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下軍州制度,是契丹人蹣跚學步的開始,也是他們經濟實力慢慢提升的基礎。

貴族築城,透過安置渤海、漢人奴隸的方式,大力發展農業、手工業,這條路子是對的。

耶律釋魯最先這麼做,可見他確實是個人才,八部于越不是白當的,眼光比阿保機還強上那麼幾分。

若非歷史上他兒子滑哥懼怕玩弄花姑的事情暴露,將父親釋魯殺了的話,天知道契丹會是什麼走向。

英雄的崛起,需要時勢。

釋魯年輕時契丹實力還很弱小,等到契丹強大起來時,他又老了,還被兒子弒殺,只能徒喚奈何。

當然阿保機的見識也不錯。

他本就喜歡漢地文化,見到伯父釋魯首築越王城時,立刻大力推廣。

但他也沒有時勢,這才區區幾年時間,契丹的積累還遠遠不夠,就被中原大軍打上門來了——邵樹德對在歷史上證明過自己的人,向來毫不留情。

攻克白望城後,邵承節特地過河向老父稟報。

“吾兒壯哉!”

邵樹德笑道:“若盡數擊破契丹八部的頭下軍州,讓他們重回遊牧,又有何懼哉?”

遊牧的部落,糧食不足,藥品不足,鐵器不足,生活物資不足,可謂什麼都缺,實力極其弱小。

他們要想強大起來,只有一個機會:遇到走下坡路的農耕政權,然後這個政權還得武力衰弱,文恬武嬉,然後以小博大,一舉擊敗之,再滾雪球發展。

金滅遼、蒙滅金,就是這麼個情形。

但如果農耕政權並未衰弱,即便你自己做到了極致,那也是完蛋的節奏。

吐蕃本身有一定的農業基礎,又從中亞、南亞搞到了各種技術,自身制度方面也相當不錯了,與阿骨打的猛安謀克、成吉思汗的萬戶制度大同小異,但這個農耕、遊牧複合型政權運氣不好,遇到了安史之亂前的大唐,在玄宗時期連連失利,敗亡之勢非常明顯。

契丹如果僅僅是個遊牧政權,對邵樹德的百戰精兵,又有什麼威脅?說句難聽的,你連馬都沒我多。

巔峰期的唐朝養馬七十萬匹,巔峰期的遼國養馬百餘萬匹,如果是初生期的契丹呢?大夏有河陽、廣成、虢州、沙苑、銀川、永清、黑水、刪丹、東使、西使、南使、樓煩等十餘個官牧,契丹八部要不來比一比,到底誰的馬多?“大人,白望城俘獲男女丁口四萬餘人,多為渤海百姓,如何處置?”

邵承節問道:“兒自營口北上,一路還俘獲契丹、奚、渤海人萬餘,牛羊十三萬,眼下也無處安置.”

“安東府現有多少府兵部曲?”

邵樹德問道。

“應……應有十萬吧.”

邵承節有些不確定。

“哼!”

邵樹德冷哼一聲,道:“阿爺告訴你,是七萬三千餘人。

別把心思都放在軍事上,有些東西,你該要了解一下了。

大郎就比你清楚得多.”

“兒受教.”

邵承節低頭應是。

“這五萬多人,交給杜光乂.”

邵樹德說道:“安東府一萬七千府兵,還有多少人沒分地,沒部曲的,打完這仗後,你再點檢一番。

這是為父交給你的任務,別就知道打打殺殺.”

府兵,其實是為了解決數量龐大的職業武夫而推出的一個低成本解決方案。

朝廷給五年過渡期,歸德軍因為態度較好,願意接受當府兵,故最先開始分地、分部曲,他們這批人的五年過渡期剛好在去年(建極六年)結束。

龍武軍一開始整體比較牴觸,只有一少部分人願意跟著歸德軍一起當府兵。

後來一部分人想通了,每年都有人陸陸續續願意當府兵,故整體到期的時間拉得比較開,至今還有很多人處於過渡期,拿朝廷軍餉,分到地的人大概有一半的樣子。

清夷軍的過渡期結束得更晚,大部分人名為府兵,實際上還是募兵,還在排隊等待分地。

“大人,新打下的這些地方,也歸安東府麼?”

邵承節問道。

“阿爺打算新置一州,曰瀋州.”

邵樹德說道:“這樣吧,安東府尚未分地之府兵,能在當地安置的,便置於安東府,如果不夠的,便發往瀋州.”

按照他的打算,安東府今後侷限於遼東半島上,再往北,還得新設州縣。

作為中原王朝的威脅來源,西北已經越來越不行了,今後將是東北,必須重點控制。

“兒明矣.”

邵承節應道:“若無他事,兒這就過河,督促諸軍奮戰.”

“去吧.”

