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盧將軍竟如此之勇?”

邵樹德是在臨近天明前被封隱叫醒的,驟然得到這個訊息,他也十分欣喜,更有些意外。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盧懷忠勇則勇矣,卻沒有太多的方略。

若是兩軍對陣,僵持不下,派他領勇士衝陣,他能發揮極大的作用。

可若是說獨當一面,感覺還差了那麼點意思。

這次乘風雨夜襲,說實話還是給了邵樹德一些驚喜。

表面上看起來依舊是他勇猛的一面,但下令出擊之前,能想到諸多有利的因素,這足以說明他是仔細權衡了的,不是腦子一熱的僥倖之舉。

可以,可以!這麼多年的研討會,沒白參加。

今後講武堂要繼續,大家都不笨,軍旅經驗又這麼豐富,時間長了,總能有所收穫。

若是運氣好,產生蛻變也不是不可能。

“大帥,是否現在過河?”

封隱問道。

“不急,讓軍士們用完飯再說。

康元誠已死,大營已破,沒什麼問題了.”

邵樹德說道:“北面的拓跋思恭等人去哪了?逮到了沒有?”

“他們離康元誠大營有十餘里之遙,應是昨晚就跑了,總共兩千餘河西党項兵卒,已是膽寒,不敢再戰.”

封隱答道:“那一千五百騎也跑了,盧將軍正派出騎卒追擊這兩部,不知道能否有所斬獲.”

“鐵林軍的騎卒到哪了?”

“亦在河西,同樣在追擊潰兵.”

“好,先用早飯吧.”

邵樹德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

有昨晚那場大勝佐味,今天的早餐吃起來格外美味。

辰時,河東岸的鐵林軍、經略軍陸續開始渡河。

之前雖然是吸引康元誠注意力的假渡河,但他們真的造了很多渡具。

大軍加上夫子,足足兩三萬人,還有糧草、器械、車馬、役畜,只花了不到三天時間就渡河完畢,效率還是相當之高的。

邵大帥當天下午就抵達了河對岸。

“盧將軍令某刮目相看.”

邵樹德笑道:“夜襲大破康元誠,壯哉!折將軍在河西岸亦大破河西党項,俘斬六千餘人,連收定遠軍、懷遠、保靜等地,今兵圍靈武,旦夕可下。

有盧、折二將,西北之事無憂矣.”

“大帥,昨日末將亦俘斬三千餘人。

待追擊殘敵之騎卒回來,應還能有所斬獲。

折將軍勇則勇矣,然河西党項,如何能與靈州衙軍相比?”

盧懷忠大聲道。

“幸好知道你的性子,不然折將軍定要與你理論一番.”

邵樹德笑道:“汝二人皆乃吾之愛將,不分上下.”

眾人一邊走一邊說笑,很快便到了康元誠的中軍大帳。

此人的屍體已被移了過來,邵樹德仔細看了看,道:“攻殺節帥,此等十惡不赦之徒,死於戰陣算便宜他了。

一會將首級斬下,待某攻破靈州之後,將其與康氏家人一起押往京師.”

“遵命.”

封隱答道。

韓朗、康元誠作亂,攻殺節帥。

若朝廷預設,自可無罪。

可如今朝廷不是沒承認麼,那可就是罪將了,當然要押往京師。

“怎還有女人?”

邵樹德指著縮在角落裡的舞姬,問道。

此女身上披了一件薄紗,楚楚可憐。

“此乃康元誠軍中舞姬.”

有人答道。

“唔……”邵樹德沉吟了一會,問道:“昨日襲營,誰當先翻越而下?”

“大帥,乃末將營中隊副劉三斛.”

郭琪上前答道。

“將他找來.”

劉三斛很快便至。

“劉三鬥是你什麼人?”

邵樹德問道。

“吾之二弟.”

劉三斛聞言有些不安,擔心自家弟弟是不是觸怒了大帥。

“甚好.”

邵樹德笑道:“郭判官,作戰先登,是何功?”

“稟大帥。

昨夜襲營,敵軍有寨,當為上陣;俘斬三千餘人,當為上獲;作戰先登,當為上陣上獲第一等.”

郭黁引經據典,說道。

當然,他說的這是行軍制下的敘功等級。

事實上在募兵制大行其道之後,各藩鎮的軍賞制度,主要是軍中職位和財貨。

若當時職位無空缺,那麼就以財貨為主,等有空時可以再補。

“軍中賞賜,尚不足以酬此功.”

邵樹德說道:“便將此美人賞予壯士.”

邵樹德此言一出,劉三斛一陣激動,封隱身後的親兵也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

先登勇士,軍中職位若有空缺,往往是第一順位升職的,此外還有大量錢帛賞賜。

沒想到大帥嫌不夠,還要賞美姬,頓時人人羨慕,恨不得馬上就去攻靈州,自己也搏一搏這富貴風流。

康元誠是有眼光的,能讓他帶到軍中的舞姬,自然不是普通貨色!劉三斛激動之下直欲跪下,邵樹德一把攔住,道:“某在軍中定下的規矩,勇士見某,無需下跪!”

