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二月初六,聖人在興元府下詔天下諸道兵馬討賊。

“訊息群發”結束後,也不管別人收沒收到,他又在眾隨從的簇擁下,南下西川避禍兼——玩耍。

與此同時,因為黃巢派使者催逼糧草,索要過多,大齊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感覺承受不住,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斬了使者,又一次跳到了大唐這邊。

這大齊的臣子,甚至做了還不到一個月,讓人哭笑不得。

黃巢聞訊大怒,於是給屯於東渭橋的朱溫補充了人馬、器械和糧草,令其東進同州,討伐這個不要臉反覆橫跳的王重榮。

朱溫也是有政治頭腦的,知道現在有很多偽唐降官降將在看著大齊朝廷,看看他們怎麼處置王重榮。

如果處理得不是很好的話,帶來的影響將會很惡劣。

所以,這仗必須要打好,王重榮必須死,至少要服軟。

一場大戰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富平縣的農莊內,封隱剛剛打熬完筋骨,準備吃早飯。

農莊面積不小,大概有三百餘頃的樣子,招攬了近千戶莊客耕種土地,在富平縣內也是比較有實力的田莊了。

不僅是經濟實力,還有莊客組成的武力。

因為主人李侃已經帶著兒子跑去興元府追隨皇帝,現在這個農莊基本是封隱和一位李姓管家共同照應著。

封隱負責部曲私兵,李管家負責其他事務,算是互相幫襯,一起熬過這個兵荒馬亂的歲月。

“郎君,馬上河東軍就要來了,這兵荒馬亂的,莊子會不會遭劫掠啊?”

劉氏給封隱端上了湯餅,擔憂地問道。

“娘子勿憂.”

封隱一笑,道:“樹——鐵林軍邵軍使五天前剛在華原縣南打了一場大勝仗。

以四千對五千,大破賊眾,俘殺賊將尚存,降李唐賓,眼下正往富平這邊開進,差不多也快到了.”

“打勝仗固然好,但這莊子……”“鐵林軍就將屯駐在莊子左近,諸葛爽也過來。

借河東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過來找麻煩.”

“郎君,你是說昨日來的那個小校……”“嗯.”

封隱點了點頭,道:“那便是鐵林軍的信使.”

“這便好.”

劉氏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點笑容:“邵軍使既是郎君舊識,當能約束軍士不過分糟蹋莊子.”

“鐵林軍的軍紀還是可以的.”

封隱仔細回憶了一下,道:“當初還是鐵林都時,無論是在晉陽還是陽曲縣,都甚少有騷擾百姓之事發生。

不過派捐之事免不了,軍士們要賞錢糧,總得有人出.”

“只要錢糧便算是有良心了,就怕——”劉氏嘆道:“我得囑咐兩位小姑不要在外拋頭露面,免得被軍士瞧見,硬來搶奪.”

封隱搖了搖頭,懶得理會這些破事。

長安陷落,百官遭難,殷秘校丟下妻兒倉皇出逃,不過運氣欠佳,遇到賊眾,死於非命。

幸好自己趁亂把從妹接了出來,不然估計就被掠去當賊眷了。

吃完湯餅後,封隱又去了莊西頭的一處空地,劉家兄弟幾個正在訓練莊客。

受訓莊客一共百餘人,本來也有點基礎,經過他們這些神策營軍官點撥後,進步很大,現在看起來也像模像樣了。

封隱看得手有點癢,正打算下場與劉家兄弟比劃比劃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

定睛一看,卻是數十全副武裝的騎兵,其中一人扛著面大旗,上書“夏綏銀宥觀察處置等使諸葛”,後頭還有一面稍小的,寫著“鐵林軍使邵”。

好嘛,剛打了勝仗的鐵林軍開到富平了。

封隱等人停了訓練,小心地讓到路邊。

手裡拿著傢伙呢,可別讓這幫大頭兵誤會了。

先導騎兵過後,便是大隊步卒。

許是打了勝仗的緣故,這些人計程車氣看起來不錯,雙眼有神,意氣昂揚。

最絕的一點就是,行進途中沒有喧譁,這在封隱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封將軍.”

數騎離開大隊,朝他們這邊趕了過來。

封隱仔細一看,是邵樹德親兵副將範河,便道:“範將軍可好?”

“沒撈到打仗的機會,不好.”

範河笑道:“李唐賓部未接戰就潰了,稀鬆得很,盧都虞候昨天還在罵呢.”

聽範河這麼說,步卒大隊裡某位將領先是一顫,繼而臉紅到了耳根,幾乎要滴出血來。

“地方已經安排好了,就在莊內,清淨、自在,不會打擾將軍研習兵書的雅興.”

封隱知道範河特意過來的意思,便回道:“定叫邵軍使滿意.”

