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過後,各部衙門的工作節奏陡然加快。
主要是各支部隊的換防以及後勤物資的準備。
因為蜀中發生叛亂,甚至有蜀兵參與,龍驤軍自龍劍諸州南下鎮壓,暫不調回。
遠征一整年的天雄軍返回河南府休整。
戍守鎮州、北平府的突將、經略二軍返回陝虢、河陽休整。
接替他們的是鐵林、武威、控鶴三軍。
天德軍亦調來北平府,準備隨徵。
保寧軍東調,鎮守滄州。
橫野軍自營州返歸,南下鎮守嶽州。
發關內道、直隸道州兵兩萬人入河東戍守。
……
命令一下,羽檄飛馳,各支軍隊開始了緊張的調動,一副大戰將來的模樣。
邵樹德則在二月初二參加了春社節,與民同樂,刷一刷存在感。
“陛下,今年可還要徵發河北百姓?”
穿著白鼬皮大衣的陳誠在人群之中十分耀眼。
“怕是免不了.”
邵樹德在村頭停下,看著正在春耕的百姓,若有所思。
耕牛還是不足啊。
打契丹,確實得了很多牲畜,其中至少有四十萬頭牛。
但很遺憾,基本都是肉牛,除了產奶、造糞之外,沒有太大的用處。
小牛犢子倒是可以慢慢訓練,但這需要時間,緩不濟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話說除了民間自發訓練、培育的耕牛外,司農寺也是一大耕牛提供機構。
他們對牛的育種有好幾個方向:產奶、產肉、拉車、耕地。
後兩者的用途很相近,其實是一種。
就在去年的時候,他們培育出了一種牛,體型不是很高大,但脾氣溫順,挽力強勁,耐力十足,是上好的耕牛種子。
這會還在繼續培育,已經很接近成功了。
一旦培育成功,就會慢慢繁衍種群,然後向全國推廣——當然,這是旱地耕牛的亞型,如果是南方水田,還得培育水牛。
總之,育種是一個系統性工程。
需要長期、耐心的投入,也需要一點點運氣。
而一旦成功,對社會經濟的推動作用十分巨大。
社會的進步,本來就是靠這些一點一滴匯聚而成的。
急不得,快不得,最需要的是長期的規劃和充足的耐心,投資到位、方向正確之後,事情就很簡單了:做時間的朋友。
“拜見陛下.”
正在田裡忙活的眾人,看到身著龍袍的邵樹德後,紛紛拜倒。
“起來吧.”
邵樹德虛扶雙手,道。
眾人陸續起身。
“去歲可曾隨軍出征?”
邵樹德站在水渠邊,遠遠問道。
已經有侍衛越過水渠,來到了田間。
他們手裡捧著一些絹帛,算是賞賜。
邵聖出門,從來不和人白扯,該砸錢就砸錢,大家都開心。
田舍夫們收下賞賜後,自然千恩萬謝。
侍衛也不離開,就站在田埂上,狀似無意地看著他們。
“陛下,我出征了,殺了不少契丹賊子!”
一戴著耳環的大漢喊道。
“聽著鄉音就是親切.”
邵樹德喜道:“勇士該加賞,再給一緡錢.”
很快又過去一個侍衛,將去年新鑄的建極通寶送到了此人手上。
送完錢後,他也不回去,就站在水渠邊的樹下。
“跟著陛下就是痛快。
去年護衛糧道,與契丹幾番廝殺,前後得殺了七八個人吧?到最後只認定了五個,晦氣。
這次算是把錢補上了.”
大漢收了錢,還不忘抱怨幾句。
邵樹德哈哈大笑,道:“連土團鄉夫都如此勇猛,契丹不敗,還有天理麼?”
“陛下,今年打渤海,可能帶我去?”
大漢又問道。
“去年你出征了,耽誤了農事,今年卻不能去了.”
邵樹德笑道。
大漢懊惱地連跺兩下腳,然後蹲在地上,一副難受至極的模樣。
邵樹德笑了笑,又看了看已經翻開的土壤。
這片地好像撂荒很久了,重新開墾不容易。
田裡可能遺留了很多草籽,這些都會影響收成。
不過有失必有得,長久沒種糧食,地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復,收成也不會很差就是了。
邵樹德走了幾步,見到一少年,問道:“你何名?去年可曾出征?”
“王人耶律全忠。
去歲出徵了,亦有斬獲。
殺了一契……奚人.”
少年答道。
“壯哉!”
