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既定,烏姆主便不想再耽擱時間,他很快找來了摩尼。

“摩尼法師,有件事還需你出馬.”

烏姆主長吁短嘆一番後,說道。

摩尼和尚剛跟著大軍逃回來,屁股都快顛爛了,一聽可汗又要他出門,心裡有些不願意。

但佛法精深如他,又怎麼可能當場拒絕呢,只聽他問道:“可汗要做之事,定然十分緊要,貧道無不從命.”

“很好.”

烏姆主有些感動,道:“某欲令汝出使,面見邵樹德,談談講和之事。

若他願意,可奉上部分財貨.”

“休戈止兵,可汗此舉大善也.”

摩尼法師肅然起敬,道:“此事,貧道義不容辭.”

“如此,便立刻出發吧。

若邵賊不應,便只能與其決一死戰了.”

烏姆主有些急切地說道。

摩尼法師看了下可汗,心裡直覺有些不認識了。

這才損失了多少人?有沒有四千?就失去信心了?數年前還弒殺可汗,篡權上位呢,結果成了什麼這副樣子?草原上的白鶻,順風時一日千里,看不出厲害。

只有能逆風翱翔,雖狂風暴雨,亦不為所動時,才是真的天之驕子。

摩尼很快便在一百騎兵的護衛下出城。

城外氣氛緊張,暗流湧動。

種田的漢人、吐蕃人已經被徵集起來,將糧食、草料往城內運輸。

但小小一個內城,又能存放得了多少東西?一個草原可汗,被一個漢人節度使打得龜縮城池,這事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完全顛倒過來了吧?途徑龍家部落的草場時,卻見上面空無一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這讓摩尼法師有了個不太好的想法,莫非肅州龍家有動作,欲暗中勾連甘州龍家部落,對可汗不利?而龍家部落的動向,會不會引得其他部落有樣學樣?摩尼法師憂心忡忡地一路前行著,心裡對甘州的未來已不抱希望。

現在,最需要的其實是一場勝利啊。

只有勝利才能凝聚人心,提振士氣,可汗欲賄賂邵賊退兵,其實已然是失去了信心。

這仗,打不贏了!一路向東走了兩天,路上遇到了數撥人馬。

有嗢末人,有朔方軍的騎兵,也有其他各個小部落的,看起來士氣都不錯。

他甚至還看到一股落單的回鶻騎兵,被截斷歸路之後,直接投降了。

四月十一,摩尼法師一行人抵達了刪丹嶺,遇到了夜宿刪丹驛的邵樹德。

“摩尼法師或許不知,城南之戰,斬首千二百級,六穀之北,斬首數百,連日追擊,又斬首千餘。

另有千餘騎向我投降,自言本是甘州吐谷渾,部落為烏姆主吞併,今欲奉我為主,共討回鶻.”

邵樹德看著嶺外黑沉沉的夜色,一臉溫和地笑道:“烏姆主遣你來說和,他有什麼資格來乞和?我知道他還有兵,讓他集兵來戰,若能勝,保不齊我就退兵了.”

“可汗欲奉上蕃錦、波斯錦、高麗錦、蜀錦各五千匹,金銀器一千件,駿馬五百匹,各國精美甲冑百副,珍珠十袋.”

摩尼和尚說道:“另有舞姬數人,皆紅髮、金髮之外域胡姬,有國色,可汗愛之,今欲割愛,以換取靈武郡王退兵.”

邵樹德大笑:“摩尼法師一方外之人,說起美姬來毫不變色,倒讓我小瞧了。

議和之事,光這些可不夠.”

“靈武郡王是什麼條件?貧道可回去轉告可汗。

若可汗能應允,便可消弭一場兵災,此上善也.”

“一、自去可汗尊號,臣服於我,可得一巡檢使告身;二、遣至親入夏州為質;三、某要揀選五千回鶻精兵,連同其家人,一起帶回靈夏;四、甘州之事務,由刺史一力決之,被吞併之各部落,一律放歸,吾欲將其編戶齊民;五、所答應之財貨,太少了,我要雙倍.”

