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正月初四,在連續幾天邀戰不果之後,邵樹德基本摸清楚了敵軍的狀態:士氣低落、心有憂懼、戰意不足。

孫臏確實是兵法大家。

兩軍兵力相當,互相對峙,試探敵軍內情確實是第一要做的。

事實上邵樹德曾經做好了試探失敗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賊軍這麼稀鬆,王遇半日攻破營寨,郭琪夜襲亦得手,殺敵數百,燒燬營帳、軍資無算。

這軍隊,還不如半年前的孟楷,更不如一年多前的朱溫。

所以,他不打算再浪費時間了。

東北面行營四鎮兵馬昨日又取得了一場大勝,俘殺賊眾七千餘。

西面鳳翔府的李昌言也帶兩萬人與賊野戰,小勝,斬首千餘。

如今的巢軍,確實不用給於過高評價,直接打就是了!辰時,在又一次邀戰沒回應之後。

邵樹德直接令盧懷忠點了四營戰兵、兩千輔兵做好出擊準備,鄜坊軍李孝昌部則先打頭陣,消耗敵軍箭矢,填平塹壕。

戰鼓響起。

李孝昌一聲令下,千餘士卒朝最前面一座賊軍營寨攻了過去。

躲在營柵後放箭,巢眾似乎還有幾分勇氣。

李孝昌滿臉肉痛地看著自己的本錢一分分消耗在填平塹壕的戰鬥中,卻也沒任何辦法。

誰讓自己眼巴巴地湊到北面行營這邊來的呢?現在東北面行營都統是王重榮,副都統是李克用,自己已是北面行營的人,何苦來哉?沒有退路了呀!在付出了兩百來人的傷亡後,塹壕終於被填平。

鄜坊軍戰兵又往上衝了一次,賊軍拼死抵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鄜坊軍趕了回去。

“邵帥,賊勢兇猛,不如……”李孝昌吞吞吐吐地說道。

“再攻一次.”

邵樹德面無表情地說道。

王遇、郭琪、盧懷忠等人也看著李孝昌,那目光讓李某人有些面紅耳赤。

戰鼓聲再起。

李孝昌這次發了狠,精挑細選了千餘人,由他侄子親領,惡狠狠地衝了上去。

殺聲震天,箭矢橫飛。

營寨畢竟不是城池,賊軍時間倉促,修得也比較粗陋,因此鄜坊軍一度衝破了營門,與賊軍狠命搏殺。

但到底還是缺一口氣,一點點被向外推了回來。

“蔡松陽!”

邵樹德大聲道。

“末將在!”

“領你本營兵,衝營!”

“得令!”

一營五百甲士邁著整齊的步伐,氣勢逼人的靠近了處於交戰之中的營寨。

營內的賊軍見到後,立刻高呼“邵屠夫至矣”。

寨牆上有箭矢飛來,不過距離尚遠,根本威脅不到著甲的鐵林軍士。

在這個距離上亂放箭,只會白白消耗氣力,賊軍也是慌亂得可以。

及近,蔡松陽下令四隊弓手上前,來了一波攢射。

射完,也不管結果,盾手在前,步槊手緊隨其後,直朝營門衝去。

“刺!”

不論是賊軍還是亂跑亂撞的鄜坊軍,凡是擋在他們面前的,皆被長槊捅了個七零八落。

“快射箭!”

“堵營門!”

“敢有逃者,立斬!”

賊軍將官還在做最後的掙扎,身邊亦有忠心的親兵在拼死抵抗。

不過不是什麼人都和他們一般想法,普通賊眾如今都認識鐵林軍的褐色軍服,一看到這幫兇神殺上來,頓時士氣跌到了谷底。

敢站著放兩箭再跑的都是勇士了,有些人直接轉身就走,根本不想死戰。

“黃王許爾等劫掠財貨、女子,就這麼回報黃王的?”

有賊將怒不可遏,怒斥潰逃的軍士。

不過沒人理他,講點禮貌的還知道繞過他跑,不給面子的直接將他撞開。

你想當黃王的忠臣你自去當,咱們可沒興趣。

“射!”

