,但操作強弩、砲車的手段就生疏了很多。

還好,新羅人被他們唬住了,沒看到他們“外強中乾”的本質。

艦隊回港之後,就像一枚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整個碼頭區迅速運轉了起來。

“張大,快出五十隻羊.”

有文吏來到了一處臭烘烘的羊圈邊,大聲說道。

“劉主簿,可是水師回來了?”

張大正在殺羊,聞言立刻把尖刀交到徒弟手上,匆匆走了過來,問道。

“正是.”

劉主簿說道:“快點。

這次他們出去立功了,軍使下令大酺。

不光我出來了,還有好幾個人出門採買豬羊.”

“明白了,稍待.”

張大喊了一聲,立刻奔來兩個少年,一個手忙腳亂燒水,一個準備茶具。

劉主簿瞄了一眼,竟然不是常見的浮樑散茶,便笑道:“張大,你的買賣愈發興旺了.”

張大幹笑了兩聲,道:“還不是託平海軍的福.”

劉主簿笑而不語。

張大來歷不簡單。

他不是本地人,籍貫應該是青州或密州,記不太清了。

兩年前突然落籍赤山浦,經營起了牛羊生意,出手十分闊綽。

他那個牧場裡,除了自家子侄鄉黨外,還有幾個外地人,年歲大約四十上下,臉色兇狠,望之不似良善之輩。

劉主簿大概知道點情況,海盜嘛!

年紀大了,拼不動了,估摸著也賺了很多不義之財,於是從良上岸,過安生日子。

對這種人,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者沒拿到人家當海盜的確鑿證據,二者人家也沒禍害過本鄉本土,三者這些人可能與聽望司也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何必呢?

他都願意當良民了,正常繳納賦稅,誠心經營牛羊買賣,不鬧事,那就別折騰了。

其實像張大這種人相當不少。

就說平海軍軍使趙宗誨,其實也是海盜出身,至少他父親是確鑿無疑的海盜。

想當年,登萊海密諸州沿海,新羅裔不知凡幾,說是做海貿生意,都是他媽的胡扯。

好吧,確實有人做生意,但做生意與做海盜並不矛盾。

出海的新羅水手,哪個敢拍胸脯保證,說自己一輩子沒做過海盜行徑?怕是寥寥無幾。

有些事啊,就沒弄得那麼清楚了,沒意思的。

難得糊塗,難得糊塗。

喝了幾口茶後,張大那邊已經挑了五十隻羊。

劉主簿放下茶碗,走過去檢視。

“還不錯,沒拿瘦羊、病羊糊弄我.”

劉主簿仔細掃了一圈後,說道。

“做買賣,誠信為本,不至於.”

張大笑了笑,說道。

劉主簿點了點頭,隨後喊來幾個隨從,將馬背上的銅錢取下來,進行交割。

張大也喊來幾個幫傭,讓他們把羊趕到平海軍營房。

一場後勤副食品採買的買賣,就此完成。

******

碼頭另外一處,十幾輛馬車依次停在村口。

前方有一大片工棚,機杼聲轟鳴不絕。

錢錄事定定地站在高處,仔細欣賞。

田野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田野之中,人頭攢動,又到一年一度的亞麻種植季了。

農人們早早就備好了種子,在田野中忙活著。

亞麻是一種好東西。

錢錄事有親戚在營州當官,書信往來之間,他就知道當年契丹人曾在營州廣種亞麻,用來織布。

當然,亞麻還有別的用處,比如做帆布。

眼前這個小村,其實是平海軍帆布的重要來源之一。

村民們幾乎放棄了糧食作物的種植,一門心思種亞麻、織帆布,賣給平海軍以及帆布行。

正如帛練行等壟斷絹帛買賣的行會一樣,帆布行幾乎壟斷了赤山浦這個大港的全部帆布買賣。

但凡用軟帆的船隻,都得來他們這裡採購——有的直接買,有的透過造船、修船工坊買。

只有平海軍等龐然大物可以破開這個規矩,直接到原產地採購。

“錢錄事.”

一鬍子花白的老人從工棚內走了出來,作揖行禮。

錢錄事回禮,隨後說道:“帆布做好了麼?”

“已經完工,請來這邊查驗.”

老人一伸手,當先引路。

錢錄事點了點頭,跟著老人來到工棚後方的倉庫。

貨架上堆滿了棕色的亞麻布,一摞又一摞,看著頗為壯觀。

錢錄事伸手摸了摸,有些粗糙。

但亞麻布就這麼回事,做帆布麼,難不成你想用絲綢?用得起嗎?

“老規矩,還是五百匹.”

錢錄事說道:“裝車上,快一點.”