範河點了點頭,同時也有點感慨。

這個封隱,上次去夏州,在軍使面前還比較自然呢,一點不拘謹。

華原縣之戰的結果傳來,再被眼前這得勝之師的氣勢所懾,竟然下意識地放低了姿態,讓人有些嘆息。

人,真的很難保持本心啊。

莊子很快便到了。

邵樹德跟在諸葛爽身後,道:“大帥,王重榮既已反正,並遣使聯絡,那麼我們不妨與其互為奧援,共抗賊軍.”

“王重榮之兵在何處?”

諸葛爽問道。

“主力在河中府,然在河西亦有數千人.”

邵樹德答道。

“有河中鎮,再加上河東軍伊釗、朱玫部,以及咱們鐵林軍,這便有近五萬人了吧.”

諸葛爽說道:“罷了,河中鎮的兵不能全算上,王重榮的目的還是自保.”

打贏了華原縣之戰,諸葛爽對巢軍的看法也發生了改變。

再加上王重榮反正的訊息傳來,信心有所恢復,覺得似乎可以與朱玫、王重榮互相合作,在京兆府東北面這一片站穩腳跟,伺機而動。

二人一前一後,在大群親兵、隨從的簇擁下進了莊子。

邵樹德找機會感謝了一下封隱,但見人家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沒有多說,徑自去了自己的住處。

“軍使,河西縣有使者過來.”

邵樹德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呢,範河便過來輕聲報告。

河西縣在黃河以西,後世陝西合陽附近,是河中府轄縣。

王重榮在此屯駐了三四千人,作為保衛河中的前哨基地。

對岸便是河中府理所河東縣,當然也是王重榮所在的位置。

“讓他進來.”

使者很快便進來了,是一名軍校,態度很恭謹,單膝跪地,道:“河中衙軍副將王定拜見鐵林軍邵軍使.”

“為何來見某?”

“河中王大帥聽聞鐵林軍在華原大破賊軍李唐賓部,便遣末將來此,相約討賊.”

“王帥真是看得起某.”

邵樹德笑了,自然沒把王定的話當真:“今鐵林軍不過五千眾,王帥有三萬眾,如何能比?另者,晉陽伊釗、代州朱玫,帳下精兵皆不下八千,為何不找他們?諸葛大帥征戰多年,是邵某恩主,你獨獨來找某便是不安好心.”

“大帥只重英雄.”

王定道:“伊釗、朱玫、諸葛爽皆碌碌之輩,不足與謀。

若將軍答應攻取同州(今陝西大荔),馳援河西,王帥願以糧草、金帛、美姬相贈.”

同州之前被朱溫攻破過一次,如今有兩千餘人留守。

“這是教我背諸葛大帥而走,幫你們守洛水、同州一線呢.”

邵樹德嗤笑,道:“不用多言,諸葛大帥早有計議,與河東軍匯於富平,再做計較。

回去就與你家大帥說,富平往河西,快的話不過數日路程。

你家大帥有難,遣使向諸葛大帥求援即可,何須來找邵某?”

王定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這年頭的軍將,有錢糧,有美婦,居然還不投過來,這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蹊蹺啊。

“某聽聞黃巢派朱溫、黃鄴二人沿渭水東進,欲攻河中,此時到哪了?有兵幾何?”

邵樹德問道。

“朱溫有眾萬餘,黃鄴將兵三萬,另有數千水師,此時已至華陰.”

王定答道。

“範河,拿圖來.”

邵樹德吩咐。

範河依言行事,將一張地圖鋪在了案上。

“沿渭水行軍,這是要藉著水師之利,搶佔風陵渡?還是逆洛水而上,先至同州,再奪河西?”

邵樹德自言自語道。

這話王定也回答不上來。

朱溫、黃鄴此時並未分兵,還看不出來賊軍的意圖。

不過邵樹德大概已經想明白了。

黃巢從廣州一路北上,幾乎打穿整個天下,然後拿下了長安,逼得聖人出逃蜀中。

這份威勢,確實讓很多沒與之交戰過的諸侯感到恐懼。

朱溫、黃鄴二人領四萬多人,氣勢洶洶而來,王重榮慌是可以理解的。

華陰向東經定城、野狐泉行三十多里,有一個渡口渭津關,當渭水入河之口。

水師在此運兵北渡,即入河中府永樂縣境(今芮城縣西南)。

或者再向東走四里至潼關,可直接渡河搶佔風陵渡。

另一個方向,華陰向北三十里,沿著洛水走,可至同州。

此地在巢軍手裡,當可以之為基攻河西,然後再渡河攻河中理所河東縣。

若朱溫、黃鄴二人分頭行動,一路東進,一路北上,展開鉗形攻勢,王重榮確實很頭疼。

這就說得通了嘛!“走,跟某去見諸葛大帥,此事還需大帥親自定奪.”

邵樹德指了指王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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