“願為大帥效死!”

劉三斛臉漲得通紅,顫聲道。

“先讓此女隨押運糧草的隊伍回夏州。

知會楊亮一聲,路上派人照顧周全了,此乃武威軍先登勇士劉三斛之家眷,勿要被人折辱了.”

邵樹德說道。

“遵命.”

封隱應道。

“走吧,去看看傷卒.”

邵樹德帶著眾人舉步前行。

昨晚大戰,武威軍的傷亡其實很小,不過兩百人上下。

敵軍真正被武威軍殺的也不多,大概也就千餘人的樣子,絕大部分還是黑暗中不辯敵我,自相攻殺所致,最後被俘的仍然有近千人。

“大帥,河西有訊息傳來,義從軍、定遠軍攻靈武,兩日而下,斬得賊首千級,餘皆降.”

剛剛走出傷兵營,又有軍報傳來。

“如此甚好.”

邵樹德點頭,道:“傳令下去,修繕、擴建營地,待全軍渡河完畢之後,再拔營啟程,攻靈州。

另,魏蒙保部留河西監視,鐵騎軍全數渡河,義從軍、定遠軍整備完畢之後,亦渡河,將靈州南、北、東三面圍住.”

“遵命.”

封隱應道。

五月初二,鐵林軍、經略軍及輜重夫子全數渡河完畢。

兩萬餘大軍浩浩蕩蕩,經略軍先行,武威軍、鐵林軍隨後,朝靈州城殺去。

初三,大軍抵達城下,開始紮營。

當日,義從軍、鐵騎軍、定遠軍各部皆至。

一時間,城外屯了三四萬大軍,氣勢逼人。

而此時的靈州城內,不出意外,一片愁雲慘淡。

韓朗坐在節度使府內,神色怔忡,臉色蒼白。

康元誠在苦水河畔大敗,交給他的五千衙軍一個也沒回來,尤其是那一千五百騎卒,乃靈州精銳,難不成也全死了?或者直接降了邵賊?“天要亡我啊!”

韓朗嘆了一聲。

這個年頭,殺節度使算什麼罪?天底下這麼幹的軍將多了去了!那邵樹德憑什麼來討伐我?朝廷為何不預設?這兩個問題,韓朗想了很久,始終沒想出什麼頭緒。

或許,這就是命啊!從康元誠大敗的訊息傳回來那天開始,靈州城內就暗流湧動。

若不是韓氏在此經營了數代人,樹大根深的話,估計自己早就被人綁了起來,送到城外邵賊營中了。

但即便如此,軍中仍然氣氛緊張,人皆相疑,看誰都想要投降的樣子。

這還打什麼仗!靈州堅城,有兩千衙軍、兩千州兵,再徵發點民壯,好好守的話,邵賊倉促間未必能打得下來。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人心不齊,人皆相疑,城中多半還有表面順服自己,但暗地裡心向李元禮的叛徒,這如何能守?“阿爺,辯才法師已經請來了.”

正嗟嘆間,長子韓遵入內,稟道。

“哦,快請入內.”

韓朗聞言精神一振,說道。

辯才和尚在韓氏親兵的帶領下走了進來,道:“不知留後找貧道何事.”

辯才年紀已經不小了,大概六十餘歲,是龍興寺的高僧大德,素以能言善辯著稱。

“法師……”韓朗躊躇了一陣,方道:“某欲遣法師出城,至靈武郡王營中.”

辯才聞言沉默,良久後才道:“兵臨城下,這個說客卻是不好當.”

“某隻求保全家族,別無他想.”

韓朗道。

辯才嘆了口氣,回道:“韓氏數代先人對敝寺多有照拂,貧道便走一趟又如何。

只是,韓將軍勿抱有太大期望。

靈武郡王乃朝廷所委之東面行營招討使,貧道聽聞其一向恭事朝廷,然亦不是殘暴之輩……”辯才和尚話只說了一半,但意思相當明顯,邵樹德要將韓朗一家械往京師治罪,想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了。

但如果達成交易,除去韓朗一家的韓氏宗族並不一定會有事,說不定可以保全下來。

韓朗聽到這裡臉色更是蒼白,韓遵也有些驚慌。

良久後,韓朗才慘笑道:“法師但去,若靈武郡王不允,某亦不是束手就擒之輩。

靈州尚有數千兒郎,皆存死志,想要攻取可沒那麼容易.”

辯才和尚看了他一眼,又長嘆了一聲。

聽聞衙軍之中多有韓氏子弟,弄不好到了最後,這位留後要被族人出賣。

可悲,可憐,可嘆!佛法不昌,未得度化世人啊!當日,靈州城上放下了一個吊籃。

辯才帶著龍興寺僧人增忍,朝定難軍大營走去。

他們的身影單薄蕭瑟,一如此時的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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