“出海遇上惡風了?”

老人問道。

他是知道平海軍回港之事的。

出海一趟,如果遇到惡劣天氣,帆布是有可能大量損壞的。

說白了,這就是個消耗品。

正常人穿衣服還會破呢,你能指望整日被海風勁吹的帆布不損壞?而他們,做的就是這個生意。

其實,在三十年前,赤山浦壓根沒什麼帆布行。

在那個年月,出海的船隻就少,少到連現在的零頭都不如。

另外一點,那會的船隻小,且喜歡使用硬帆,根本沒有亞麻帆布的市場。

但聖人大力推廣軟帆,隨著出海船隻越來越多,對帆布這種消耗品的需求量越來越大。

漸漸地,這成了一門大生意,足夠養活一個規模龐大的帆布行了。

“沒有.”

錢錄事說道:“是有些帆面需要修補,營中帆布庫存不足了,特來採買一批.”

“原來如此.”

老者點了點頭,道:“帆布很快備好,錄事稍安勿躁.”

錢錄事點了點頭,與老者坐了下來,一起閒聊。

“新羅國勢怕是不成了吧?”

老人問道。

“為何這麼問?”

錢錄事詫異道。

老者笑了笑,道:“近幾年過來做買賣的新羅海商少了。

偶有幾個,也愁眉苦臉,買賣起來扣扣索索,沒以前闊氣了。

一問,盡皆搖頭,說戰事頻繁,新羅王橫徵暴斂,貨不好賣.”

“確實不太行了.”

錢錄事說道:“兵戈一起,百姓苦啊.”

老者附和了一聲。

其實,在三十年前,中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登州所在的淄青鎮算是好的了,難得的亂世中的淨土。

但當大夏王師殺過來的時候,日子同樣不好過。

猶記得朱全忠逃奔登萊二州,飛龍軍深入腹地,燒殺搶掠。

那時的登州百姓,別說買海貨了,連飯都不一定吃得飽。

還好這一切都過去了。

王師平定登州之後,大力擴建港口,發展海貿。

赤山浦因為得天獨厚的優勢,成為北方有數的良港,不但平海軍在此駐泊,各路商船也喜歡前來此地。

隨後,海洋捕魚產業的盛行,更是加速了赤山浦的發展。

及至今日,這裡已經形成了一整套海洋產業鏈,造船的、修船的、制帆布的、箍桶的、加工木材的、鞣製皮革的……等等,甚至就連田舍夫都靠種植糧食、果蔬,飼養家畜發了財。

人口更是連年增長,整個赤山浦而今已經不下八萬人,幾乎全員依託海洋產業吃飯。

這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新興城鎮,這是一個流淌著金錢的商業港口,這是一個海洋產業的生產基地,這一切,都是今上一手打造的。

“早點平了新羅算了.”

老者嘆了口氣,說道。

錢錄事大奇,道:“我記得杖翁就是新羅人吧?”

“錄事可不要亂說.”

老者搖了搖頭,道:“老朽祖父或是新羅人,老朽可是大夏子民啊.”

錢錄事失笑,道:“確實.”

“碼頭上傳聞聖駕東巡,會來赤山浦麼?”

老者又問道。

錢錄事遲疑了一下,道:“很難說,但應該會來吧。

蓬萊鎮、赤山浦,聖駕必至其一.”

“蓬萊鎮熱鬧,不比咱們差.”

老者說道。

“他們沾了遼東道的光.”

錢錄事說道。

蓬萊鎮同樣是平海軍重要駐地之一,面向遼海。

來往安東府及遼東道的船隻,必然在那個港口靠泊。

那裡同樣有百十家工坊,規模不比這邊小,甚至更大。

渤海商社相當一部分貨物,就是透過鴨綠江水運出來,然後跨海輸往蓬萊鎮等地,再分發至各處的。

錢錄事沒去過蓬萊鎮,但聽同僚說,現在遼海之上,十分繁忙。

一船又一船的中原商品被運過去,一船又一船的山野貨、藥材、皮革、肉脯、牲畜、銅塊等商品被運回來。

人員交流也非常頻繁。

從安東府旅順港出發,差不多三天就可在蓬萊鎮上岸,比走陸路還快。

而且,隨著這條航線的日益成熟,海難已經非常之少了,人們也更願意坐船來往——去年秋天,數十名遼東道學子,就是在旅順搭乘渤海商社的船隻,在蓬萊鎮上岸,然後前往洛陽禮部報道,參加今年春的科考的。

人們對海洋已經沒有恐懼了,甚至大加利用。

這一切,其實都是聖人的功勞啊,真希望他老人家能夠過來看一看。

這是你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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