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玫這個人,邵樹德現在只想讓他趕緊滾蛋。

在光啟三年以前,定難軍一共只有兩千多軍士家屬在領糧賜撫卹。

光啟三年西征,邵樹德想想就要罵人,楊悅個大坑比!出征的河西党項四千人幾乎被他折騰了個乾淨,最後只剩四五百。

陰山蕃部六千人,也被他坑掉千人。

這一年,一共有七千家庭領撫卹。

攻洋州之戰,出征的三千河西党項又死傷千人,其中至少七百是要領撫卹的——至於譁變時被鎮壓弄死的,當然沒撫卹可領了。

振武軍、陰山蕃部、義從軍左廂也多有折損,算上之前攻鳳州、戰諸葛仲保的損失,今年出征,又是三千餘人需要領撫卹。

朱玫也是個大坑比!邵樹德現在都在懷疑,以後出征是不是還要徵召河西党項了?連續兩年出征,損失了六千精壯,幾乎是一箇中等部落能抽出的所有丁壯的總和了。

再這麼抽下去,保不齊就會有頭人心生疑慮,搞出點事情來。

頭人們不傻,雖然剋扣手下牧民、農奴的撫卹很爽快,但部落實力一天天變弱,這總不是個事。

邵樹德昨晚就想過了。

待班師後,得帶大軍去靈州再轉一轉,壓一壓頭人們的小心思。

順便再編戶齊民一把,有些農耕小部落,死的人多了,這個時候也不要顧忌吃相了,直接編戶齊民,給頭人塞一個閒官,領俸祿養老去。

“拜見招討使.”

朱玫行禮道。

攻克洋州後,朱玫所領之洋州四面招討使的職務自動失效。

不過即便還在又如何,邵樹德領的是山南道招討使,嚴格來說其實是“都招討使”,朱玫是都招討副使,行個禮並不為過。

“恭喜朱帥了,東川旌節到手.”

邵樹德臉上沒什麼笑意,只聽他說道:“何時整備兵馬南下啊?”

“朝廷有旨,組建三川及峽內諸州招討行營,以同平章事、西川節度使韋昭度為都招討使,某薄有微功,以東川節度使之身任梓州行營招討使,過幾日便要南下了.”

“諸葛侍中時昏時醒,已無幾日了,朱帥不等等再走嗎?”

朱玫聞言有些躊躇。

他可以等,但韋昭度不會等他,萬一神策軍入了蜀,先把東川的一些州縣給佔了,到時候索要返還,又是一堆麻煩事。

“詔命緊急……”朱玫道。

“罷了,朱帥去吧。

龍劍那邊,趙儉會借道的,但須得約束好部伍.”

邵樹德伸手止住了朱玫的話,道。

老朋友之間的情分,到底比不上地盤重要,其實換自己來,也是一樣吧?邵樹德不敢深刻剖析自己的內心想法,怕剖析到最後自己都害怕。

“邵帥,鳳翔諸州,吾等家眷尚在,望妥善照拂一下.”

“朱帥放心去吧。

待攻取東川后,再派人接回不遲.”

“如此某便放心了.”

臨走前,朱玫又神神秘秘地說道:“某聽聞一個訊息,或對邵帥有用。

宣武朱全忠討秦宗權甚是順利,其使者已至京城,四處鑽營。

一俟討平蔡州,朝廷就要委全忠為奉國軍節度留後.”

邵樹德聞言一驚。

這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朱玫居然知曉,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朱全忠到底給聖人灌了多少迷魂湯?宣武、淮南、蔡州,三鎮節度使於一身,上一個這麼牛逼的,還是安祿山。

朱玫走後,邵樹德又去探望了下諸葛爽。

進門前,遇到了諸葛仲方。

“邵帥.”

諸葛仲方行禮道。

“侍中怎麼樣了?”

“應就在這兩日了.”