邵樹德記起了這個少年,好像是餘廬睹姑的家僕之一,還是他賜的名字。
於是饒有興致又多問了幾句,得知少年還在積極讀書,準備考進士時,讚歎更甚。
心中暗想,只要他“進了投檔線”,高低也得把他給錄取了,做個典型宣傳,讓契丹人也看看,在大夏的框架內,你們也是有出頭之路的,無論是習文還是練武。
走過這個村子之後,邵樹德又喊來了內務府的幾位官員:府監野利經臣、少監趙植、少監張筠、府丞何允濂、府丞儲仲業、虞候周知裕等。
“今年伐渤海,內務府需組織一批人手隨駕.”
邵樹德說道:“營田署的人負責皇莊選址,虞候司挑選少年,織造署考察皮貨、藥材,航運署也不能落下.”
“陛下,可是要航運署去探查粟末水航道?”
野利經臣問道。
“非也.”
邵樹德解釋道:“打下渤海東京、南京後,你們和工部、將作監的人通力合作,建造船坊.”
“是.”
野利經臣應道。
最近他也做了一番工作,瞭解了一下渤海國的航運歷史。
其實渤海的航海技術也不算差。
他們多次自東京龍原府、率賓府南下,遠航日本,交流十分密切——後世日本博物館中,還藏有多件渤海國文物,都是兩國交流的佐證。
除了渤海官方外,渤海民間與日本也有交流。
好的方面有,留下了文化、商業、宗教交流的佳話,壞的方面嘛,就是海盜滋擾了。
海盜主要是渤海國境內的二等民族黑水靺鞨。
這些人航海技術還行,畢竟能跑到青州賣馬的,肯定不算差。
船隻之間的差別就很大了,厲害點的海盜坐木船,差勁的海盜坐獨木舟——一般是用樺樹皮、獸皮縫製,簡陋到極點,一個大浪就能打翻的那種。
商人、僧侶、海盜以及官方使團的主要出發地就在渤海的東京(琿春及以北)、率賓府(海參崴、雙城子一帶)。
野利經臣想了想,聖人大概是想在此修建船坊。
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尤其是龍原府,乃渤海國東京,聽聞戶口十餘萬,相對而言是個富庶的地方了,能夠撐得起一個大型港口。
在周圍轉了一圈之後,邵樹德便返回了臨朔宮。
剛進交泰殿耍了一番,尚宮解氏來報:浿北土族悉數來京,願獻地歸降。
邵樹德大喜,問道:“解尚宮,漢時此地為何名?”
“大部為玄菟、樂浪二郡.”
解氏答道。
“令中書擬旨,置樂州。
此為國朝正州,具體屬縣他們商量著辦.”
邵樹德下令道。
解氏輕聲應下。
女史拿來了筆墨紙硯,解氏當場書寫——她寫的是“中旨”,並不具備法律效力,必須到中書走一圈才能變成真正的聖旨。
其實問題不大。
以邵樹德現在的威望,此事已是板上釘釘,不可更改。
“還有何事?一併報上來。
趁著朕還在京城,抓緊辦理了.”
邵樹德輕輕把玩著肉玩具,說道。
解氏眼尖,偷偷瞄了一眼,但見月理朵側臥在毯上,不著寸縷。
一道白線自上而下,消失在腿彎處,似已乾涸。
她突然有些心酸。
做了宮官,可真是上了大當。
無法嫁人,連與男人多說話都不敢。
但她也是女人,華麗的裙服之下,那具熟透了的身體也需要撫慰。
可到頭來,還不如被擄來的契丹女子。
“陛下.”
解氏穩了穩破大防的心神,道:“江州刺史周德威來報,楊吳似未死心,準備二度攻伐江西。
撫州危全諷、信州危仔昌兄弟陰有異志,又對大夏不滿,與楊吳來往甚密,甚至勾連杭州錢鏐。
又有號‘江右豪傑’彭玕、盧光稠、盧光睦、譚全播等人,各自割據州郡,已歷二十餘年。
這些人名為鍾匡時下屬,實則自專一方,心思難測.”
“周德威還說了什麼?”
邵樹德提高了聲音。
平時挺機靈一人,怎麼今日半天說不到點子上。
解氏心中一凜,連忙說道:“周將軍請陛下授予他便宜行事的全權.”
邵樹德的左手離開了玩具,拍了拍月理朵的肉臀,讓她挪開點地方,然後攤開地圖,仔細審視。
江西現在全是地方實力派。
如果有外敵入侵,他們或許能短暫地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如果沒有的話,內部可能就要互相鬥起來了。
尤其是那個危全諷,其實當初與鍾傳競爭過江西權柄的,只不過沒成功罷了。
此時定然賊心未死,或有異動。
“月理朵,你也聽了半天了,可有什麼見解?”