邵樹德說道。

摩尼法師口呼佛號,面如土色。

這個條件,可能答應嗎?不可能!所以,一場大戰難免了。

******四月十八,刪丹以東十餘里處。

晨霧漸漸散去。

白鶻低空掠過如玉帶般的弱水,彷彿突然受驚一樣,又撲閃著翅膀,翱翔回了高空。

如茵的綠地上,旌旗獵獵,刀槍如林。

騎士們牽著戰馬,一隊又一隊離開大營,在空地上列隊站定。

輔兵們扛著長長的馬槊,將其交到正翻身上馬的騎士手上。

這是天柱軍、豐安軍、經略軍三部不到兩千騎卒。

朝陽慢慢升起。

銀光閃耀之處,豹騎都的將士們正在披甲。

輔兵們手腳麻利,將披完甲冑的鐵鷂子們扶上馬背後,又把沉重的特製馬槊抬了過來,頓在鬆軟的草地裡。

他們並未離開,因為一會還要協助鐵鷂子將馬槊取出,夾持完畢後衝鋒。

微風拂過大地。

大群手持藏矛的騎手分列左右。

人喊馬嘶之中,他們已完成整隊,這是來自隴右諸蕃部及降順六穀吐蕃的人馬。

突騎都、背嵬都、嗢末諸部一一整備完畢,氣氛肅然。

今天風和日麗,春光明媚。

這是一個雙方精心挑選的日子,一場不約而同的默契決戰。

回鶻人有王城,很難生出亡命他處的想法。

朔方軍有信心,自然打著一勞永逸的念頭。

烏姆主得到回信後,已經不再瞻前顧後。

邵樹德開出的條件,他一個都不能接受。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今日決一死戰。

他高舉起了右手。

回鶻騎士也翻身上馬。

身後就是王都,他們很難再分散開來,施展草原人的拿手好戲。

只能與朔方軍硬碰硬了,這對他們很不利。

“噠噠……”十餘騎奔行在兩軍之間。

楊悅得意洋洋地騎在馬上,身後騎士用吐蕃語大聲喊道:“吐谷渾、吐蕃、党項勇士們,不要為回鶻人賣命了。

你們的家人已落到我們手中。

臨陣倒戈,擊殺回鶻人者,有功無罪.”

“甘州已經被龍家、歸義軍聯合攻陷,三萬大軍正朝刪丹而來,爾等已陷重圍。

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殺了回鶻人,分其妻女、牛羊、財貨!”

烏姆主怒目圓睜。

邵賊,每次打仗,都喜歡玩這些下三濫的手段!那個老頭,應該就是前幾日被驅逐的楊悅!此人在南邊四處流竄,燒殺搶掠,比草原人還草原人,哪有點大唐王師的樣子?看著稍稍有些喧譁的己方部伍,烏姆主示意了下,十餘騎衝出陣列,一邊用騎弓驅逐已遠遠遁走的楊悅等人,一邊用大唐官話吼道:“河西党項已與順義可汗盟誓,以拓跋仁福為先鋒,攻入靈州,邵樹德妻子盡為其所擒,爾等家人亦為所執。

此時斬殺邵賊,可保家人平安.”

朔方軍那邊一點喧譁都沒有。

都是見仗十幾次、幾十次的老手了,會因你這點話而動搖?靈州有兩千州兵,有鐵林軍萬人,還有陰山蕃部、平夏蕃部可就近支援,河西党項拿頭來打?或許有入寇之事發生,但翻不起什麼浪花。

有箭矢掠過身側。

楊悅伏在馬上,突然回首一箭,射倒了一名追得最近的回鶻騎兵。

烏姆主大怒,又派出十餘人上前,打算將這個老頭生擒活捉。

這廝,足足殺了數千各部丁口,雙手沾滿血腥!“咚咚咚……”戰鼓擂響。

烏姆主猛然轉過頭去。

邵樹德登上高臺,放眼望去。

“呼!”

彷彿帶起了一陣呼嘯,前排數百騎士同時放平了馬槊。

打頭陣的是經略軍的五百騎卒。

遊奕使楊儀,乃楊悅之子。

邵樹德看著那個一身銀甲的騎將。

天柱軍遊奕使楊璨,亦是楊悅之子。

父子三人同時為自己上陣搏殺,這份忠勇,誰人能比?沒人比楊悅更懂如何取悅大帥。

戰鼓節奏突然一變。

馬蹄聲驟起,上萬騎士陡然吶喊起來,如奔湧的海浪向前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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