一波鋪天蓋地的箭雨襲來,賊將雙目圓瞪,七竅流血,轟然倒地。

而他的死,也昭示著這座營寨的易手。

賊軍,還不如京西北八鎮軍士能打,竟然任其佔領長安兩年之久,國事如此,沒什麼好多說的,好在如今終於要收場了。

“繼續進攻!某倒要看看,黃鄴還能龜縮到什麼時候!”

戰爭,靠的就是勇氣,邵樹德深知一鼓作氣的道理,今日賊軍如此氣餒,那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依稀記得後世梁晉爭霸,梁軍屯楊柳城,旁邊一口氣立了十二個寨子,結果被晉軍一天之內全破,不知道今日鐵林軍能做到何等地步?戰鼓聲繼續響起。

中和三年正月初四這一天,北面行營三萬餘軍士氣如虹,連續攻破三寨,俘殺巢賊近五千人。

及夜,黃鄴始終不敢戰,並且不斷收縮兵力,拱衛其中軍主寨。

但賊軍士氣低落,任誰都知道沒法守下去了。

******“收拾東西,這仗不能打了.”

黃鄴提著血淋淋的長劍,在大帳內焦急地轉來轉去。

他剛剛斬殺了那對可憐的母女,連晚飯也不想吃了,恨不得現在就撤回長安。

大營內如今就沒一個真心想打的,張歸霸可能算一個,但來過一次後,他便消失了,似乎已認識到事不可為。

黃鄴懶得管這些人在想什麼,他現在只想走人,走得越遠越好。

西邊已經有訊息傳來,朝中文武都在議撤離長安之事。

只不過黃王還想再堅持堅持,看看有沒有希望守住。

畢竟官軍圍過兩次長安,最後都失敗了。

這第三次,或許同樣失敗了呢?但黃鄴不敢做此想。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關中只有七八萬唐軍在和他們打,少的時候五六萬,現在怕不是有二十萬!而且經過兩年時間的廝殺,老卒凋零,士氣低落,軍紀更是敗壞得可以。

軍士們,已經不堪戰了啊!“將軍,外面有很多唐軍遊騎,剛才信使想衝出去,被截殺了.”

“將軍,往哪面走?南邊有人在放火,不知道哪個營寨著起來了.”

“張歸霸兄弟跑了.”

“將軍,唐軍在東面擊鼓,是不是要進兵了啊?”

“給我閉嘴!”

黃鄴一劍刺出,狠狠捅進了近侍的胸口,惡狠狠地說道:“整日聒噪,吵得某頭疼.”

“現在就走,別收拾東西了!”

黃鄴提著劍,匆匆出了營帳。

營內此時有些騷動。

軍士們不傻,這幾天的戰鬥,唐軍氣勢洶洶,有營寨都守不住,早就心生懼意,盼望著主將下令退兵。

這會黃鄴雖然沒通知眾人說要撤,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些端倪。

黃鄴也顧不了軍心士氣了。

出了帥帳,直接找來一將。

“季將軍,可準備好了?”

黃鄴問道。

“六百精卒,皆跟隨末將多年的老兄弟.”

季將軍單膝跪下,顫聲道:“還望將軍照顧某之家小.”

“此事勿憂。

有某一口吃的,斷少不了季將軍家小用度.”

黃鄴將其攙扶起來,聲音亦有些哽咽。

“末將這便去了.”

季將軍又看了一眼黃鄴,大步離去。

片刻後,數百人出營,大張火把,朝唐軍營地攻去。

黃鄴匆匆看了一眼,便在親隨的簇擁下,沒入了黑暗之中。

今天傍晚,他已經遣一將領三千餘人向西紮營屯駐,到時便可接應。

他走後,營內諸將也會次第引兵退走,這個地方,守不了了!雖說夜中遁走,軍眾必亂,但也沒辦法了。

邵屠夫氣勢洶洶,白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走?其他各營,已經遣人通知,雖說安排了誰先走,誰斷後,但黃鄴根本不抱希望,定然是一窩蜂齊走。

張歸霸信誓旦旦欲戰,不還是先走了麼?這個時候,軍紀什麼的也莫談了。

沒人愛聽這些,誰也別笑誰,都只有一條命。

營中遍地財貨,糧食也不少,為免驚動唐軍,騾馬都沒帶走幾匹,希望能擋一擋吧。

而今各軍連戰連敗,想必黃王也不會拿自己怎麼樣。

這長安,待不住了,還是得回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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