邵樹德看諸葛仲方臉上的表情,似乎無悲無喜。

普通人多有的喜怒哀樂,到了擁有巨大權勢的階層這裡,就要淡漠許多了。

邵樹德進了臥室。

蔣德溫、牛禮、王虔裕三人皆在,見狀紛紛行禮。

邵樹德伸手止住,讓親兵搬了一張胡床過來,坐在諸葛爽塌前。

一起進來的諸葛仲方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誹:都這個時候了,還要邀買人心。

“樹德來了.”

諸葛爽勉強笑了一笑。

“侍中,諸葛仲保已被押至南鄭,要如何處置?”

“罷了。

都是亂世武夫,他的心思,某也是知曉的。

本還想問上幾句,現在想想,沒必要了.”

諸葛爽花了很長時間才說完這段話,良久後,又道:“昔年為某擋過兩次刀箭,微此子,某早死矣。

罷了罷了,便饒他一回,樹德自己處置吧.”

“好.”

“蔣書記,鎮內未亂之時,十一州之地,共收得多少錢帛?”

諸葛爽突然問道。

許是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臉色更差了,不過仍然堅持問道。

“回大帥,收得各色綾羅、獠布、絲帛四十餘萬匹,錢十一萬緡餘.”

蔣德溫回道。

邵樹德聽了想流眼淚,這戶稅收入,已經遠遠超過靈夏十州之地了。

我去你大爺,靈夏是有多窮啊!不過老子還有蕃部進獻的牛羊啊,一年好幾十萬頭,想到這裡,他才稍稍開心了一些。

但不能細想,一細想就要細算,一細算,人均創造的財富,還是不如人家遠甚。

而且山南西道在三川裡面,是墊底的存在,蠻獠農業水平太低,整體拖了後腿。

若是東西二川,更是沒法比了。

果然西北只有打打殺殺的武夫!“興元府無需養太多軍,萬餘人足矣。

今後每年,奉上稻穀十五萬石,運至故道川,交由樹德養軍。

另送梁州絹六萬匹、巴南獠布六萬匹充作軍中賞賜.”

諸葛爽說道:“如此永為定例,仲方吾兒,此乃為父之要求,不得違背.”

“大人,兒已知曉,定不敢違命.”

諸葛仲方連忙應道。

“如此,某放心了.”

諸葛爽喘了口氣,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

“讓侍中好好休息吧.”

邵樹德又坐了一會,隨後便起身離開。

山南西道奉上的財貨、糧食,差不多可覆蓋一萬人的賞賜,糧食則綽綽有餘,還剩了幾萬石。

再加上龍劍鎮趙儉透過嘉陵江運來的錢帛,別說萬人了,一萬五千人都可養。

今後鎮內只需支付這一萬五千人的糧賜,即一年三十六萬石給其家屬,少了很大一塊負擔。

七月初三,各路兵馬陸續從洋州返回,抵達了南鄭。

楊復恭父子也被押了過來,邵樹德懶得見他了,直接下令押往京師,西門重遂想必很樂意處置這個老對頭。

洋州俘獲了千餘賊兵。

其實多半是臨時徵集的丁壯,但算他們倒黴,附了逆,自然沒什麼好果子吃。

這部分人,加上諸葛仲保的五千降兵,連同其家人,全部被押走,送往靈夏、河渭安置。

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那些曾被諸葛仲保利誘而來的蠻獠部落,邵樹德也想去碰一碰,將其連根拔起,全部遷走。

邵大帥劫奪民人的功力,在諸路軍頭中,應該算是第一梯隊了。

便是一次性強行遷移了五萬戶百姓的楊行密,論歷史總戰績,應該也是不如邵某人的。

“大帥.”

張彥球帶著梁漢顒入了大帳,行禮道。

“來了啊.”

邵樹德將手裡的《隋書》放下,道:“此番攻洋州,有何感受?”

“城內若上下一心,確實不宜強攻.”

張彥球答道。

“昔年張巡守雍丘,不過數百土團鄉夫,千餘丁壯,殺賊十二萬。

陳州趙犨,兵不過三千,十五萬巢賊圍攻三百日不下。

荊南,亦不過數千兵,數萬蔡賊圍城兩年不克。

李守忠六萬幽州精兵攻易州,城內不過三四千人,死傷萬餘,不克。

若不是劉仁恭獻計穴地入城,而城內無備,估計也沒戲。

這攻城啊,不能一鼓而下的話,以後便不要強攻了.”

