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離中和二年只有最後十餘天了。

過去的兩個月裡,前線一直太平無事。

鄭畋去職後,黃巢遣尚讓率數萬兵馬西進,諸鎮兵也只是稍稍後退了一點,讓出了幾個縣。

巢軍與其戰,互有勝負,於是也死了心,見好就收。

北面行營這邊,邵樹德率部退回了三原。

巢軍一直到本月初,才由孟楷率兵兩萬北上,收取了這兩縣,不過也僅止於此了。

雙方斥候在高陵、涇陽一帶殺得非常激烈,巢軍損失較多,再加上鐵林軍的威名,即便是孟楷這種大將,心中也有些猶疑,更何況慢慢進入寒冷的冬季了,不宜進兵。

李仁軍前陣子也回來了,又給自己帶來兩封家書。

可惡啊,自己的毛筆字寫得那麼醜,親筆回信的話實在太羞恥了。

但這事也不好找手底下人幫忙,讓陳誠來?不,他是聰明人,打死都不會做這事的。

煩!宋別駕也託李仁軍帶了一些話,主要是索要農具、工匠。

過去一兩年已經招募了不少工匠回綏州,這些人也在帶徒弟,但數量還是嚴重不足。

宋別駕有言,地多了,對農具的需求量也激增。

現在州中的鐵匠鋪日夜趕工,生意興隆,但仍然不太夠用,況且那些鋪子還要打製其他器具,忙得很。

鐵原料也有所不足。

目前主要從河東採買,當地鐵礦資源豐富,朝廷設立的官冶眾多,共有十三縣產鐵。

本來關中亦有,但兵荒馬亂的,距離又遠,還不如從河東買。

邵樹德記得後世西夏是有規模龐大的冶鐵工業的,他們的鐵從哪來的呢?一定有,接下來可以慢慢留意此事了。

都是幸福的煩惱啊!十二月二十六,封隱從富平趕了過來。

此人和劉家三兄弟都投軍了,帶了一百多莊客。

邵樹德本想拒絕,但人家意志堅定,一心要想沙場建功,封妻廕子,於是便答應了,將他們補入五營戰兵之中。

正好有些人傷愈沒法歸隊,有缺額。

封隱既入了鐵林軍,還弄了個隊正當當,那麼與自己就不再是純粹的朋友關係。

而且他在自己面前好像挺拘謹的,不像以前那樣放得開,心事重重,讓邵樹德有些感慨,以後朋友怕是越來越少了吧。

“不知州中情況如何了,党項是否安分.”

邵樹德現在對無休止的戰事已經有些厭煩了。

朝廷正在緊鑼密鼓地組織第三次進薄長安的戰役,巢軍打贏了兩次反圍剿,第三次還能成不?管他呢,打打打,現在還盯著長安的不過六七萬兵,巢軍十餘萬,打個屁!“軍使,綏州党項還算安分。

以前一些撂荒的地,今年劃歸軍屬農場種上了,党項人看種地的巢眾也不像多好惹的樣子,便沒下山劫掠。

宋別駕遣人用糧食、器具與他們換了些牛羊,價格很公道,沒欺辱他們,於是便也太平了.”

陳誠這些訊息還是從強全勝、李仁軍那裡打探來的,為此還抽時間特地整理了一番,主動工作能力相當之強。

“党項一定要穩住.”

邵樹德道:“陳判官,你說巢眾可以信任麼?”

陳誠想了一會,道:“可多加甄別。

都遠到綏州了,他們還能怎麼辦?自然是為軍使效命了。

發錢、發糧、編戶,磨一磨,自然歸心。

都是當兵吃糧的,給誰當兵不是當?”

“某欲設綏州團練使一員,掌屯田兵,陳判官認為何人可擔此重任?”

陳誠看了眼邵樹德,道:“楊亮可領之.”

“楊亮?唔,他在丘使君身邊也有些時日了.”

邵樹德沉吟道:“也罷。

團練使便由某親領,楊亮任副使。

對了,那個三木和尚,還在州兵任隊正吧?也許他屯田兵副將之職。

軍屬農場六百頃,一人耕二十畝,需三千人。

屯田兵就是這三千人,農時種地,閒時練兵,兩年期滿後,予其編戶。

練兵時,月領糧賜一斛、醬菜若干,先這麼辦吧.”