邵樹德擺了擺手,目送兒子渡河東去。

契丹的主力並不在這一片。

雖然遼河流域是上好的建設頭下軍州的地方,但出於慣性或其他因素,重心依然在北方。

******木葉山其實根本稱不上山,充其量只是草原沙漠中的一處小土包罷了,位於後世雙遼市東北十里左右,即新開河與老哈河匯流處附近。

宋代蘇轍出使遼國,作木葉山詩,稱“茲山亦沙阜”。

但契丹人卻視此為神山,因為他們的古代傳說中,有太多內容與這個沙包有關。

阿保機對木葉山也充滿了感情。

因為在四個月前,他就是在這裡舉行儀式,祭天登基,成為契丹八部新的大汗。

那時候,各部貴人們無論情不情願,盡皆拜倒在地,讓他憑空生出了萬丈豪情。

四個月後,貴人們再一次齊聚木葉山。

這一次,他們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甚至可以看出恐懼、害怕的意味。

情況已經很明瞭了。

夏國三路出師,直攻契丹。

根據目前得到的訊息,夏主邵樹德已經親至營州,總督大軍北進。

而在其左右兩翼,還各有一路兵馬。

其中,左翼由他們的老熟人、柔州行營都指揮使梁漢顒指揮,兵眾號稱二十萬。

五月初的時候,楮特部派人抵近偵察,發現夏人在西邊的草原上放牧牛羊,一邊放牧,一邊東進。

正待試探性攻一下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夏軍馬隊。

楮特部遊騎退走,夏人並未追擊。

這一路,不是虛兵,而是實實在在的大軍。

縱然沒有二十萬,十萬人估計還是有的。

楮特部還在繼續打探,試圖弄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邵樹德的右翼有一路兵,同樣是他們的老熟人,來自安東府的兵馬。

他們號稱十萬眾,沿著大遼水北上。

迭剌六部奚派人試探性進攻,在付出了一定的傷亡後,依然毫無辦法。

他們輜重、糧草多置於船上,且有強弓勁弩射出,真的無處下手。

遼水兩岸亦有步騎行走,外以車為屏障,內建精兵甲士。

進攻之時,賊人不亂,鎮定自若,讓人想起了當年一路直進遼陽的劉鄩。

這一路已經攻克了菩薩奴的頭下軍州白望城。

守城兵丁全軍覆沒,竟然沒一個人逃出來。

可見其戰鬥力還是很強勁的,兵力也不少,應該在五萬人上下。

邵賊的主力也已經北進,目標直指他們的老衙帳。

這一路的兵似乎比左右兩翼都要多,因為行軍之時,旌旗鋪天蓋地,鼓聲十餘里之外亦可聽聞。

而且,他們的騎兵非常多,遠遠驅逐遊騎,不讓任何人靠近,很難估算其正確兵力。

統兵的將領叫臧都保,名不見經傳,但他居然帶著“大軍五十萬”,可見不是等閒之輩。

另外,就在數日前,鄚頡府方向來報,有渤海兵窺伺。

再遣人深入敵境打探,居然見到了正鋪天蓋地行軍的渤海大軍,大概三四萬人的樣子,步兵居多,騎兵只有四五千。

想辦法捕了幾個俘虜後,得知勃海王大瑋瑎病中遣王弟大澍賢統軍西進,攻契丹。

據說是受了夏人的蠱惑,將國內精兵盡數搜刮出來,打算畢其功於一役了。

而在夏人的長夏宮、濡州方向,也有輕騎突入境內,四處燒殺搶掠,很難說他們後方有沒有跟著主力大軍。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邵賊這次到底出動了多少兵馬?數下來都超過三十萬了吧?他瘋了不成?楊廣帶著一百萬大軍徵高句麗,把自己國家打沒了,你出動三十萬大軍,一旦失敗,立國不過數年的夏朝必將土崩瓦解。

你這麼做,還有絲毫理智嗎?值得嗎?真是瘋了!“阿保機,你是大汗,你拿主意吧.”

釋魯昨天一夜沒閤眼,心中焦躁不安,多次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都放棄了。

阿保機看了伯父一眼,點了點頭,道:“諸位也不用太慌。

昨日撒剌只尋青牛白馬問計,傾聽半晌,已有定計.”

“阿保機,你說吧,我們聽你的.”

“事已至此,該團結一下了。

阿保機你做主吧,大不了一死.”

“看夏人這個樣子,求和也是不可能了。

出動了這麼多兵馬,總得撈回點什麼,咱們怕是給不起啊.”

“夏賊懸師深入,誰勝誰敗還不一定呢,怕什麼?殺就是了.”

“對!與他們拼了!”

阿保機靜靜掃了眾人一眼,聲音漸漸平息了下去。

“諸位有這份戰意,我便放心了.”

阿保機說道:“撒剌只只有一句話,各個擊破!分進合擊,是漢人的重要兵法,但這種兵法,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玩好的。

如今我們面臨著四路敵人,他們有的強,有的弱,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勇敢,有的膽怯……”說到這裡,阿保機的右手一揮而下,道:“正好各個擊破。

現在聽我命令,八部男女老幼,不要遲疑,已經撤離的,不要回頭。

還沒撤的,趕緊去北樓。

丁壯、戰馬繼續徵集,三戶出一丁是不夠的,而今生死存亡之際,三戶當出兩丁,自備糧馬、器械,聽我號令。

憑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這一仗,我們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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