邵樹德說道。

攻奪敵軍城池,確實是兩個極端。

一個是以輕微傷亡快速拿下,甚至不戰而下,一個是付出巨大傷亡,但始終攻不下。

拖延的時間越長,城內軍民守禦的決心就越堅定,因為他們已經讓攻城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旦城破,很可能面臨屠城,那還不如拼到底算了。

“咱們的優勢是騎兵,今後始終要發揚騎兵優勢,揚長避短.”

邵樹德說道:“俘獲的幾千家百姓,就由你部送回去吧。

儘量往渭、岷二州安置,他們都會種桑織布,去靈州浪費了.”

“遵命.”

張彥球應道。

“梁漢顒,此番攻城有功,便升做副將吧。

振武軍中若無實缺,便去其他部伍。

陳副使從河南募兵萬餘而回,空缺還是有的.”

邵樹德說道:“先回去吧.”

“遵命.”

梁漢顒答道。

手上、身上的傷還沒完全好利索,這次出征,確實是拼了命了。

張、梁二人離開後,邵樹德仔細思考起了今後的計劃。

朱全忠攻蔡州,應該吞吃了不少好處。

蔡州有中城及南衛城、北關城三座城池,與鳳翔府其實差不多,後者有東西兩關城,護衛中間的府城。

延州城差不多也是這個套路,只不過人家更誇張,五座城池,互為犄角,攻哪一座,都可能受到側後方的攻擊,有點稜堡交叉火力的那味了。

蔡州北關城被朱全忠一鼓而下,南城圍攻至今兩個多月了,還沒陷落,中城則還沒摸到邊。

但三座城都不大,其實屯不了多少兵,加起來最多萬人,可能還不到。

也就是說,秦宗權的大部分兵力,還是在城外,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這些人大部分都要被朱全忠消滅或收服。

也就是說,如果他養得起的話,現在立時可有十餘萬悍勇的蔡兵。

河南那地方,人口眾多,平原一望無際。

壞處是四戰之地,可一旦你能頂住,便可四處攻伐,壞處變成好處。

曹操如此,朱全忠亦如此。

“盧嗣業,某要寫封信.”

邵樹德坐直了身子,說道。

是時候修復下與李克用的關係了。

兩年前,他的實力還穩穩超過朱全忠,但現在可未必。

可惜李克用還沒意識到這點,就兵力來說,朱全忠已是天下第一大藩,早已不是河東那六萬兵馬能輕鬆擊敗的了。

黃巢、秦宗權,是朱全忠的大危機,同時也是大補丸。

五百人上任,接管了宣武幾千殘兵敗將。

黃巢敗亡後,擴充至兩萬大軍,隨後兩次募兵,打秦宗權,攻朱家兄弟,兵力擴充到四萬餘。

這次收河陽、河南府、許州,攻入蔡州,兵力怕不是要膨脹到七八萬。

之前邵樹德暫時不願入蜀,是擔心部將割據自立,現在看來,得多放更多的精力在河南了。

李克用也不知怎麼搞的,數次圍攻邢州城,前後死了多少人了?一萬?兩萬?但還沒攻下。

北攻雲州城,也是數次不克,無功而返。

給了朱全忠太多的發育時間!“給李克用的信,某說下大意,你具體潤色一下.”

邵樹德說道:“李克用怕是還沒看清朱全忠的崛起速度,或者認識到了,又太過任性,不願相信,過於小瞧人家。

呃,這句不用寫.”

“就說朱全忠一旦收編十萬餘蔡賊,兵力大漲,淮西諸州養不起,定然要擴張。

勸他相機攻河陽,給朱全忠施加點壓力.”

“遵命.”

“大帥,諸葛侍中薨了.”

親兵副將陸銘突然走了進來,稟報道。

“時至則行,諸葛大帥,也算是善終了。

對武夫來說,其實挺不容易的。

走吧,去送侍中最後一程.”

邵樹德起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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