設若一年適合練兵的時間是五個月,那麼又要多消耗一萬五千斛糧,本來還算有所富餘的錢糧,頓時又不夠用了,只能再想想辦法。

說不得,北面行營轄下這四十萬關中百姓,又得多筆額外支出。

邵樹德沒提剩下的巢眾怎麼安排,那自然是繼續幫著開河了。

幹完兩年這類重體力活,才可以編戶,分散到全州五縣,算是有了正式身份。

“軍使未雨綢繆,此策大善也.”

陳誠讚道。

離開大營後,陳誠在街上碰到了封隱。

“封隊頭.”

陳誠拱手道。

“陳判官.”

封隱連忙行禮道。

陳誠是鐵林軍判官,一直跟在軍使身側,出謀劃策,是軍師一流的人物,自然不可怠慢。

陳誠對封隱也非常客氣。

原因很簡單,他透過一個隱秘的渠道,得知封隱有兩個花容月貌的從妹住在富平,其中一個新寡,一個好像有丈夫,不過跑蜀中去了。

他想了想,邵軍使似乎就好這類大家閨秀、公卿貴女,如果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就更好了。

封隱這兩個從妹,可不就是完美的目標?這個封隊頭啊,只曉得沙場建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罷,找時間點醒他,日後自然念著某的好處。

與封隱告別後,陳誠徑直去了縣衙。

三原縣令、縣丞幾人早在門口迎候多時,陳誠笑著與他們寒暄,遊刃有餘。

事實上他還是很享受這種生活的,京兆府北面八縣,哪個縣的主官不把他陳某人當爹一樣供著?去年富平縣令,還將自家愛妾送給了陳誠,讓他大為滿意。

這世上富貴,哪樁是容易的?哪樁不需要勇猛精進?若是封隱的從妹為邵軍使誕下子嗣,不但能收穫諸將好感,也為自家子孫富貴弄了一樁保障。

或許會惡了折十將,但若想富貴,可不就得冒點險麼?“陳判官,昨日某家大兄從鳳翔回來,言在那邊見到了天使車駕.”

三原縣令裴遠小聲說道。

“哦?天使所來何事?會往京兆府而來麼?”

陳誠敏感性很高,立刻問道。

“陳判官,多的事裴某也不是很清楚。

某家大兄說,聖人以宰相王鐸兼中書令,充京城四面行營諸道兵馬都都統,西門思恭任都都監。

為激勵諸道兵馬剿賊,怕是要大加封賞矣。

邵軍使累戰建功,數破賊軍,鄭相去職前向聖人舉薦為夏綏兵馬留後、權知夏綏節度事,這次怕是要成真了.”

裴遠道,說完,還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週圍。

“那諸葛大帥呢?”

官場上的小道訊息,從來不可輕忽,至少七成可能為真。

“諸葛大帥充北面行營都統,西門重遂任都監。

大帥可能要移鎮了,任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尹,但一時半會應該不會赴鎮,還得在關中剿賊.”

“裴縣令,此事緊要,萬不可對外人言.”

陳誠語重心長地說道。

“某自然曉得,僅報予陳判官一人知曉矣.”

裴遠笑了笑,說道。

陳誠含笑點了點頭。

依他看來,這事八成為真。

軍使這一年仗不是白打的,終於把夏綏四州拿在手裡了。

雖然還只是“代理”,但只要你不直接造反,過一段時間自然給你扶正了,就是走個形式而已。

而諸葛大帥去山南西道,差不多也算得償所願了。

西川、東川固然富裕,但盯著的人太多,短時間內不好換。

也就牛勖此人在田令孜那邊不太受重視,好欺負,所以才能在諸葛大帥的赫赫戰功面前讓位。

山南西道,領興元府,外加洋、集、壁、文、通、巴等十四州,比之夏綏四州如何?諸葛大帥應該會滿足了。

軍使當了夏綏留後,咱們這幫跟著他的老人自然也有好處。

想到這裡,陳誠的心中頓時火熱起來,一點都不覺得這大雪天有多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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