邵樹德問道。
邵樹德都這麼問了,月理朵自然無法“裝死”。
只見她支起嬌軀,露出無限美好的上半身,皺著眉頭看了看地圖後,道:“陛下可信任周德威?”
“談不上信任.”
邵樹德說道:“但外系將領中,若說誰最不可能反,大概就是他了.”
“那麼可信任周部軍士?”
月理朵又問道。
“周德威善撫軍。
他的部屬,好像甚少反對他.”
邵樹德說道:“朕明白你的意思,說到底還是信不信任周德威這個人.”
說到這裡,他沉吟了一下。
周德威手下只有八千人,他有那麼大的信心,一口氣掃平整個江西?可能嗎?
如果操作得不好,吃點敗仗,可能江州也丟了。
“妾聽聞陛下將天下武夫分為甲乙丙丁四等,對晉兵的評價還不錯.”
月理朵說道:“周德威既然能籠絡軍士,那就放手任他施為好了。
陛下掩有大半個天下,即便江州丟了又如何?”
“如果岢嵐軍據江西而反,怎麼辦?”
邵樹德問道。
“那就征討.”
月理朵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幾絲殺氣,但配上她光溜溜的身體,頗有幾分滑稽的意味。
“真是女中豪傑,賭性這麼重.”
邵樹德笑道:“不過你說得沒錯。
朕有大半個天下了,即便看錯了人,賭輸了,也無傷大雅。
那就任命周德威為江州防禦使,可便宜行事.”
“還有何事?”
邵樹德看向正奮筆疾書的解氏,問道。
月理朵已經被他抱入懷中,無意識把玩著。
“播州刺史楊端集數萬人叛,巴國公高仁厚已自黔南班師,準備征討.”
解氏說道。
“楊端造反的原因是什麼?”
邵樹德問道。
播州土官最初為羅氏,自唐代宗時就世掌播州。
大曆五年(770),播州蠻叛亂。
唐廷命駐守麻陽的軍校羅榮帶兵征討,平定之——羅榮,太原府陽曲縣人,當時正率軍駐守黔中。
因此功績,唐廷封羅榮為播州侯,世鎮之。
羅榮娶趙郡李出身的李萼之女為妻,從代宗朝開始,一直到世襲到了僖宗乾符年間,已經傳了四代人。
第四代播州侯羅太汪能力不行。
南詔入侵之時,屢戰屢敗,後來播州蠻人首領楊端率軍救援,大破南詔兵馬。
恰逢羅氏內部不靖,爭奪權力,元氣大傷,於是唐廷任羅太汪為播州蠻獠大首領,楊端為播州刺史,二人分掌播州權柄。
高仁厚自東川出兵征討黔中後,楊端、羅太汪二人皆降,仍分任舊職。
“陛下,播州為朝廷正州。
巡撫使趙觀文欲調楊端改任涪州刺史,楊端遂反.”
解氏說道。
“豈有此理!”
邵樹德冷哼一聲,緊緊握拳,心中憤怒。
月理朵也哼了一聲,面現痛苦之色。
“褫奪楊端本兼各職,任羅太汪為播州刺史,令其集結蠻兵,與王師會攻楊端.”
邵樹德下令道。
後世之時,播州楊氏自稱漢人,邵樹德還信了。
但到了唐代,他發現這個身份很可疑。
楊氏分明就是當地土生土長的蠻獠,楊端的舅舅出身西謝,正兒八經的牂牁蠻。
相反,羅氏倒是脈絡可尋,河東軍校家庭出身。
代宗之時,播州蠻叛亂,朝廷連遣二將,都不能平定,後來調了羅榮過去,他花費數年時間,開鑿山道,剿撫並用,最終破敵。
羅榮有本事,但玄孫羅太汪就很差勁了。
南詔入侵之際,屢戰屢敗,甚至棄城而逃,跑去瀘州叔祖家避難。
最後楊端挺身而出,設奇兵埋伏,大敗南詔,積累了巨大的威望,順理成章分享了羅氏的權柄。
這次楊端叛亂,真是昏了頭了,以為自己很厲害呢?
但他忘了,羅氏統治播州八九十年,即便二十多年前被迫與楊端分享權力,但依然是唐廷敕封的播州大首領。
這次就讓他嚐嚐表裡夾攻的滋味。
“還有何事?”
定下收拾播州楊氏的心思後,邵樹德又問道。
“沒了.”
解氏答道。
“退下吧.”
邵樹德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